童霏幾步走到她們面前,先是面向對自己微笑着的昭姬,關切道:“怎麼不在房裡等着?”
昭姬笑着望一眼貂蟬,明明之前也是滿心期待童霏回來的人,此刻卻冷着一張臉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是心裡還在爲那件事在彆扭着吧。於是說道:“是貂蟬姐姐執意要出門迎接的。”
童霏便也去看貂蟬,卻見貂蟬的視線越過她的身體,繼而向她身後看去,問道:“怎麼將軍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新夫人呢?”
童霏瞬間覺得有些尷尬,含糊道:“過幾日纔到。外面太冷了,有什麼話我們還是進屋再說吧。”她一說完,便拉過那兩個人的手,一起朝長廊那頭走去。
觸手冰涼,使得童霏不禁在心裡不住嘆息,這兩個人對那件事還是十分在意的吧。好像有些迫切想要見到馬雲騄的樣子。或者說是急切想要看到她對待馬雲騄的態度。想到這裡,童霏又不禁將那兩隻纖細的手掌握得更緊。
三人來到貂蟬的房間,那裡已經爲童霏備下接風的酒菜。婢女又來撥弄火盆裡的炭火,讓它燒得更旺些。
那些輕飄飄地落在肩頭的雪,不必理會,早在那一室溫暖中化作霧氣飛散。
一直走到這裡,童霏才放開她們的手。
貂蟬一路沒有言語,到此刻也還覺着自己雙頰火辣辣地熱,連落在心尖的冰雪,也漸漸被方纔指尖那溫度所融化了。於是便怪那爐火太盛。
像是尋常人家的家宴一樣,昭姬只問了童霏一些日常的情況,偶爾問幾句軍中的事情,也是粗略明白個大概就不再深問。貂蟬時而說一句話,卻也避重就輕。
酒過三巡,貂蟬還在彆扭着,嘴硬不肯問出口。當昭姬的視線與她的對上,便對她的心思有了幾分瞭然。縱然她心中大度,能夠接受童霏曾經有過初戀,有過最愛,甚至能接受如今貂蟬共同生活,但馬家小姐這事,她初聽說的時候,也是訝異的。
以她對童霏的瞭解,這不像是童霏能做出來的事情,一定是有什麼苦衷不得不這樣做。但對於貂蟬來說,可能就顯得比較艱難才能過去心裡的那一個坎。
其實也沒有那麼難問出口吧,昭姬想。
就在童霏又端起酒杯要喝的時候,昭姬適時按下她的手說道:“夫君難道不想跟我們解釋一下馬家小姐的事情嗎?”
童霏只好放下酒杯,在那兩個人隱含期待的目光中,緩緩講起事情的原委。
昭姬一聽完,便嘆息一聲,“今後的相處,倒也是個難題。”她只用話點一點童霏,並沒有深說。因爲一般女子都沒辦法接受自己嫁的人,也是一個女子吧。她看一眼貂蟬,貂蟬的臉色還沒有怎麼緩和,想來也沒對她這句話有什麼疑心。昭姬這時也擔心起貂蟬來,因爲她雖然一直想撮合這兩人,卻也沒有明白告訴貂蟬,童霏的女子身份。
也許,此時便一個契機?她們兩個儘管嘴上都不承認,但心中早就不能把對方當作其他人一樣來對待了。
童霏明白昭姬的意思,只笑了笑說道:“也不必擔心,軍中事務繁忙,想必也沒有多少時間相處。”話裡話外的意思,便是要冷落馬雲騄了。
昭姬想說這樣做也太委屈馬雲騄了,可是在貂蟬沒弄清楚狀況之前,也不好這樣直白。看貂蟬的樣子,就算是知道童霏身不由己才做下這樣的決定,也還沒能從那事件中走出來,昭姬忍不住想要再幫她們一把。
“我忽然想起來,方纔貂蟬姐姐來找我的時候,正在謄寫的一卷書才謄了一半,今晚或許要熬夜,不得不提前離開了。”昭姬對那二人說道。
貂蟬急忙挽留道:“謄書也不急在一時,妹妹再稍坐一會兒,這酒還沒有喝完呢。”
“這酒就留待夫君和姐姐同飲吧,我這人就是這樣,做什麼事情都不喜半途而廢,今日要謄寫書卷,斷然不會留到明日。此時姐姐若強留我,我也是心不在此處,更何況姐姐難道忍心讓我徹夜不眠麼?”昭姬同貂蟬講起軟話,倒令得貂蟬更加爲難了。
童霏沒攔她,也勸貂蟬,“讓她去吧,她就是這個性子,遇見跟書本有關的事情,連我都不能打擾呢。”
