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府此刻確實很熱鬧,不,應該說是山雨欲來,雲蘇躺在牀上,臉色白的無色澤,嘴脣上的鮮血刺目而妖豔,其實血已經擦過了,但痕跡還殘留在他那緋豔又性感十足的薄脣上,他的目光是陰沉的,黑的無邊無際,一觸上去就彷彿看到了地獄,他沒有躺在牀上,就靠在牀頭,雪白的裡衣把他的身子纏裹的很緊,錦被搭在腰間,一隻手壓在被子下面,一隻手輕輕地扶在牀柱上,牀柱兩側是鏤空的雕花攔屏,他的手被攔屏擋住,沒有人看到那隻手上突露的青筋,還有那手掌下面被燒出來的五個手指印。
房間內有很多人,杜莞絲、呂子綸、呂止言、呂如寧、蘇八公、蘇進、蘇昱、蘇墨、蘇子斌、傾心、水英、彌月、墨硯、夜辰,還有薛尉、薛凌之、肖雄,還有力挺雲蘇的朝堂大臣們,很多人,幾乎超過了三十,都涌堵在這個不大不小的房間裡,將房間擠的水泄不通。
而在這水泄不通裡,柳纖纖狼狽地跌坐在離牀五英尺外的地方,月離跪在她的旁邊。
雲蘇受傷,門外自然有人守護,他的四大侍衛傾心、彌月、水英、墨硯是輪流值守,夜辰頂替的是趙化青的身份,誠如段蕭與宋繁花所猜,他一入京,趙家的管家就來過一次,對他說,讓他回家去住。
那個時候雲蘇還沒甦醒,還在昏迷,夜辰以此爲藉口婉拒了。
趙家管家也沒說什麼,照看雲蘇,確實是應該的。
但云甦醒後,夜辰想再拒絕就沒辦法拒絕了。
夜辰站在一邊,看着房間內混亂的一幕,腦海裡也在想着如何借勢脫身。
呂子綸昨天白天對雲蘇報備完外面的事情,本是要閉關三天來研究呂如寧從沈九手上獲得的鬼劍招式,只不過,還沒來得及閉關,雲蘇就發生了這種事,他也沒辦法去閉關了。
蘇八公站在牀前,蘇進、蘇昱、蘇墨都挨着他靠在牀前,蘇子斌坐在牀邊,正在給雲蘇號脈,有蘇八公和蘇府的四個少爺在,其他的人想上前也是上前不了的。
杜莞絲一臉擔憂焦躁地站在外圍,姜小黛和素音一左一右地護着她。
薛尉、肖雄站的更遠,他們二人其實不知道呂府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雲蘇發生了什麼事,只一大早被雲蘇身邊的侍衛墨硯叫到了呂府來。
其實,天還沒亮,雖然七月的夏天應該亮的很早,但三更天,太陽還沒出來呢。
外面灰濛濛的一片青光,整個房間有三面軒窗,其中挨着牀最近的那一扇窗被打開了,少許的微風從那裡滲透過來,將這一屋子沉重凝寒的氣息衝散了不少。
蘇子斌給雲蘇號完脈,蘇八公立馬問,“怎麼樣?”
蘇子斌沒回答蘇八公的話,而是看着雲蘇,無奈地說,“昨晚你中了媚術,這媚術不是一般的媚術,是專惑人心的,你自己應該知道,醉暖香的毒雖然解了,可鬼劍產生的影響還在,不然你也不會躺這麼久了,所以,用你如今的這副身子,強硬地衝破媚術,你是不想要命了嗎?”
蘇八公一聽,腔調一冷,“很危險?”
蘇子斌道,“原本養兩個月基本上就能好的身子,現在至少要養上四個月。”說罷,頓了一下,又補充一句,“還不一定能養的好。”
蘇八公眉頭一皺,“什麼媚術這麼強悍?”
蘇子斌撇嘴,收着脈枕,對蘇八公說,“你自己問他。”
蘇八公把蘇子斌拉到身後,他坐在雲蘇的牀前,看着牀上面色如玉卻眼神陰鷙的雲蘇,張嘴就要問話,結果,話還沒出口,雲蘇已經極快速地打斷了他,聲音很低沉,壓抑着嗜血的冰冷,“什麼都不要問。”
蘇八公一愣。
雲蘇隔着鏤空的攔屏喊,“墨硯。”
墨硯立馬上前幾步,“王爺。”
雲蘇問,“去過將軍府了嗎?”
