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裡面與外面
丁齊說到這裡,擡頭看了看天的月色道:“我們先回去吧。品書網”
葉行正聽得入神,納悶道:“話還沒說完呢,幹嘛着急走?”
丁齊一指周圍:“荒山野嶺、黑燈瞎火的,在這兒講故事?再說了,莊先生和小妮子還在屋裡等着呢,要聽也大家一起聽。”
月光下樹影重重,山坳間的地面有兩塊寸草不留的淺色輪廓,一陣山風吹來,穿過不知何處亂石間的縫隙,竟似隱約發出嗚咽之聲。葉行突然打了個寒戰,趕緊拍了拍屁股道:“那我們快回去吧!”
譚涵川打開一個微型小手電道:“你們先走,我再檢查一下,看看是否還有遺漏,然後再取點東西,會在後面追你們的。”
譚涵川白天並沒有穿着這身衣服招搖過市,是午後進了山才換的,他還從海帶來了夜視望遠鏡,包括換下來的衣服等東西都丟在了先前藏身的地方,當然要拿回來。 wWW★ttka n★℃O
朱山閒領路,其餘三人原道返回,等他們回到小樓的客廳時,譚涵川已經先到了。莊夢周沒有問什麼,尚妮也沒有說什麼,看來已經知道山發生了何事。
落座之後,還沒等朱山閒動手,冼皓便先給大家泡好了茶,並一杯杯斟。丁齊稍有些意外,很少見冼皓主動做這些的,她不是這種很熱絡的性格。這個細節說明,有些事情在她心裡多少還是過意不去。
冼皓默默地雙手把茶杯遞給了丁齊,相處這麼久了,這種情況也是第一次啊。丁齊接過茶杯一飲而盡,然後輕輕說了聲謝謝。而冼皓的聲音有點柔柔的:“你都知道什麼情況,現在可以慢慢說了吧?”
假如是按從田琦、塗至、盧芳那裡得到的線索,丁齊從一開始要尋找的地方不是現在的小境湖。當初發現小境湖時,丁齊的感覺有些不對。而丁齊見到那刺客的面目時,爲何依稀有似曾相識之感,是因爲他在塗至的精神世界見過那位姑娘。
刺客和那姑娘長得有點像,他們可能是親戚,從年紀看,是兄妹的可能性較大。田琦、塗至、盧芳都先後曾誤入那處方外世界,說明其入口不可能在很私密的地方,而應該是一個開放的公共場所,不同身份、互相沒有交集的人都有可能偶然走到。
而這三個人,是不可能沒事溜達到朱山閒家的後院來的。所以丁齊推斷,大赤山的入口在小赤山公園或其附近,總之是某個公共場所的相對偏僻之處。
那刺客的精神雖然有問題,但從他說的話當,丁齊也可以推斷出很多事情。刺客說他家是大赤山,還說石不全偷了他家祖傳的寶物,而小境湖是他的祖先說過的地方。
刺客姓魏,那麼可能存在一個魏氏家族,世代居於大赤山,或者說大赤山是魏氏家族世代傳承的方外秘境。刺客和那個姑娘甚至有可能是在大赤山出生的。
範仰其實姓魏,是魏家在“外面”的人。說明這個家族有人離開了大赤山,在人世間生活,但還保守着這個秘密。魏氏家族既然擁有方外世界大赤山,很可能也知道小境湖的存在,卻不清楚小境湖在哪裡,只是聽祖說過。
範仰當年在酒桌聽葉行說了那些話,當即明白他說的地方應該是大赤山。從一開始起,範仰堅定地相信有方外世界的存在,因爲他早已知曉。
否則僅僅是在酒桌,聽葉行這樣一個人講了幾句不知真假的故事,下大氣力去查找線索,而且還真的查到了,未免有些不可思議。範仰的目的絕不是找大赤山,他是在找小境湖,更要找《方外圖志》,並在幕後利用了所有人。
