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笑聲,朱山閒板着臉的樣子便顯得有些刺眼,只見他仍然搖頭道:“我是業主,情況很清楚。三寸人間我原先住在南沚鎮,後來南沚鎮被整體動遷劃入雨陵區,我拿到拆遷補償款在南沚小區買了一棟小樓。時間剛剛過去不到十年,又要把新建的小區給拆了、讓老百姓再搬一次家,這麼折騰合適嗎?”
衆人笑聲都止住了,一時有些尷尬。不同的飯局有不同的講究,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有些話是不好說的,甚至連語氣都要注意。剛纔衆人不論帶着什麼目的,誰也沒說什麼出格的話,哪怕是開玩笑都很注意分寸。
算有人暗攝了像、錄了音,披露出去也不會有什麼大毛病。但是朱山閒這一開口,氣氛有點變了,他混跡官場二十年,怎會這麼不懂事呢,哪裡像是一個有多年工作經驗的領導幹部?
郝副局長趕緊打圓場道:“自己的家住久了,難免會有感情,誰都不願意總折騰,但也要顧全大局嘛。其實那個小區的情況我多少也瞭解,空置率很高,幾乎有三分之二的業主平時都不住。而且都是二層獨棟小樓,又佔了那麼好的地點,土地利用率確實有點低了。”
汪局長接話道:“聽朱區長的意思,好像不在乎拆遷補償款,對錢已經無所謂了,只要自己佔着風水寶地住着舒服行。但小區的其他居民恐怕不會這麼想,人家可能還盼着動遷呢。
完善醫療配套、服務人民羣衆、帶動地方經濟,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朱區長也不能只考慮個人享受,郝局長剛纔說的對,身爲領導幹部要以大局爲重。”
這話很難聽啊,也不是在這種場合該說的,什麼叫朱區長對錢已經無所謂了,究竟在暗示什麼呢?好像隨着朱山閒的異常,在座有的人的情商水平也跟着一起下降了。
朱山閒在心裡暗罵了一句——哪來的狗腿子,這麼着急往外蹦了!依然板着臉道:“我們現在不是在開會,只是在開完會在吃飯,大家邊吃邊聊,什麼意見都可以發表。
博慈集團的意向方案,和雨陵區提供的方案都在這裡,哪個成本更低、效率更高,工作實施起來更方便、麻煩更少,我想是一目瞭然的,他們完全可以過來好好談嘛。所以有些事很怪了,今天又沒有博慈集團的人在場,爲什麼有人一定要代表博慈集團說話呢?”
此言一出口,所有人都不說話了,臉色都不好看。朱山閒起身出門洗手間,郝局長趕緊追了出去,在廁所門口堵住他壓低聲音道:“老朱,你瘋了嗎?哪能這麼說話!”
朱山閒大聲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哪怕到正式的會議,我仍然會這麼說。我覺得博慈集團自己提出的方案是有問題的,區裡可以提供更好的方案,他們真想投資,過來好好談,雨陵區只會歡迎絕不會爲難!
可現在他們是怎麼幹的?連談都沒來找區裡談過,自己跑去看了一個居民小區,不知道和誰打了聲招呼,讓我們去拆老百性的房子?政府是他們家開的呀,想拆誰家房子拆誰家房子,還不能有反對意見了?
那是個什麼項目?國家重點工程項目嗎?市政建設的公共服務項目嗎?都不是,說穿了是一個民間商業投資行爲!醫院的確有公共服務性質,雨陵區也需要建設,但是明明可以有更合理的方案。
我們坐在這裡,代表的是誰?是代表人民羣衆、代表人民政府,而不是代表一個商業投資集團!立場問題是原則問題,絕不能搞錯了……”
郝採國副局長急得都要捂他的嘴,抓住他的胳臂道:“小聲點,難道你不想混了,何苦這麼頭鐵呢?”
朱山閒:“不是一頂烏紗帽嘛,不戴了又怎樣!”
郝採國:“你今天怎麼回事,吃錯藥了嗎?帽子是你說不戴不戴的嗎,哪有這麼簡單!”
待到兩人回到飯桌之後,氣氛在表面已恢復了平和,至少誰也沒有再嗆茬。方纔在衛生間門口,郝採國站在朱山閒旁邊,他只是覺得朱山閒的嗓門大了一些,可能是情緒有些激動吧,也自以爲能理解朱山閒爲什麼會激動。
但郝採國並不清楚,朱山閒可不僅是嗓門大了一些,他發出的聲音,不僅包間裡坐的這些人聽見了,而且樓、樓下的閒雜人等包括食堂裡還沒下班的廚師,全都聽得清清楚楚,效果堪大喇叭廣播。
朱區長爲什麼會發火?其實包間裡的大部分領導都能理解,或者自以爲能理解。在他們看來,這股火首先是衝着博慈集團的。博慈集團想在雨陵區建醫院,只通過市裡的領導打招呼,自己把方案給定了,居然連個招呼都不跟區裡打。
通過剛纔飯桌的談話可以瞭解,至少在定下這個方案之前,身爲區長的朱山閒並不知情。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很多具體工作是需要雨陵區去做的,更何況還涉及到動遷一個居民小區呢。
在座各位大小都是領導,假如和朱山閒易地而處,自忖肯定也會生氣的,這已不僅是觸犯了官場潛規則,甚至連明規則都不講究了。生意哪能這麼做,別說生意了,什麼事都不應該這麼辦,否則不是等着被眼藥嗎?
