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焉支部的胡人,怎都沒想到,昨天才告別的那支漢軍隊伍,今兒黃昏時分又碰上了。所不同的是,昨日這支漢軍騎兵還氣焰囂張,此時卻像秋後打了霜的茄子,全蔫了。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樣子,連那杆神氣的漢軍旗,彷彿也被傳染,飄動得有氣無力。
昨天已打過交道,左焉支部胡人大概也瞭解這支漢軍還算和善,所以再次遭遇倒也不懼,還上前詢問。得到的答覆是,追得太遠,無法繼續,得趕在入冬之前,返回烏壘城。因此,沒法再追了。
聽到漢軍騎隊也要南下,左焉支部當戶於次納格親自跑去問那個騎隊漢軍官,是否與他們同行。得到的回覆是否。於次納格臉上遺憾,心裡卻是大大鬆一口氣。
這支漢軍騎隊裝備太過精良,而且除了那支少年小隊,其餘騎士,哪個看上去都是孔武有力,滿含殺氣的樣子,一看就知是精銳。跟這樣一支異族軍隊爲伴,如同伴虎而行,誰知什麼時候老虎一個不開心,把他們當點心吞了……
當然,不管於次納格怎麼擔心,至少眼下這支漢軍騎兵隊看上去還算是友好的。於是,於次納格本着草原習俗,邀請漢軍騎士們一同共進晚宴,而對方也欣然接受。
夜幕降臨,荒涼的草原上,燃起一堆堆熊熊篝火。每處篝火周圍,都圍坐着左焉支部的胡人男女老幼,載歌載舞,把草原的荒涼,遠遠驅散。他們向漢軍騎士發出歌舞邀請,對方則只派出幾個年輕善舞的小夥子做代表。絕大多數士兵連鎧甲都沒脫下,刀矛弓弩都置於腳邊,伸手可取——如同胡人對他們的忌憚一樣,他們同樣也防着胡人。
在這這弱肉強食的草原,上半夜同唱共飲,下半夜互相捅刀的情況並不鮮見。左焉支部的胡人也是見怪不怪,並不以爲杵。
別一邊,於次納格盛情邀請這支漢軍騎隊的幾個軍官與他同飲共食,對方也給面子,欣然而來。
“大漢衛尉寺旅賁令公孫覆。”
“大漢西域都護府隊率丘仲。”
“長安韓重。”
“河東劉楓、羽希。”
於次納格對兩個漢軍官還是很重視的,但不明白他們怎會帶三個平民過來赴宴,此時一聽“長安韓重”四字,頓時恍然。長安,那是大漢王朝的都城啊,從那樣的地方來的人,想必出身不凡吧……雖然看上去這小夥子憨實了些,沒什麼貴人氣息。
劉楓、羽希同來,當然只有一個目的——找人。
在七八百人裡找一個人,而且還是天黑時分,難度可想而知。不過公孫覆分析之後認爲,從昨日羽希所說的情況看,那個疑似鄧展的灰襖人,被兩個胡人挾持。這種情況下,不可能湊熱鬧,而是會避開人羣。此外,這兩個胡人能做到這樣,必須得到左焉支部的當戶於次納格允許,至少是默許。所以,他們要找的人,最可能隱藏在於次納格左近。
經公孫覆這麼一分析,還別說,範圍一下縮小了。而且,還能借着赴宴之名,名正言順查找。
就在公孫覆、丘仲跟於次納格大口吃肉、大碗豪飲時,羽希跟劉楓兩人,藉口小解,專往黑暗處潛去,不斷觀察篝火映紅的一張張人臉。連續轉悠了半個時辰,仍無發現。
劉楓有些急了,扯住羽希的袖子:“還沒看到?究竟有沒有?”
羽希直撓頭,說不出話。
正爲難時,身後傳來一陣沙沙腳步聲,一人從黑暗裡蹙出,從那扎腰帶的動作看,不難想象之前在做什麼。
二人本就是小解名義出來轉悠的,這老半天尿意也憋出來了。劉楓碰碰羽希,意思是咱們也放鬆一下?羽希沒反應。劉楓扭頭,卻見羽希死死盯住那胡人背影,伸出手,聲音從齒縫擠出:“就、是、他!”
半刻時後,公孫覆、丘仲、劉楓、羽希,及十餘羽林衛出現在一個氈帳前。這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氈帳,隱隱透着暗黃的光,卻無半點聲響,與帳外篝火邊的歡快氣氛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詭異。
公孫覆向側旁一讓,露出身後的於次納格。這位左焉支部的當戶一臉無奈。
公孫覆只低聲說了一句:“爲敵爲友,只在當戶一念間。”說罷不再廢話,擡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於次納格扯扯鬍子,長吐口氣,向公孫覆抱抱拳,向氈帳快步走去。
公孫覆打個手勢,羽林騎士散成一個半弧,將氈帳出口包圍起來。丘仲、劉楓各自拔刀,羽希搭箭拉弓。
腳步聲驚聲了帳內人,帳簾一動,一個警覺的聲音傳來:“是誰?”
於次納格哈哈笑道:“是我。打擾屈突當戶了。知道你們不便出面,給你們送來烤肉與酪漿。”
帳簾掀開,一人探頭笑謝:“多謝當戶貴人……”話沒說完,黑暗中嗖地飛來一箭,射穿他脖子。
幾乎就在那人倒下的一刻,丘仲、劉楓同時搶出,衝向氈帳。但有一人比他們更快,後發先至,搶先而入——公孫覆。
從安靜平和到猝然發難,整個過程非常突然,帳子裡的人都來不及反應。
公孫覆衝進帳裡時,正看到帳裡兩個人:一個閃身躲避,一個按刀而起。
“該死的渾球!”屈突驚怒咒罵拔刀。
刀剛出鞘半截,劍光一閃,手腕與小臂脫離,卻還緊緊握住刀柄。
“啊——”慘叫剛出口,劍光伸縮,沒入咽喉,屈突如同被割了脖子的雞,聲音戛然而止。
屈突捂着脖子,慢慢滑坐在地,牛眼凸出,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與不甘。
公孫覆手腕一抖,收劍歸鞘。這會丘仲與劉楓纔剛剛衝進帳子。
那閃身躲避的灰襖人緩緩站起,讚道:“好一個公孫鎮朔!這屈突也算是個狠角色,居然不是足下一合之敵。了不起,富平侯選對了人。”
劉楓盯住那灰襖人:“你不是鄧展大哥,你是誰?”
那人拉下臉上的厚布,神色激動仍不失微笑:“不錯,我不是鄧展,我是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