冼皓的出現,是另一個插曲,人不可能只做一件事。算沒有冼皓的出現,範仰也一樣會圖謀小境湖,爲了拿到《方外圖志》,他還是會對石不全下手,同時設局除掉所有人。
他最終的目的肯定是佔據朱山閒家的這棟小樓,至於具體會怎麼做,事情並未發生便不得而知了。反正以他的手段,假如除掉了其他人,總能想出辦法佔據這裡的。
石不全究竟遭遇了什麼?事情的始末如今也可推斷出一個大概的輪廓。朱山閒家的書房畢竟是臨時準備的工作室,條件且不談,首先環境不完全符合要求,所需的各種東西也不齊全。
阿全的手再巧,也不可能憑空修復損毀的古卷,還需要用到各種材料,他隨身也不可能帶着那麼多。所以他住在這裡的時候,只是修復了《方外圖志》的一小部分,主要是有關小境湖的內容。
但境湖大學圖書館不一樣了,各種設備非常齊全,還有專門修復典籍的工作室。既然爲頂雲大師仿製經卷,阿全不可能不利用這個好機會順便修復《方外圖志》。而在修復《方外圖志》的過程,阿全可能看到了有關大赤山的記載
。反正離得並不遠,於是他去實地查訪。但大赤山可不是小境湖,算阿全有那塊景石,恐怕也很難憑之進入大赤山。丁齊尚沒有去過小境湖之外的方外世界,具體情形還無法推斷。
畢竟他送給阿全的景石以及總結出的方外秘法,都是針對小境湖的,換一種情況未必好用。算好用,恐怕也需要重新經歷一番寄託心神的“祭煉”過程。阿全有可能發現了大赤山,也有可能沒發現,但他本人卻被大赤山裡面的刺客發現了。
阿全跑到那裡去窺探人家的方外秘境,刺客便跑出來想除掉他。可能第一次下手沒有成功,反而被阿全偷走了他身很重要的東西。以阿全的身手,也許打不過那個刺客,但也絕不白給,尤其是想偷什麼東西簡直是手到擒來。
但盯阿全的不止刺客一個人,範仰肯定也在暗關注着阿全的一舉一動,偏偏這兩個人又是一夥的,更要命的是,阿全對此並不知情。刺客這名高手加範仰這個老江湖,對付一個並不瞭解內情的石不全,石不全最終栽了跟頭並不意外。
這是丁齊所掌握的情況,雖然很多內容是推測的結果,但也符合已知的事實。聽完之後,葉行有些懊喪道:“既然如此,那爲什麼要着急把刺客除掉呢?”
他的意思很簡單,也符合很多人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刺客掌握了另一處方外世界的秘密,爲什麼不趁機審問他、讓他把大赤山的情況都交待出來呢?
衆人聞言相對苦笑。且不談刺客的精神是否正常,算他的神智是清醒的,能審問出結果嗎、又該怎麼審問呢?看刺客的反應清楚,他沒有任何談條件求饒的意思,反而抓住機會還要對丁齊動手。
聽範仰先前說的話,他倒是想用大赤山的秘密換自己一命,或者以此爲藉口拖延時間、從而找到脫身的機會。但是範仰在那種時候說的話,誰敢完全相信,焉知沒有門檻在後面、又順勢佈置出另一個陷阱?
別的不說,衆人處理這件事的餘地是很有限的。在沒人看見的情況下,他們還能處置範仰,假如押着範仰離開了這裡,一旦在公共場所露了面,範仰便有的是辦法脫身,難道他們還能在大街公然殺人嗎?