昭姬又執起酒杯,與貂蟬的杯子碰了碰,笑道:“喝完這一杯,姐姐就放我去吧,昭姬不勝酒力,實在不能多飲,稍後還要謄書。”
貂蟬無奈,只好舉起杯來和她對飲。想來是自己將情緒都寫在臉上了,才令昭姬提前離席,好給自己和將軍制造機會。
“真是拿妹妹沒有辦法。”貂蟬無奈笑道。
昭姬又是粲然一笑,“那我這便走了,姐姐再陪夫君多飲幾杯。還有……別忘了我早前對姐姐說過的話。”
貂蟬見昭姬眉開眼笑,不禁又覺得臉頰有些發燙,現在這模樣一定是被昭姬看在眼裡了,不知道日後又要怎麼取笑自己呢。她也沒再阻攔,放了昭姬離開。然後,屋子裡頃刻安靜下來。
童霏本來話就不多,再加上趕路也確實有些疲乏,便只顧着品嚐美酒,也不多言。
她不說話,貂蟬也不說,似乎是有些慪氣的樣子。這兩個人總是這樣。你對我好一點,我也對你好一點;你不理睬我,我也不理睬你。
最後,還是童霏繃不住了。自言自語道:“酒沒有了。”
貂蟬看她一眼,揶揄道:“想是將軍爲着新婚的事情而歡喜吧,不自覺多喝幾杯也是人之常情。”
童霏沒有因這話而生氣,只是隨口說道:“美酒當前,美人在側,任誰都要忍不住多喝幾杯吧。”
貂蟬冷哼一聲,別過眼去不看童霏,這人,又要像當初那樣與自己玩笑了。她也不像當初那樣愛生氣了,怎麼會在意這人怎麼說呢,不去理就好。
“將軍不必刻意安慰,新婚總歸是讓人高興的事情,將軍也不必隱瞞自己的情緒。”她故意把話題往別處扯,卻越說越覺得心裡有氣。本來嘛,走之前剛對自己說了那些煽情的話,什麼你對我來說只是這耳墜的主人,那樣讓人心中一暖的話,不會只是說來逗自己開心的吧。怎麼轉身出門了以後,又歡歡喜喜地要娶別的女人進門了呢?就算是身不由己,就算自己其實也不在意名分這樣的東西,但她還是做不到像昭姬那樣完全地體諒。
氣,還是有的。
童霏看向她,明亮的眼眸緊緊盯着她看,眼神中有着一抹了解的縱容。她將她又細細打量了一遍,忽然感嘆道:“你瘦了。”
在那樣的目光凝視下,貂蟬突然前所未有的緊張,心中有星星點點的怒火,也在因爲那溫柔的一句“你瘦了”,而瞬間被澆熄。
怎麼辦……
那些要繼續遷怒於眼前這人的話,還有繼續譏諷的話,全都說不出口了。全都因爲這簡單的三個字,被擊得支離破碎了。
還要繼續彆扭下去嗎?
貂蟬糾結了半天,回望一眼童霏,也低下頭去,小聲說道:“你也是。”語氣也不自覺軟了下來,那些彆扭的話,都變成了這一句體己的話。
童霏也是愣了一下,隨即笑笑,問道:“方纔昭姬說的之前對你說的話,是什麼話?你們弄得這樣神神秘秘的。”
“將軍真的想知道?”貂蟬挑眉看她,就見她那雙晶亮的眼睛,在喝了些酒,處於微醺狀態下的時候,更添了幾分迷離的神色在內,更讓人在不經意間就被吸引過去,陷入到那樣的漆黑漩渦裡,不能自拔。
童霏不過是隨口一問,沒想到貂蟬會回答,於是輕輕眨了眨眼眸,回道:“如果你想說。”
貂蟬坐直的身子慢慢前傾,她的臉慢慢貼近童霏的臉,稍微一側頭,幾乎將脣抵在童霏耳邊。溫熱的呼吸落在童霏的耳際,令得童霏也緊張起來。待到那帶着魅惑的語音響起,更是令童霏的額角止不住地滲汗。
貂蟬的語速刻意放得很慢,輕柔地在她耳邊說道:“昭姬妹妹說,將軍身上有一個天大的秘密……”
童霏手一抖,沒有握住酒杯,幸好裡面的酒早被喝乾。然而只是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已經出賣了她的心情。
貂蟬又慢慢和童霏拉開距離,笑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童霏看,第一次在這人臉上看見這樣驚惶又不自在的表情,她也禁不住開始好奇到底是個什麼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