墨硯低聲說,“去過了。”
雲蘇冷笑,“很好。”他伸手揉揉額頭,揉額頭的時候自然而然的看到了自己的手指,那手指很纖細、很白、很美、像天上的雲緞一般,完全不輸於女子,原本,他這般高高在上,不說手了,就是一片衣衫,那也是別人碰不到的,可原本是無人可觸碰的,無人能碰的,偏偏,偏偏……
雲蘇看着自己的手,一下子就想到了昨晚。
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別人都不知道,只有雲蘇自己知道,哦,不,還有幾個人他昨天晚上已經說了,還有柳纖纖,她的媚術是從他這裡學的,他怎麼會不知道那媚術有多厲害?原本就是讓柳纖纖學了媚術去對付段蕭的,段蕭不是普通人,一般的媚術自是對付不了他,所以,那媚術是最頂級的。
雲蘇敢把媚術教給柳纖纖,自然不怕這媚術會反噬他。
當然,以他以前的功力來講,天下間再強的媚術也對他無用。
可他受傷了。
尤其白天的時候,宋繁花來過,雖然當時房間裡有很多人,但她近了他的身,扶了他,他能聞到的,便只有她身上的櫻花香,還有她的頭髮觸上自己下巴時的那種柔軟觸感。
雲蘇有多渴望宋繁花只有他自己知道,別人看見的,或許是他動了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和靈魂全都被那個女人勾去了,當她白天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當她伸手扶上他,當他看到她近在咫尺的容顏時,他的心是滿心的歡喜,那個時候他壓根就不計較她殺他的事了,因爲這一眷戀,因爲這一歡喜,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在牀前看到了她,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把她抱到了懷裡,多少個午夜裡他夢到她,與她癡纏,與她歡愛,雖然那是假的,雖然那只是夢,可也圓了他的念想和渴思,所以這麼一刻,他以爲他又做了夢,雲蘇已經有很久沒有夢到宋繁花了,從那次白鷺院裡的命懸一線,到現在的甦醒,這麼多天,他沒再夢過她一次,可今天,她白天來過,晚上,就入了他的夢。
夢裡,她是他的。
這個念頭一起,雲蘇就沒法控制住自己,每一個男人在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的時候,尤其在牀上,都會失控,段蕭是如此,雲蘇亦是如此。
雲蘇摟住懷裡的嬌驅,狠狠壓在身下,吻了上去。
夢裡的宋繁花沒有香氣,這雲蘇早就知道,所以,沒在身下女人身上聞到櫻花香,他也沒有多疑。
當然不會多疑的,一來他不會想到柳纖纖會色膽包天的來迷惑他,二來他也覺得門外有他的侍衛看守,沒人闖得進來,所以,肆無忌憚地盡情地享受着身下的女孩。
只是。
雲蘇忽然一頓,就着窗外月色灑進來的半點光亮盯着身下的女孩,盯着盯着他眉心一沉,揚手打出一股氣風,氣風落在大牀兩側的龍燭上,一下子就將龍燭點燃了,火光一照,他就看清了身下的女子。
女子嬌喘吁吁,衣衫凌亂,與宋繁花七分相似的臉,可她不是宋繁花,她的眼尾沒有櫻花,她的頭髮遠比宋繁花要長的多,她是實實在在躺在這裡的,不是夢,不是一睜開眼,只有他一個人身體在發熱,牀邊的位置卻是冷的。
雲蘇看着被他脫了衣服的女子,冷着聲音說,“柳纖纖!”
很肯定地喊出這個名字,沒有疑問。
柳纖纖此刻還沒從剛剛的激吻裡回過神兒,她愛雲蘇,當然也渴望他,沒經歷男女情愛的時候她只是想他,在成爲了雲淳的女人,經歷了男女情愛後她就渴望他,可他不要她了,縱然當棋子,他也不要了,雲蘇在柳纖纖的眼中心裡是神一般的存在,是真的神,周身自帶發光圈,潔白出塵,不被人間任何俗氣污染的男人,她以爲,這樣的男人,不會有慾,更不會動慾,可剛剛,他吻着她,撫摸着她,一副狠想將她吞吃入腹的樣子歷歷在目。
柳纖纖心口拔涼,此刻被他喊出名字,帶着殺氣一般,她也沒怕,她怕什麼呢?什麼都沒有了,還有可怕的嗎?他是把她當成了宋繁花吧?他愛上了宋繁花?