那刺客的情況也一樣。飄門律最後的講究是切忌猶豫不決、糾纏不清。有時候必須要解決一件事情,得做出最合適的選擇,同時放棄另外各種可能。
最終還是朱山閒開口道:“如果那樣做,事情的性質完全變了。我們並不是私設公堂,只是不得不解決問題、保護大家。我們的目的也不是爲了謀財害命,只是爲了處置兇手。假如有別的辦法,我也絕不願意讓大家自己動手,早把他交給警方了。”
譚涵川也說道:“其實刺客已經把能說的都說出來了,丁老師得出的結論已足夠。境湖市確實另有一處方外秘境叫大赤山,它大概在什麼地方、裡面是什麼情形、還有什麼人,都已經不是秘密。
連這些都知道了,難道還指望那兩個姓魏的把我們帶過去嗎?范陽想讓我們那麼做呢!只要他們一離開這裡、到了公共場合,情況不由我們控制了。”
葉行微微低頭道:“可能是我想的不周道,但還有一個問題……我們到現在爲止只見到了範仰和刺客,魏家還有沒有別的人、範仰還有沒有別的同夥?這些都是需要防備的。”
丁齊沉吟道:“大赤山裡至少還有一個人,是那個姑娘,她很可能是刺客的妹妹。而且據我判斷,她可能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大赤山……至於範仰,應該沒有別的同夥了。”
冼皓也點頭道:“範仰應該沒有別的同夥了,至少沒有參與這件事的同夥,他的秘密已經被他自己帶走。”
丁齊爲什麼認爲那姑娘從未離開過大赤山?因爲他在塗至的精神世界見到那姑娘時,姑娘曾經說過一番話“你是從裡面跑出來的嗎,你不該來這裡的,快回去!……河流的盡頭,裡面的世界,你知道怎麼回去嗎?”
而那刺客今天又說了另一番話“你們所說的那個範仰,他是魏家在外面的人……外面是外面,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幹嘛要告訴你?”。
對於衆人所在的這個現實世界,兩人用的是不同的詞彙,姑娘說的是“裡面”,而刺客說的是“外面”,其的區別很有講究。刺客的家是大赤山,那麼衆人所在的現實世界是家門外,所以他纔會說“外面”。
再仔細想想“裡面”這兩個字的含義,竟然很像衆人提到小境湖的情形。大家坐在客廳裡,提到小境湖的時候都會說“裡面”有什麼。但是在小境湖提到現實世界時,則不會用“裡面”來形容,而只會說“外面”如何,這反應了一個人的思維定式。
除非那姑娘把大赤山當成了日常世界,以爲河流的盡頭還有另一個世界,但她從未去過、對現實世界並沒有概念,所以纔會說“裡面”怎樣。假如她真的走了出來,見識了外面的世界、瞭解到自己一直呆在什麼地方,是應該不會再說那種話的。
心理學家是心理學家,丁齊通過語言表達一個細小的差異,便推斷出這種可能。
至於範仰還有沒有別的同夥,那要看“同夥”的定義了。公司的下屬或同事,其他事情的合作者或同伴,肯定是有的。但具體到這件事,丁齊判斷,他已經沒有別的同夥了,至少在“外面”的世界沒有。
範仰和刺客都已經死了,自始至終並沒有發現還有其他人蔘與。而且從事情本身來看,這一切是範仰和刺客共守的秘密,絕對不會再讓外人分享,連已經知情的丁齊等人他們都要除掉。
冼皓也認同這一判斷,她還有別的理由。範仰的師父三年前死在了冼皓的手裡,在此之前還有十四個與之有關的人都消失了。從範仰的角度,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知道兇手是誰,也擔心自己會被刺殺。
至少三年前的社會關係,範仰全部斬斷了,甚至連姓都換了,又跑回了祖居的境湖市。範仰在調查冼皓,冼皓何嘗不也在調查範仰,私下裡必然也掌握了很多情況,所以她做出這個判斷還是有根據的。
葉行鬆了一口氣,又問道:“大赤山還有人,至少還有個姑娘,那麼我們拿她該怎麼辦?”
譚涵川皺眉道:“不怎麼辦!範仰臨死前也說過,禍不及家人。如果她與此事無關,那麼不要再有關係,也不必讓她知道。”
葉行又像曾經的某個晚那樣,總是有一連串的問題,接着問道:“那我們還能不能找到大赤山了?”
