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小胖、同樂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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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聚內部,與烏壘城差相彷彿,同樣的井字街道,同樣的土屋棚頂,連食鋪、畜場等交易場所,都一般無二,相當於縮小版。
丘堂的家,就在街尾轉角處,兩間廂房,一個庭院,一個畜欄,加一口水井,就是這樣。
得知貴人來訪,丘堂的妻子拿出家裡最好的食物,最簇新的一張葦蓆,還有剛沽來的醪糟相待。
張放笑了,看來自己喜飲醪糟之事,都護府裡盡人皆知了啊。當下謝過,招手讓府衛們奉上禮物——卻是一石谷、一甕醬,以及剛宰殺洗淨的半隻羊。
丘堂夫妻又是感激又是慚愧,這明顯是貴客考慮到來的人多,他們難以接待,便自帶食物,權做禮物。這樣既不令他們難堪,也解決了主客宴飲,當真是周到。夫妻倆再三推卻不過,滿懷感激收下。當下由其妻張羅煮食,丘堂則在庭院鋪席,招待客人。
衆人剛坐定,院門一開,一個黑黑瘦瘦,幾乎與丘堂一個模子印出的的少年走進來。看到那麼多的客人,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丘堂哈哈笑道:“這是小兒丘仲,哈哈,快來拜見張公子及諸位客人。”
丘仲忙扔下手裡什物,依其父所言,向張放行拜禮,心下吃驚:這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竟是近段時日眷聚流傳的那位長安來的貴公子麼?
丘堂一一指點兒子向不同身份的人施禮後,揮揮手讓他給其母打下手去了。
張放望着少年離去的背影,笑顧丘堂:“方纔聽丘吏曾言,此次出征,乃是爲了中子無需更戍,不知何解?”
丘堂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朝明令,凡有軍功、資歷、爵位者,視功勳多少,少者可復身(本人免役),大者可夏家(全家免役)……”
聽了丘堂解釋,張放才明白,漢朝有律,凡應役年限內的免役,需有一定軍功、資歷、爵位,或者飼養、捐獻軍馬及糧食、錢幣達到一定數量者;還有朝廷禮遇的功臣子孫、學者、高齡者,男子身高不足規定尺寸(6.2尺以上)者,均可免役。
好似丘堂這樣的人,自然只能往軍功、資歷、爵位這方面努力。若無戰爭,自然談不上軍功;資歷,這個得靠熬;爵位,要麼靠軍功,要麼靠出粟……歸根到底,象他這樣的普通吏士,想要得到朝廷的紅利,只有一條路——上戰場,搏軍功。
“……眼下我已經是良士了,若能升至官首,便可復身,免除一子更戍……”丘堂在說這話時,臉上充滿希冀。
張放卻聽得有點不明不白,秦漢二十級爵他知道,也能說出一部分,但好像沒有“良士”,“官首”什麼的。低聲問陶晟,這才知道,丘堂說的爵不是民爵,而是武功爵。
說到武功爵,就不能不說設立這種爵制的漢武帝。武帝年間,漢匈之間的戰爭打得如火如荼,爲籌措軍費,武帝下令賣二十等爵(關內侯以下),致使二十等爵爲人所輕。於是再爲將士立功者另設武功爵十一等,分別爲一級造士,二級閒輿衛,三級良士,四級元戎士,五級官首,六級秉鐸,七級千夫,八級樂卿,九級執戎,十級政戾庶長,十一級軍衛。其後亦賣之,不過總算有點底限,最高只賣到第八級樂卿爲止。
丘堂只是一個管軍需低級小吏,熬了些年資,總算得到三級良士之爵,再升就有心無力了。雖然軍需算是油水部門,但至少要中級以上官員纔有油水可撈,最底級的,嗅個腥都難。因此,丘堂想要爲家人做點什麼,就必須上戰場,搏軍功,舍此別無他途。
張放連連點頭,明白了,這種激勵措施的確很好。上有“非功不侯”,下有“軍功授爵”,如此從上到下,形成一架搏取功勳的階梯。每一個身處不同“梯位”的人,都能找到努力的方向。
陳湯如是,丘堂,也如是。
張放側首望向自己的扈從府衛:“如此說來,你們也有民爵?”