宋繁花!
柳纖纖一想到這個名字只覺得渾身刺痛,被雲蘇摸過吻過的地方火辣辣地諷刺着她的愚蠢。
她最愛的男人,她處心積慮所做一切只爲了能站在他身邊,讓他青睞的男人,愛上了她的仇上,愛上了曾親手殺了她弟弟,又害得她柳家破落至此,害她從高高的柳府小姐委曲求全到這個地步!
真真是諷刺之極!
“哈哈哈!”柳纖纖忽然大笑起來,笑的心口大痛,笑的眼淚橫飛,笑的眼前的世界徹底的塌陷了,她流着淚,問着面前的男人,“你愛上了宋繁花?”
雲蘇此刻心裡很難受,說不上來的噁心,他想到他剛吻了她,還摸了她……雲蘇立馬翻身下牀,下了牀就覺得氣血在翻滾,最終沒抵住,吐出一口血來。
這血一吐,柳纖纖立馬將衣服穿好,風一般跑下牀,上去就要扶他。
雲蘇怒喝,揚起袖子將她撣出老遠,“滾,別碰本王!”
這一撣柳纖纖嘭的一聲砸在了牆上,鬧出很大的動靜。
可這動靜出,外面卻沒人進來。
雲蘇靠在窗邊,一邊忍着體內翻騰的氣血,一邊冷冷地看着被砸在牀上面色抽搐的柳纖纖,“你對外面的人也用了媚術?”
柳纖纖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虛弱地靠在牆上,睜眼看着他,“是,不然,我如何進得來?”
雲蘇閉上眼睛,這一刻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總之很沉,他想到他第一次見柳紹齊,他想到他第一次見柳纖纖,那個時候柳紹齊只有五歲,柳纖纖六歲,這兄妹二人隨周氏一起來祭拜他娘,那也是第一次,他知道,原來周氏是與他娘認識的,怎麼認識的,不知道,可週氏說,她能助他,又把柳紹齊和柳纖纖推到了他的面前,這兄妹二人,雖然很年少,可一個人眼神清冽狂妄,看他的時候都帶着三分睥睨,他那個時候覺得柳紹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可後來事實證明,柳紹齊有狂妄的資本,他極聰慧,對武學也有着先天不凡的領悟力,尤其射箭,極爲精準,幾乎每箭必中,那時候他、柳紹齊、木生水三人都拜在天陽射日名下學箭,而天弓三箭,也就是玄天弓原本是要傳給柳紹齊的,但柳紹齊箭術雖強,卻駕駛不了那把天弓,是以,天弓歸了他,而柳纖纖,小小年紀,卻極會說話,一個很會說話的人,定然也是一個很會做事的人,能審時度勢,會察言觀色,很適合做眼線,所以,他接納了他們,這兄妹一武一文,確實很得他的喜愛,尤其柳紹齊,甚得他心,可偏偏,這樣的一個少年,死了。
雲蘇只要一想到柳紹齊,那都是滿腔的遺憾,所以,一剛開始要滅宋繁花,跟柳紹齊有很大的關係。
而因爲柳紹齊的死,柳元康的敗績,雲蘇不想讓柳纖纖步之後塵。
不管怎麼說,這二人一早就成了他的人,既是他的人,他自是護着的。
放棄柳纖纖的目地不是讓她回來作死的,是讓她離開,安全活下去。
雲蘇不想讓柳府的唯一血脈在這場恩仇了沒了,所以,他選擇棄了這個棋子。
可如今,這個棋子反過來咬了他一口。
雲蘇此刻真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尤其剛剛,他把柳纖纖當成了宋繁花,對她……雲蘇難受之極,忍不住的又吐出一口血來,不說柳纖纖曾委身過雲淳的身下,就算她是清白的,雲蘇也噁心。
雲蘇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自己狠狠地壓在了窗戶的壁棱上,緩緩,他問,“來媚惑本王是你自己的本意?”