丁齊答道:“現在想這個爲時過早,好像也沒有太大必要,我們連小境湖都只查探了很小的範圍。與其考慮怎麼找大赤山,還不如想想,阿全究竟把《方外圖志》放在什麼地方了?找到《方外圖志》能找到大赤山的準確位置。而且按莊先生的猜測,那裡面很可能有尋找阿全下落的線索。”
尚妮當即眼睛一亮道:“真的嗎?”
莊夢周開口道:“非常有可能!”
簡直可以給葉行起個綽號叫“問題葉”或“葉問題”了,只聽他又問道:“那麼阿全究竟把《方外圖志》藏到什麼地方了?”
盧澈都過公安部門的天眼系統,查到了石不全那晚離開公寓後的行蹤,由於是私下幫忙,他不可能將內部的監控記錄都發給丁齊,只是提供了一批截圖。從截圖可以看出,石不全從公寓裡出來時,夾克的拉鍊是拉的,懷裡應該藏着什麼東西。
可是他從鏡湖大學出來後、前往小赤山公園時,拉鍊又拉開了,因爲天氣確實有點熱,很顯然東西已經不在了,應該留在了鏡湖大學裡。可是鏡湖大學那麼大,假如沒有明確的線索,也是很難找到的。
冼皓皺眉道:“葉行,你問的問題,是大家都在想的、都要去找答案的,你不能一味只問別人。你看似總在思考,實際卻只等着別人去解決一切,和說廢話差不多!”
葉行顯然不高興,但如今也不敢再和冼皓頂嘴了。莊夢周站起身從書房裡拿出來一個卷軸道:“大家要找的,是這樣一根小東西。它可以隨便往哪裡一藏,假如不知道確切的地方,確實很難找出來,否則範仰早找到了。”
丁齊突然一拍大腿道:“對!阿全應該已經把《方外圖志》修復完畢,如今它應該是這個樣子。那天他藏在衣服裡面的,也是這樣一卷東西。莊先生,您既然早想到了,爲什麼不早說?”
莊夢周有些納悶地瞅了丁齊一眼道:“這不是明擺着嘛!還用我說?你居然現在纔想到?”
朱山閒苦笑道:“莊先生,你不能把別人都當成你。我也是剛聽了丁老師的話,才突然反應過來的。”
莊夢周將卷軸放在茶几道:“我還以爲那天你們只要看見這東西明白了。”
這事整的,哪兒說理去?莊夢周認爲顯而易見的事情,想當然以爲大家也都能一眼看明白,連說都不用說。結果別人此前還真沒反應過來。《方外圖志》修復之後是具體什麼樣子的,如捲起來的尺寸有多大、展開之後有多長?答案在眼前。
這是一幅新制作的空白卷軸,緞料外襯、內裱宣紙,但裡面什麼內容都沒有,應該是阿全最近拿回來的,放在書架。次搜查書房時,大家都看見了,還仔細檢查了半天,確定它是一個沒有任何內容的空白卷軸,於是又放了回去。
現在仔細一想,石不全爲何要拿回來這樣一件東西、他是準備幹嘛用的?很顯然是用來仿製《方外圖志》的。因爲算《方外圖志》修復好了,原件也要儘量少翻動,平時想查看內容,可以弄一份仿製品,這樣有利於保護古籍原件。
這事並不複雜,丁齊轉念間想明白了。此前沒想到,是因爲他根本沒去想,無論當時還是後來這一週,都有太多別的事情要琢磨、分散了注意力。丁齊是一想明白了,可對於莊夢周而言,則根本不用想,當時一看明白了。
那麼修復後的《方外圖志》,應該是二十八釐米高,捲起來的直徑五釐米左右,展開後內裱的宣紙長度是五點一六米,與眼前的卷軸一樣,所區別的是裡面有內容。
葉行將那根空白卷軸拿過去研究了半天,又突然擡頭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阿全究竟偷了人傢什麼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