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啊!”彪解連連朝鳳叟離去的方向打揖,歎服不已。
對這位倏然來去,卻解救了他們一行人的奇人,張放也只想到那“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古之俠客了。
青琰卻有些不爽:“沒聽到他說麼?‘不理俗事’,他原來不打算救我們的,若非公子是使節身份……哼!”
張放檢查阿羆的膝蓋,沒啥大礙,看來鳳叟還是知道分寸的,聞言笑笑:“高人嘛,總有些與世俗不同之處,要不怎麼能叫高人呢?再說了,人家最後不也援手了?別管過程,看結果。”
兩個侍女童心未泯,好奇問彪解:“彪叔,你認識這老人家,他的頭髮爲什麼是黑的,鬍鬚卻是白的?”
彪解撓撓頭,想了想道:“聽長安公卿所說,大劍師常採百草花,秘製煉法,服食之後,白髮轉烏。我七年前見到大劍師時,他的頭髮還沒全黑,夾雜着些許銀絲,今日見之,居然已全是黑髮……”
別說二女侍,所有人都聽呆了,這世上還有白髮轉黑的事?
張放想想,白髮轉黑的案例,後世似乎也是有的——當然是未經證實。
韓駿喃喃道:“說不定再過七年,咱們再碰到他,他那一把白髯,會變半黑半白也說不準……”
“……登崑崙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
想起此老離去時所吟之古辭,人人心頭冒起荒誕念頭——崑崙!西域!此老遊西域,該不會真是登崑崙而採食“玉英”,延壽百年吧?
心頭震撼還沒退消,山谷那頭響起急促的馬蹄聲。衆扈從一驚,兵刃剛歸鞘又嘩啦一下抽出來。
高坡上的初六揮手大叫:“是咱們的人!”
的確,那閃亮的頭盔與泛着油光的皮甲,還有那赤色戰袍,昭示着來騎正是巡哨的大漢騎衛……
驚魂一夜後,繼續上路。隊伍裡的騎衛又少了兩個,都是被萬章及其門客所殺。由於無法帶上路,只能與萬章等人屍首一起,埋在谷口附近,做好醒目標誌。將來條件許可,再把他們的遺骸帶回大漢,帶回長安。
三天之後,被解救的五十多漢民終於與漢使團匯合,隊伍一下擴大到百人。還好這條路線是非常成熟的商道,歷代漢使也多走這條道,沿途諸國皆有供給之責,後勤方面沒有問題。
走走停停,一路向西,天氣一日冷甚一日。風沙漠漠,戈壁茫茫,駝鈴聲聲,碧水沉沉。日月星辰交替間,不覺已進入伊利大草原,赤谷城,在望。
“烏孫國,大昆彌治赤谷城,去長安八千九百里。戶十二萬,口六十三萬,勝兵十八萬八千八百人……東至都護治所千七百二十一里,西至康居蕃內地五千裡。地莽平。多雨,寒。山多鬆。不田作種樹,隨畜逐水草,與匈奴同俗。東與匈奴、西北與康居、西與大宛、南與城郭諸國相接……”
以上是後世漢書的記載,記載的時間與此時相去不遠,所以張放一行出現在烏孫境內時,所看到的景象與書中記載差不多。
張放一行來到赤谷城,是十月初的事。這不到二千里的路,走了兩個多月,也實在夠慢的了。沒法子,這不是行軍,而是遷徙,隊伍里老弱佔一半,兩個月趕到赤谷城,已經算很好了。
烏孫大昆彌已經得到消息,早早派出大臣出迎百里。
張放在與烏孫迎候使取得聯繫後,就地紮營、立帳,等烏孫人前來迎拜——這不是張放想擺譜,而是大國威儀,非得如此不可。
半日之後,烏孫人來了。
雖然烏孫王沒到場,但他派出的這位迎接大臣,也是夠份量——烏孫相大祿,安國。
相大祿,是烏孫昆彌以下第一大臣。“相”是中原丞相的意思,“大祿”是“相”的烏孫語音,故並稱“相大祿”。這相大祿位高權重,不但掌管行政,而且有兵權,職權相當於漢朝的丞相與太尉合體。
目下烏孫相大祿安國,同時也是大昆彌的岳丈。年不過五旬,戴着鑲滿寶石的圓帽,面色紅潤,鬍鬚灰黑,耳墜金環,身形胖大,見人就笑,笑聲很爽朗。
一到帳外,見到張放,安國掩飾不住驚訝。好在他還算是見過世面,旋即正容整衣,以本國最高禮節,脫帽跣足,垂首躬身而入,並再三拜禮。
張放昂然而受,因爲此刻他不是一個普通的中原貴客,而是代表漢家天子親臨的漢使。
跟隨安國同來的,還有烏孫左大將、兩位翕侯,以及五百多護衛騎兵。他們還帶了來大昆彌的贈禮,當然也少不了牛羊馬匹及糧草。
張放也將天子賜禮還贈。劉驁給烏孫大昆彌的賜禮還是蠻貴重的,有虎形玉壁一對,蜀錦二十匹,精製刀劍十口,弓矢一副,玉帶一圍,紫雲衫五領。這些東西雖然不多,但規格很高,至少不比給匈奴單于的賀禮差。
漢朝一向重視與這個西域大國的關係,更不要說,漢家天子與烏孫昆彌,還是親戚關係,兩國乃“甥舅之國”。
雙方互相致意,並表達對彼此國君的敬意之後,這才涉及正題,安國詢問漢使來意。
張放道:“欲留七百漢民及近百漢軍於赤谷城,請大昆彌拂照,一應用度,自由放出,只請貴國提供住所避寒即可。”
安國顯得很驚訝:“那漢使何往?”
張放向西邊莽莽羣山一瞥,悠然道:“我還要趕路,前往摘星城。”
“摘星城?!”
從安國及左大將、翕侯等人的驚訝表情看,他們是知道摘星城的。
張放心頭一動,忍住馬上打聽的衝動,決定等進赤谷城參加大昆彌的宮宴時,再私下打聽爲好。
“沒錯,就是摘星城。”張放再次重複,語氣堅定。
儘管已進入十月初冬,時有飄雪,但伊利草原仍然可通行。此時繼續西行,的確有一定的風險,但張放若就此裹足不前,他就要在赤谷城呆到明年三月甚至四月,整整半年就廢掉了。
半年,呆在赤谷城就是廢,但呆在摘星城,能幹出多少事啊!
因此,張放考慮再三,決定冒險上路。不就是三千里嗎,一人三馬,輕裝簡行,一個月內,老子要在摘星城樓頂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