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聲一響,莫頓也明白過來,這是對頭找上門來了。這種雷炮,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漢軍!富平侯!
隨便哪個都夠他喝一壺,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莫頓也跟墨秦有着一樣的困惑——這漢軍追兵哪來的上千匹馬?難不成是從左焉支部搶來的?恐怕只能這樣解釋了。這會莫頓也來不及想太多,眼見大勢已去,跳上親隨拉來的坐騎,掉頭向東狂逃。
他就這樣跑了?不要部族了?不要牛羊了?不要財物了?
沒錯,莫頓確實跑了,而且他確實不需操心部族與財物。在草原上,部落相攻是常有的事,無論人口、牛羊、財物,被獲勝一方所得,也就是“轉手”而已。等到落敗一方收拾殘局,請來幫手,反攻回來,所有的東西又將重回手裡。
所以,只要有實力,現在失去的,只是交給對手暫時保管而已。
當然,眼下的對手不是草原部落,而是漢軍。不過莫頓也只能如此安慰,溜之大吉。
天色微明,莽莽草原上,馳來數十騎。從他們惶急的身影,以及頻頻回顧的動作看,多半是吃了敗仗的某個部落族人。
不用說,這自然是莫頓與他的殘部了。
逃離險境之後,莫頓是越想越窩囊,這一仗敗得太稀裡糊塗了,居然被追兵殺到老窩都不知道。他們可是草原的主人啊,怎會被一羣扶犁刨土的漢人逼成這樣?
“大人,那些……漢人還在後面緊追不捨,我們……該……該、怎麼辦?”跑了一夜,隨從跟胯下的馬一樣累,話都說不利索了。
莫頓眼珠一轉:“我們往北,繞過那片蘆葦澤,折返回去。”
折返回去?!隨從一個個大眼瞪小眼,滿面不敢置信,骨都侯大人這是瘋了麼?就憑他們這幾十號窮寇,還想殺回去,萬一人家還留一部分兵力守着——這幾乎是一定的,那豈不是等於送上門去?
莫頓一鞭子抽到最近的一個隨從臉上,怒道:“混賬!你那眼神是看蠢人麼?”
隨從慌忙低下頭,任由臉上淌血,既不敢捂臉,更不敢跑開。
“記得那個堡子麼?”莫頓長鞭向北一指,眼裡閃過一抹狡黠,“我們奪下堡子,在裡面避過追兵。然後……哼哼。”
沿着河流往北,在一片高低起伏的山林與河流交界處,聳立着一個堡子,看上去跟常見的烽燧差不多大小。據莫頓所知,這是烏丹支離設在最西邊的一個警戒哨。如果是純粹的草原部落,一般不會弄這玩意。只是這烏丹支離多是漢種,所以也養成了漢人築堡警戒的習俗。
中午時分,莫頓一行出現在堡子前方里許之外,緩緩靠近。堡子裡也很快有了動靜,在堡外河邊打水的幾個人紛紛跑回堡子,關上大門。堡子上層的垛牆上也出現了幾個身影。
當莫頓數十騎逼近堡子時,昨日那個什長扒着垛口高聲道:“是莫頓貴人啊,不知有何貴幹?”
一個隨從策馬近前,仰首道:“昨日讓你通報貴上,來這堡子商議,貴上怎麼說?”
那什長一臉苦笑:“我派人通報了,但哪有這麼快?”
“莫頓大人巡獵到此,有些累了,想在你堡子下歇會,打擾了。”
巡獵?那什長看了老半天,也沒看到這幫人打倒什麼獵物,但人家人多勢衆,說要在堡子下歇會,你還能怎樣?
其時已入冬,一夥匈奴人呆在堡子下,燒柴取暖,摟草餵馬,堡子裡的人怎能坐得安穩?更何況這是個頂着骨都侯名頭的匈奴貴人。
很快,什長將堡門打開一線,請莫頓入內歇息。
莫頓哈哈笑着,從篝火邊站起身來,一衆隨從也紛紛站起。莫頓不動聲色擡手按了按,隨從呼啦啦又坐下,莫頓只帶了四個隨從,向堡門走去。莫頓昨天看過,這堡子裡不過十來人,近半是家眷,能拿刀弓的不過七八人而已。他及四個隨從都是勇悍之輩,足夠了。再多帶人,人家怕也不會讓他進去。草原上固然有熱枕,但更有警惕。
當莫頓一行進入堡子,大門重重關上時,不知怎地,莫頓眼角跳了一下,又跳一下,似乎有種不安——他能夠活到現在,這種危險預感功不可沒。
“等等,我忘了一件禮物,要進獻給貴幫君長。把門打開,我去取來。”莫頓邊說邊示意四個隨從往回走。
就在莫頓轉身的一瞬,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骨都侯,久違了。”
莫頓身形一滯,慢慢回頭——他看到一張三旬左右的壯年人的面孔,雖然穿着胡服,但眉目氣宇,卻有一股漢人獨有的書卷氣。
莫頓臉色難看:“你是漢人。”
那人笑笑:“我是烏丹支離人。”
莫頓仔細端詳半天,疑惑問:“我們認識?”
那人再笑:“我叫林天賜,是烏丹支離的府丞。五年前,蒲類澤以南的東庚烽燧,林某曾與骨都侯打過交道。”
莫頓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真是瞎了眼,居然撞到老對頭手裡了。
“漢軍那些馬匹……”
“對!是烏丹支離提供的。”林天賜笑吟吟道,“來,我爲骨都候引見幾位陌生的熟人。”
隨着林天賜的拍掌聲,堡子二層土樓上現出幾個人。
林天賜一一指點:“這位是韓重,富平侯長隨。當年也在東西庚烽燧與骨都侯打過交道。此次就是他與我聯繫,借得千匹駿馬,踏破足下營盤。”
莫頓惡狠狠盯住韓重,牙齒咬得咯咯響。而韓重夷然不懼,怒目回瞪。
林天賜再一指:“這位,漢國河東郡尉曹掾墨子期,流民主官,也是足下的刀下游魂。便是他混入足下的部落,潛伏千里,暗遞消息。纔有漢軍追兵雷霆一擊。”
原來如此!莫頓眼睛快噴出火了。
墨秦卻拱拱手笑道:“林府丞邀我等來這堡子調養休整……沒想到,卻與骨都侯如此有緣……骨都侯真是好算計啊。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哈哈哈!”
林天賜再朝最後一人一指,頓了頓:“這位,就不須林某引見了吧。”
看到這個人,莫頓臉上卻是什麼表情都沒了。
鄧展!
全身包裹着厚厚紗布,只露出半張臉的鄧展。
鄧展聲音從齒縫擠出:“我說過,你再不打,就沒機會了。”
啊——
莫頓暴吼一聲,拔刀出鞘。四個隨從也紛紛拔刀摘弓。
堡子裡五六個屋子裡一下涌出二十幾個壯漢,三下五除二就將五人打倒繳械按倒。
鄧展從土樓縱身跳下,正落在莫頓跟前。他一把揪住莫頓頭髮,扯得他頭顱上揚,露出青筋棱棱的脖子。鄧展啪啪拍了兩下,象檢驗牲口的皮相,呲牙一笑:“莫頓,我要好好休養趕路,與公子儘快匯合,沒工夫沒體力揍還你,這樣吧……我只要你一塊肉!”
鄧展說罷,張開森森白牙,一口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