府衛們俱笑,俯首應是。這個說是二級爵上造,那個說是三級爵簪嫋。只有韓氏兄弟與青琰默不作聲,他們什麼爵都沒有……而宗巴這個胡人就更不用說了。
“你們二位呢?”張放笑顧鄧展、陶晟。
“陶晟是四級爵不更。”
“鄧展的民爵轉給內弟了,只保留軍爵元戎士。”
“元戎士啊,鄧護衛定是軍中翹楚。”丘堂笑容更見苦澀。
鄧展笑道:“這軍爵也是兄弟當年拚了性命,砍下犯邊的胡奴什長腦袋換來的。若丘兄此次隨都護征討匈奴,立下擒殺胡奴百長以上功勳,更可立晉三級,升爲秉鐸。屆時不僅可減免賦稅,運氣好的話,可得十戶實封,脫庶入士矣。”
丘堂連連擺手,苦笑不已:“鄧護衛休要取笑,丘堂不過區區一運輸馬料的斗食小吏,連執刀上陣的機會都沒有,如何擒殺……呵,取笑了,取笑了。”
張放笑道:“誰都有機會的,你看看我,不也一樣砍了兩個胡酋的腦袋麼——對了,鄧展,我這算不算軍功,能拿幾級爵啊?”
在衆人笑聲中,羊肉已熟。
食物上席,丘家沒那麼多案几,只有張放面前放着一張半新不舊的食案,其餘諸人只以手捧陶罐、木碗,沾醬抹鹽佐食。
丘堂操刀切下羊腿,喚二兒進獻給張放。
張放端正接過,喚住欲退的丘家二兒,正容道:“可知汝父出征之心願?”
丘仲垂下頭,低聲道:“恨不能以身代父。”
張放欣然而笑,向丘堂點點頭:“丘吏的苦心沒有白費啊。”
丘堂咧了咧嘴,笑容中帶着欣慰。
黃昏時分,在丘家人殷切相送下,走出眷聚。
鄧展、陶晟面有憂色,互望一眼後,彼此用力點頭,策馬奔近張放:“少主……我等有一言……”
張放正安坐馬背,用細毫在那本《穿越日記》上寫着今日心得,頭也不擡道:“說。”
“不知……咳,不知少主打算何時回長安?”
張放擡起頭,左右打量,而鄧、陶二人亦不避其目光。
張放笑笑,收起筆捲,想了想,勒停戰馬。
衆人不知何事,亦紛紛勒繮。
張放環顧左右,長鞭向府衛們一指:“你們,想不想升不更(四級爵)、大夫(五級爵)?”
衆府衛不明其意,但沒人不點頭。
張放再向韓氏兄弟、青琰一指:“你們想不想得民爵,甚至得軍爵?”
韓氏兄弟與青琰畢竟跟張放歷經患難,比鄧、陶等府衛更瞭解他們的公子,聞言似乎明白了什麼,眼睛漸亮,用力點頭。
連沒被點名的宗巴也用剛學不久的漢話喊了一句:“我、也、癢(想)。”
衆人大笑。
張放亦放聲大笑,揮鞭虛擊,發出噼啪脆響,伴隨着鏗鏘之聲:“想就對了!心動不如行動!就連邊塞一介小吏都在爲自己與家人更好的未來而努力打拚,你們難道就甘心在侯府漏夜巡更、應門迎客一輩子麼?”
府衛們大眼瞪小眼,就連鄧展與陶晟都說不出話來。少主的話,觸動了他們內心最深的渴求——誰不想出人頭地?
“如果你們相信我,就請跟隨我。”張放長鞭向西戟指,目閃異彩,吐氣開聲,“在那裡,會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在等着你們。我向你們保證,你們絕、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