柳纖纖虛弱地笑道,“是。”
雲蘇道,“你很想死。”
四個字,陳訴的語氣,輕飄飄的,卻令人毛骨悚然。
柳纖纖不怕,到了這一步,她真沒什麼可害怕的了,她笑了一笑,卻笑的好不苦澀,“我不來你這裡,我纔會死。”
雲蘇看着她,“你說錯了,本王原先能容你,可你敢算計本王,本王只會讓你生不如死。”
柳纖纖仰起下巴,那一頃刻間,她雖處於夾縫,雖處於劣勢,雖滿身瘡傷,雖一不小心就會掉下懸崖粉身碎骨,卻在那一擡頜的瞬間,仰起了勝利的姿態,她說,“不,王爺會保我的。”
雲蘇眯眼,呵然一笑,“果然不愧是本王一開始就選上的人。”
這句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柳纖纖聽的心口一動,雲蘇又接一句,“說一說,你該怎麼生。”
柳纖纖平心靜氣地說,“朱禮聰。”
這個名字一出,原本要擡腿往椅子裡坐去的雲蘇就定了定足,他側過身,臉龐隱在半明半暗的牆蔭下,飄忽晦濃,他低沉地說,“不需要你,本王也能殺他。”
柳纖纖說,“王爺殺他是容易,可殺段蕭就不容易了,但若是我把朱禮聰的身份公佈於世人,段蕭就會落個勾結前朝亂黨的罪名,王爺應該不會忘記,去年的這個時候,在衡州,可是出了一個亂黨朱堅,那個時候段蕭給我父親身上潑髒水,說我父親勾結朱堅,其實是他一早就勾結上了,如今朱禮聰的身份一掀開,不單能讓段蕭獲罪,還能給我柳府正名,當然,王爺也能手刃仇人。”
雲蘇擡步,走到椅子邊,扶着椅把手坐了下去,慢聲道,“所以,你篤定了本王不會殺你?”
柳纖纖說,“王爺是聰明人。”
雲蘇呵笑一聲,卻不應話了,用好不容易恢復過來的內力逼出體內的媚功,這一次,他真的是傷到了根本,怕是一時半刻養不好了,雲蘇眼中落下陰沉,卻是撐着身子走出去,拍醒門外的傾心和彌月,讓她們去喊呂子綸。
呂子綸來了之後雲蘇要求換房間,這個房間裡的氣息他一分一秒都忍受不了了。
換了房間之後,呂子綸、傾心、彌月就問起了晚上的事,雲蘇對他們說了,當然,他把柳纖纖誤會成宋繁花壓在身下的一幕沒說,一來不想說,二來覺得噁心,他只把柳纖纖闖進他房間,對他施媚術,又把他識破柳纖纖的媚術,以及柳纖纖的話說了,說罷,不等三人說什麼,直接說,“就用此計。”
如此,各方行動。
如今,看着屋內的大臣,看着蘇八公擔憂的臉,看着蘇進、蘇昱、蘇墨、蘇子斌詢問的眼神,他扭頭對柳纖纖說,“如今人都在,你就說說你爲什麼會來媚惑本王,以此達到禍害本王的目地,老實說,說謊一句,本王就凌遲你一寸。”
柳纖纖小聲地說,“我是奉監國將軍命令來的。”
監國將軍?
這四個字一出,薛尉一怔,肖雄一愣,薛凌之眯眼玩味一笑,所有的大臣都被嚇住了,呆了半晌,忽然就同仇敵愾了。
其中一個大臣厲聲問,“是監國將軍派你來魅惑王爺的?”
柳纖纖應道,“是。”
又一個大臣問,“你是誰?跟監國將軍什麼關係?”
柳纖纖頓了頓,她此刻的樣子很萎靡,有點兒生氣全無,也像是窮途末路,到了最後一刻只能坦然的無奈,“我是陵安城安逸山的女兒,叫安箏,嫁的丈夫是段家軍中的一員。”
那個大臣還沒應話,薛凌之聽了,挑了挑眉梢,笑着問,“你是安逸山的女兒安箏?”
