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放所率康居、大月氏聯軍的到來,徹底扭轉了烏孫的亂局。這不僅僅是一股強大生力軍的注入,更是一個名頭響亮、擁有大義名份的宗主國使節的強勢登場。威名與實力雙管齊下,日貳終於服軟了。
十月中,日貳做了兩件事,一是放開包圍圈,讓大昆彌雌慄靡與他的扈衛進入赤谷城;二是派使者前往昆扎東山谷口,請漢使前來協商。爲了表達誠意,日貳還邀請赤谷城派人同行。
赤谷城還真派人了,當日貳看到那人時,眼角抽了抽——大漢衛尉寺旅賁令,公孫覆。
公孫覆還帶着幾個衛士,這很正常,烏孫人沒太在意。如果他們多加留意,不難發現,其中混雜着一個女人。
青琰。
青琰本就偏中性,稍加掩飾,不難瞞過烏孫人的眼睛。其實就算她正大光明的去也沒關係,只是不想引人注目罷了。
寒風乍起時,駐軍於昆扎山谷的張放,接見了日貳的使者烏日。烏日表達了日貳的敬意與誠意,並請漢使前往赤谷城外,參加由日貳、大樂、龜茲、莎車、大宛,以及西域都護府等各方組成的調解會議。
張放聽後,沒有立即表態,只讓烏日下去休息,然後召來公孫覆與青琰。
闊別經年,一向以冷淡示人的青琰,在看到張放笑容那一瞬間,眼圈不禁發紅,一個箭步上前伏跪膝下,雙肩微顫。
“坐好吧,別讓鎮朔見笑。”張放手掌按住青琰肩膀,淡淡道。屈指算來,張放已在邊塞經年,但他的形貌跟去年一樣,沒啥變化,非要說變化,那就是眼神更銳利,皮膚稍微黑了一點,僅此而已。
公孫覆忙拱手道:“覆不敢。”
等公孫覆、青琰分左右坐定後,這才發覺,張放的坐姿跟他們明顯不同。
張放坐姿當然不同,他坐的是軟椅。漢朝都是跪坐,張放在長安時也只能隨大流,但來到這塞外邊地,當然就沒必要爲難自己,怎麼舒服怎麼來。因此張放大力推進坐椅,胡人很容易就接受了這個,歷史上最早的椅子本就是從胡牀衍生而來。張放甚至還開發成一系列產品,包括牀、椅、桌、凳等等。眼下摘星城的傢俱行,基本都是張氏壟斷。
張放在摘星城接見胡商時,都是坐椅會談,不過公孫覆畢竟是朝廷命官,張放不好讓他養成這種“不良”習慣,以免將來回長安反而不適應。所以給二人提供的是軟墊,自己坐的則是軟椅。
青琰早在府裡見過公子坐各種古怪椅子,絲毫不覺奇怪,而公孫覆則當君侯是入胡就俗,表示理解。只是他完全沒想到,人家不是“就胡俗”,而是引領胡地新潮流……
張放待二人坐定後,第一句就交底:“我沒法參加這個協調會議,除非日貳願意把會議地點挪到這裡來。”
公孫覆先是一愣,但他不愧是領慣兵馬的軍官,立即聯想到關節所在,脫口而出:“君侯的意思是,必須坐鎮中軍?”
張放讚賞點頭:“正是。康居、大月氏聯軍,是我一手捏合的。大月氏與康居人、烏孫人,都有嫌隙,我一旦離開,這支威脅日貳的最大力量只怕會有不測之事。所以,我無法前往。”
公孫覆默然點頭。他是軍人出身,最清楚不過。張放其實就是是以漢使的身份,或許還有摘星城的某些利益,促成兩國聯軍。張放本人在這支聯軍裡沒有任何根基,也指揮不動任何一支人馬,說白了人家就是衝着他的名份、面子來的。一旦離開,誰也不敢擔保會出什麼亂子。
“摘星城也有一支軍隊,但人數不多,漢民更少,拉來也於事無補,不如守城。”張放目光緊盯公孫覆,“等後續幾批漢民抵達,我會組建一支輕、重甲騎,兵員不設上限。招夠五百就建一曲,招夠一千就建一部,招夠一萬就建一軍!鎮朔,你來當這個軍司馬、校尉,甚至將軍……如何?”
這驚……喜,真是猝不及防。
公孫覆發了好一陣呆,一顆心砰然而動,不想當將軍的軍官幾乎不存在。只是,太突然了。公孫覆張了半天嘴,都不知該怎麼回答。
“不用急着答覆,慢慢想,好好想,時間還多。”張放拋出一個大誘餌後,留給公孫覆慢慢消化,話鋒一轉,問道,“義成侯這麼久還沒趕到嗎?”
公孫覆應道:“都護府傳來的文報稱,義成侯早在四個月前就到了敦煌,但因爲發生了烏孫事件,不得已滯留玉門,等待朝廷詔令。結果一直等到八月,又發生烏孫圍都護府之舉,更無法前行。九月之後,朝廷根據烏孫的情況,再頒詔令,令義成侯爲使,前往調停。據說眼下使節團已經過了鄯善,下月初能趕到都護府……”
“太遲了!”張放連連搖頭。
公孫覆與青琰也深以爲然。並不是說會議各方等不起,宗主國的正使,來得再晚你也得等不是?而是人等得起,但天等不起。按使節團的行程,十一月初纔到烏壘城。休整、準備一番後,至少到十一月底了,後面這近二千里地,在十二月的寒冷季節,根本沒法走。
張放、公孫覆、青琰都是“過來人”,對西域的季候最清楚不過,甘延壽這個使節團根本沒法在今年趕到。這個各方協調會議能拖到明年嗎?絕不可能。這是處於戰與和之間,搖擺不定的關鍵大事,一刻都不能耽誤,怎可能給你拖到明年?!
兩位漢使,張放去不了,甘延壽到不了,那該如何是好?
張放敲敲案几,道:“既然如此,就讓一人代我行使使節之職吧。”張放邊說邊將旄節置於案上,六尺斑斕節杖,八寸赤色旄尾,看上去是如此醒目。
正使不得其便,以副使、近侍持節杖代行使節之職,歷來是有先例的。公孫覆、青琰倒也不奇怪,而且眼下情形,怕也只能如此。問題在於,讓誰持節代行使節之職?這人選太難了。
首先這人必須是漢人,還得有相當地位,然後最好在赤谷城或附近,最後,這個人還必須足以信任——這樣的人,太難找了,或者說,幾乎沒有。
公孫覆與青琰眉頭都擰成川字了,都想不出有誰符合條件。
“你們想不出合適人選嗎?那我來提一個。”張放嘴角噙笑,輕撫節杖,悠然吐出一個名字,“昭君夫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