柳纖纖低應道,“是。”
薛凌之摸着下巴一臉似笑非笑,“那我不得不懷疑你今天的這話十有八九就是嫁禍之詞了。”
柳纖纖擡頭,看他一眼。
薛凌之是誰?雖然是四品京官,卻是掌京司典吏的,雖然老爹是薛尉,但他與宋繁花有仇,在衡州被宋繁花算計了一萬多兩銀子,這個仇他一直記得呢,不是他多記仇,而是他有夠小氣,跟女人也計較,當然,關乎錢的事兒,哪怕他是京都貴裔,也要爭個三分地兒的,他一直想坑宋繁花一次,沒坑回來,還在心中記着,所以,他應該是站在段蕭的對立面的,雖然他老爹選擇了站在段蕭那一邊,但薛凌之卻不會顧忌着這個就與段蕭同船,他站事理,不站人情,審案罰人都是有理有據,令人畏懼又敬佩,他的話一出,想要往段蕭身上潑髒水的大臣們就不約而同地頓住了。
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看向薛凌之。
薛凌之聳了聳肩膀,笑道,“別看我,這是明擺着的事實,吶。”他指了指一邊兒的呂止言,“明天呂軍校就要領兵往陵安城去子,這滅陵安城的聖旨可是段蕭下的,身爲安逸山的女兒,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舉動,不就是想報復段蕭嗎?”
柳纖纖又看了薛凌之一眼。
薛凌之卻沒看她,而是看向自己的老爹,“爹,你說是吧?”
薛尉道,“說的很有道理。”
薛凌之笑道,“當然了。”
雲蘇沒理會屋內人的各種言論,也不理會柳纖纖能不能把這嫁衣硬穿給段蕭,反正,沒有柳纖纖,他也有辦法達到自己的目地,只不過是……念在柳紹齊的面上,再給她一條活路。
當然,這條活路,她若抓不住,也別怪他了。
雲蘇沉默地垂着眼,任由呂子綸用聖氣爲他渡功。
屋內的大臣們聽了薛凌之這話,沒辦法再往下進行了,面面相覷起來。
柳纖纖又溫溫地開口說起來,“在陵安城,段蕭爲了拉攏我爹,答應了我爹的無理要求,讓我嫁給非池,這個非池的真正身份其實不叫非池,他叫朱禮聰,是前朝朱帝的兒子,我爹一身執念就是讓我嫁給朱禮聰,原本朱帝死了,他這個願望一輩子也別想實現,可誰能想到,監國將軍去了陵安城,身邊竟是跟着朱禮聰。”
朱帝。
朱禮聰。
這兩個原本該埋進黃土永不被人掀起的名字,一下子突兀而又猝不及防地被人這般當着面挖了出來,所有的大臣,包括薛尉、肖雄都被驚着了。
有大臣驚呼,“朱帝?朱禮聰?!”
有大臣道,“我沒聽錯吧,監國將軍的段家軍中有一個人叫朱禮聰?”
有大臣道,“去年的朱堅案,好像就是從衡州發現的……”
薛凌之應話說,“沒錯,朱堅還是我帶回京的呢。”
有大臣大驚失色地道,“如此說來,監國將軍他,他是想……造反,匡扶朱帝一脈?”
造反。
匡扶朱帝一脈。
這詞真是誅心,也誅人。
至少,薛尉和肖雄真心是被嚇着了,他們不知道他們一直維護藉以利用來對付蘇氏一脈的人手上居然有朱帝遺孤,這真是打了他們個措不及防啊。
薛尉和肖雄對望一眼,二人眼中都是陰沉之色。
大臣們開始熱火嘲天地嘰嘰喳喳起來了,他們本來就是擁護雲蘇的,雲蘇不願意登基爲帝,這個段蕭又被薛尉和肖雄推到了監國將軍的位置,薛尉是文臣之首,肖雄是武官,二人在朝堂上的威望也是極高的,雲蘇不出面,這二人自然就壓制住了朝堂,大臣們對他們二人其實是有很多怨言的,尤其是段蕭,但敢怒不敢言,畢竟,段蕭的監國將軍,確實是先皇遺旨,他們這些大臣有再大的膽也不敢違逆先皇遺旨。
段蕭極會做事,哪怕與雲蘇對敵,也讓人抓不到任何把柄,如今,這小辮子終於暴露出來了,這些大臣們怎麼可能不抓?
段蕭就在這樣的危機裡踏進了呂府。
呂府管家看到他,客客氣氣地喊了一聲,“將軍。”
段蕭唔一聲,對他說,“帶路。”
那模樣,大概是知道了府上發生了何事。
管家不動聲色,把他帶去了雲蘇如今養身體的那個院子,跟段蕭第一次來看雲蘇的院子不一樣,段蕭也沒多在意,帶到了院子,他就往堂屋裡走了。
風澤跟在他的身後。
剛走到門口,還沒進門,有眼尖的大臣看到他,大喊,“將軍來了!”
這一喊,屋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三十多個人的目光,一下子投過來,還是有點扎人的,段蕭迎着這樣的目光,輕輕款款地撩袍走進來。
大臣們立刻讓開路。
段蕭面帶微笑,一路走到雲蘇的牀前,不過,沒有看到雲蘇,因爲牀前站了太多人,蘇八公、蘇進、蘇昱、蘇墨、蘇子斌、呂止言、呂如寧、杜莞絲等人。
餘光再一掃,看到了地面上的柳纖纖,還有她的丫環月離。
段蕭默默地收回視線,隔着牀前的那麼多人對雲蘇說,“王爺一大清早的讓人傳我過來,是有事要說嗎?”
牀內傳出雲蘇不冷不熱的聲音,“是有事。”
段蕭挑眉,“何事?”
雲蘇揮了一下手,圍在牀前的蘇八公、蘇進、蘇昱、蘇墨還有蘇子斌都退開了,各自找椅子坐。
杜莞絲看一眼雲蘇,又看一眼段蕭,也找了一把椅子坐。
呂止言看着段蕭,抱臂靠在牀尾,靜觀其變。
呂如寧看着段蕭,眼中的情意藏都藏不住,沒辦法,她那麼喜歡他,見到他她就控制不住眼神,她覺得段蕭比之去年的時候更英俊更有氣勢也更有男人味了,當然,也更加吸引她了。
呂如寧從來不相信一見鍾情,她在京城生活了這麼多年,京城裡的出色少年多的很,但就是沒有一個人能像段蕭這般一眼就能撼動了她的心。
愛上一個人很容易,可要忘記一個人就很難了。
呂如寧在多次被段蕭無情拒絕後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想要獲得愛情,只有自己去爭取,任何幸福都不是別人施捨得來的,是自己爭取得來的,所以,她從閨閣裡走了出來。
呂氏一族,不管男女,不管老少,沒有廢物。
姓呂,就不可能是等閒之輩。
呂如寧是刀客,而她的刀,誠如沈九所言,有模仿功能,她對戰沈九,就是要破沈九的鬼劍招式。
當然,目前段蕭是不知道那一次對戰沈九的人是呂如寧,他只是感受到了一道強烈的視線,讓他很不舒服,他往那視線望去,看到是呂如寧,他銳利的眉頭一掀,眼中頃刻間就滲進了冰天雪湖,湖水很冷,直潑向呂如寧,把呂如寧的熱情一下子潑沒了,從頭到腳,徹底冷了一遍。
呂如寧是親身見識過段蕭的冷漠無情的,這個時候真不敢惹他,連忙收了視線。
段蕭看向牀上的雲蘇,雲蘇的臉色很白,比上次來看的時候更白,大概是氣血不足,也可能是被氣的。
段蕭往牀前走。
蘇八公眉頭皺了一下,但沒動。
蘇進、蘇昱、蘇墨也露出防備的神色,但看到跟在段蕭身後的風澤後,又漠不作聲了。
蘇子斌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針。
段蕭走到牀前,看着牀上的雲蘇。
雲蘇沒看他,隻眼睛往外看了一下,不疾不緩地說,“這個人跑到本王這裡來告你的狀,將軍要不要聽聽她告你什麼狀?”
段蕭笑着往牀邊一坐。
這一坐,衆人神色均是一變。
雲蘇冷冷地看着他。
段蕭問,“王爺的身體……”說到這,忽然一頓,眼神別有意味地在雲蘇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緩緩,又轉過頭,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柳纖纖,接着問,“身體沒問題吧?”
雲蘇手上的青筋又突了出來,想到昨天晚上他抱着柳纖纖吻的那一幕,只覺得胃裡又在翻涌,氣血又從腔管裡衝了出來。
所以,段蕭都知道。
那麼,宋繁花是不是也知道?她不愛他就算了,她還讓別的女人來糟蹋他!
雲蘇原本以爲在白鷺院那一次,他的心已被宋繁花傷的很疼了,可哪成想,還有更疼的。
沒有最疼,只有更疼。
雲蘇的臉色很難看,卻沒應這句話,只聲音冰冷地對地上的柳纖纖說,“把你剛說的話當着監國將軍的面再說一遍。”
柳纖纖聽話地又說了一遍。
等她說罷,雲蘇挑眉看向段蕭,“將軍有何話可說?”
段蕭眯了一下,“沒什麼話說。”
雲蘇揚聲喊,“來人!”
迅速的,有兩個穿着鎧甲的男人走了進來,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東西虎軍的領兵統領,段蕭又眯了一下眼,不用自己的貼身侍衛,卻傳喚出了東西虎軍,這是要以國拿賊了?
段蕭不動聲色地聽着雲蘇對那二人命令,“去將軍府,將朱禮聰抓過來。”
那二人應一聲是,握着腰中佩刀,走了。
而此時,將軍府裡頭,宋繁花還在睡,面對這麼危險的關頭,她竟然還在睡覺!
高御鐵在送走段蕭之後就在院子裡來來回回地走,不時地擡頭望一眼天,又不時地往那道堂屋的大門望,結果,望了半天,沒見宋繁花出來,他就等不住了,直接毫不客氣地伸手拍門。
不知道拍了多久,終於把宋繁花拍醒了,她睜開眼,沒看到段蕭,也沒奇怪,迷惑着眼問一句,“誰呀?”
高御鐵氣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睡!”
宋繁花聽到他的聲音,一愣,揉揉眼,掀被下牀,走到門口,隔着門問,“怎麼了?”
高御鐵道,“段蕭被請到呂府去了。”
宋繁花擰眉,“呂府?”
高御鐵說,“是!”
宋繁花哦一聲,不慌不忙地走到衣櫃前拿衣服穿,穿好,她拉開門出來,對高御鐵問,“朱禮聰呢?”
高御鐵瞪她一眼,沒好氣地說,“在北院。”
宋繁花說,“你去北院。”
高御鐵擰着眉頭問她,“你呢?”
宋繁花說,“我出一趟門,馬上回來。”
高御鐵哼一聲,扭頭就走了。
宋繁花知道今天情況危及,隨便洗了把臉,輕功一展,躍上屋檐,幾個踏飛來到衣鋪子前,這個時候天色尚早,衣鋪子還沒開門,大門在關着,她就躍牆而下,落在院中,進了院兒,直奔某個房間而去,手剛觸到門,還沒來得及推開,身後有一道聲音如鬼一般響起,“六小姐,我家少爺還在睡。”
宋繁花轉身,看到青灰天霧裡的院階前站着寧非,她終於鬆了一口氣,上次出來買衣服,這個衣鋪子的掌櫃悄聲對她說他們東家要來視察店鋪,就在這兩天了,當時宋繁花想着軒轅凌要來就來,管她什麼事,不過,現在,他來的真是時候,能夠解一下燃眉之急。
宋繁花對寧非說,“我有事找他,你快進去把他喊醒。”
寧非爲難道,“我們昨天半夜纔到的,少爺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睡着,這才幾時啊,少爺也才睡下沒多久,這會兒我可喊不醒他。”
宋繁花伸手就推門,“那我去喊他。”
寧非嚇一跳,連忙風一般捲過來,擋在宋繁花面前,“還是我去叫吧。”
宋繁花道,“快點。”
寧非將門一拉,快速鑽進去,進去後又將門死死關住,進屋喊人,沒一會兒,就聽到有腳步聲窸窸窣窣地傳來,然後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軒轅凌披着一件大衣,一臉困頓地立在門前,看到宋繁花,眉心蹙了一下,問,“這麼早來找我有什麼事?”
宋繁花道,“借寧非用一日。”
軒轅凌一頓。
宋繁花又道,“不過,得麻煩你給他易個容。”
軒轅凌睏意頓時消散,看着她,“你要借我的人用?”
宋繁花撇嘴,“不是情況特殊,你以爲我想借你的人用!”
軒轅凌道,“我的人,你用不起。”
宋繁花翻白眼,“用一天多少錢?”
軒轅凌道,“無價。”
說罷,轉身又往屋裡面去了,大概是又要睡覺。
宋繁花立馬伸手抓住他,“喂,軒轅凌,救人的時候你能不能別讓我跟你吵架!”
軒轅凌側身看一眼她抓在他衣袖上的小手,默默地掀起眼皮看她,“我不是救世主。”
宋繁花氣結,甩開他的袖子,一把抱住寧非的胳膊,寧非嚇了一大跳,然後就聽到宋繁花仰臉對他說,“寧非哥哥,你也會易容術的,你幫我吧?”
寧非聽着這聲哥哥,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尤其,六小姐當着少爺的面抱他,他會不會被削腦袋?
寧非小心翼翼地看向軒轅凌,軒轅凌卻沒看他們,直接進屋睡覺去了。
寧非鬆下一口氣,說,“幫什麼忙?”
宋繁花把朱禮聰的事兒給他說了一遍,她想讓寧非扮成朱禮聰,先暫時瞞過所有人的眼,等今天事情一過,明天呂止言帶兵去滅陵安城,柳纖纖行蹤暴露,必死無疑,到時候,再把朱禮聰換過來,或者,朱禮聰就不用換過來了。
宋繁花說到後面,寧非眉頭越揪越深,而進去應該要睡覺的軒轅凌又出來了,穿戴整齊,一副世家公子哥的打扮,對着宋繁花看一眼,又對着寧非看一眼,最後,看到她抓在寧非胳膊上的手,不鹹不淡地說,“走吧。”
宋繁花瞪他,“你不是說你的人我用不起?”
軒轅凌道,“嗯,所以,未來我也會用你的人一次。”
宋繁花一怔。
軒轅凌提步就往門外去了。
時間緊迫,宋繁花也不去費神想軒轅凌是什麼意思了,跟着離開。
三個人光明正大地從將軍府的大門進去,當然,進府的時候寧非的手上是拿着很多綢緞的,進去後,沒多久,又出來,軒轅凌依舊帶着寧非,不過,寧非手上的綢緞沒了。
高御鐵將這二人客客氣氣地送到門口,直到看到那兩個身影離開,他才轉身關門。
門剛關上,又被拍開。
高御鐵打開門,還沒看清來人,身子就被人一搡,接着就是陸陸續續的士兵涌了進來,進來後,有一個人聲音冷沉地說,“搜。”
搜?
搜什麼?
搜人,朱禮聰。
朱禮聰在北院被搜出來,這麼大的動靜,整個北院都驚動了,韓廖自然也受到了波及,他看着那些士兵將朱禮聰押走,又看着宋繁花跟了上去,他也提步跟上去。
七非也要跟上去,被宋繁花制止了,她對七非說,“我去呂府,你看守好將軍府,小心賊人趁火打劫。”
七非眼眸一動,應一聲,“明白了。”
宋繁花轉身出門,韓廖跟着她,出了門,往呂府走的時候,宋繁花背手看了一眼天色,這才扭頭看向韓廖,“住進來這麼多天,對什麼都不聞不問,如今爲何要來淌這渾水?”
韓廖嗤一聲,“我也不想淌,可關鍵是,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段兄遇了險卻不搭把手。”
宋繁花勾脣笑道,“但願你真能幫他。”
韓廖一噎,心想,我肯定能幫他。
韓廖出自韓府,而韓府的韓老太太是來自於呂氏天機一族的,姓呂,韓氏兄弟與呂家兄妹其實是表兄妹關係,爲何這麼多年韓老太太從不入京,韓氏兄弟也從不入京,那當然是因爲韓老太太也是個怪人,所以,韓老太太喜歡呂止言遠比喜歡呂子綸要多,是以,她把呂氏天機一族的東西傳給了呂止言。
當然,這事兒呂子綸是不知道的,呂止言也沒跟他講。
朱禮聰被東西虎軍押着帶入呂府,還好天色夠早,不然,這麼大的仗陣,必然要引起百姓們圍觀和議論了,而百姓們一圍觀一議論,這事兒想捂都捂不住了,雖然宋繁花臨時讓寧非冒充了朱禮聰,但這只是暫時的,紙包不住火,朱禮聰若是還繼續留在段蕭身邊,不能助他,只會拖累他。
宋繁花很頭疼,眉頭緊緊地蹙着,擡臉看一眼前面被兩個士兵強行押住的寧非,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她腦中冒了出來,軒轅凌是什麼人,宋繁花很清楚,所以,朱禮聰的最安全之地,便是軒轅凌的身邊。
不過,要把朱禮聰從段家軍裡剝出來,得段蕭同意。
所以,這事兒還得跟段蕭商量。
而現今,當務之急是,處理掉那個礙眼的柳纖纖。
宋繁花冷冷一笑,今天她要讓柳纖纖徹底明白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挖墳埋自己,好好嘗一嘗被深愛的男人親手推入地獄的滋味。
做人千萬別爲惡,總有報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