朱山閒這股火也是衝着衛生局汪局長的。汪局長剛纔主動跳出來幫關副市長說話,居然給朱山閒扣了“對錢已經無所謂了、只顧個人享受、不以大局爲重”帽子。都在官場混,扣帽子誰不會啊,朱區長不反擊纔怪呢!
果然不出所料,朱山閒反手是一個“代表人民羣衆還代表一個商業集團”的帽子扣了回來。這個帽子更大、更戴不起,不僅是扣向汪局長的,也是扣向關副市長的。
在座的大部分人事先其實並沒有立場,他們只是被領導召集來談工作、商討怎麼落實項目。朱山閒這麼一撕,他們也覺得有問題了,至少關副市長的確是帶着立場來的,是一味地在代表博慈集團在說話。
有問題歸有問題,但衆人也一致認爲,朱山閒的反應太激烈了,沒必要發飆啊,這實在太不明智了,官場哪能這樣撕破臉?衆人也覺得怪,關副市長怎會搞成這種局面,難道事先沒有和朱區長溝通好嗎?放到明面被朱區長罵街,讓彼此都難堪,這不應該啊!
朱山閒在衛生間門口說的話,聽在衆人耳是罵街,偏偏從字面卻挑不出毛病來,發飆的官話也是官話。這場面太尷尬了,所以大家不約而同都裝做沒聽見的樣子。
關越副市長的心裡是直抽抽啊,差點沒繃住,他做夢也沒想到朱山閒會這樣發飆,來之前還自以爲與這位朱區長已經溝通好了。他週末剛找朱山閒私下談過話,告訴對方將升任雨陵區一把手,並暗示對方接下來還有希望進市常委班子,或者至少能爭取個副廳級。
在官場,這已經是最大的利益許諾了,在這種背景下,朱山閒不可能拆他的臺,萬沒想到完全料錯了……最可氣是,朱山閒不是在飯桌罵街,而是跑出去到走廊發飆,等回到房間之後,這位朱區長居然跟沒事人一樣,彷彿根本沒說過剛纔那番話。
關副市長是極有涵養的,也彷彿根本沒聽見,或者聽見了也完全不在意,仍然微笑道:“朱區長啊,你的意見,無論是市裡、區裡都應該慎重考慮。項目決策須集思廣益,不能哪一個領導拍板說了算。
其實這個項目,雨陵區的姚書記在去黨校學習前已經瞭解情況,可能還沒有來得及跟朱區長打招呼。我們會繼續研究討論,綜合考慮各方面因素,但也要儘快落實,最重要是代表人民羣衆的利益!”
關副市長最後總結的這番話,也算是滴水不漏,然後飯局散了。朱山閒已經確認了一件事,吃今天這頓飯之前,博慈集團已經做通了某些人的工作,他們的首要目的是拿下南沚小區的地皮。
朱山閒精通爵門望氣術,能看出每個人的情志傾向。飯桌的大部分人並不知道內情,他們無論是站在什麼立場,或想巴結領導或在考慮業務,也只是在完成任務而已。但關越副市長絕對有問題,肯定是被人用某種方式買通了。
因爲關越的反應完全不合理,哪怕是收了好處想幫助博慈集團建醫院,至少也會考慮一下區政府提出的方案。但無論是在會議還是飯桌,當朱山閒提出區裡認爲更合理的方案時,這位副市長的反應很明顯,是完全不想考慮。
這說明一件事,關越清楚博慈集團的真正目的,首先必須要拿到那塊地。至於衛生局的汪局長,其實並不清楚內情,他是關越的狗腿子,完全順着關越意思說話辦事。
無論朱山閒想試探什麼,結果都已經出來了,他回到南沚小區已經快十一點了,發現丁齊正坐在客廳裡等着呢。丁齊見朱山閒進門,笑着問道:“領導又去喝酒了?茶已經給你泡好了,先解解酒!”
朱山閒:“工作餐,只喝了兩杯啤酒而已。我正想跟你說今天的事呢,有人確實是衝南沚小區這塊地皮來的,應該已經瞭解到某些內情……”
他介紹了今天的飯局,丁齊搖頭道:“朱師兄啊,你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混了,怎麼表現得像個剛畢業的二楞子?”
朱山閒一聳肩:“我故意的。”
丁齊:“好吧,我不研究朱師兄的套路了。昨天你沒回來,我也參加了一個飯局,是院領導請客……我們已經試探出博慈集團的目的,但另一方面,也等於把自己給暴露了,對方同樣可以確定你我有問題,這個小區也有問題。”
朱山閒:“互相試探而已!以施良德那種人的性子,算他了解到什麼內情,也要親自做一番試探纔會確信。事已至此,只能見招拆招了!”
……
福建省寧德市東部海岸,有交溪、霍童溪、南門溪、外梅溪、蘭田溪、起步溪等多條河流進入大海。這些河流都不長,但當地降水豐富,尤其在雨季,水量都很充沛。水流的沖刷侵蝕,將海岸線切割成很多半島地帶。
半島交錯延伸,形成了面積很大的海灣。海灣的島嶼星羅棋佈,又形成了複雜的水道。對於熟悉的人而言,這一帶是小型船舶的避風良港,但對於不熟悉情況的人而言,這一片海灣簡直像一個水迷宮。
寧德有個北壁鄉,位於臨近外海最大的環臂狀半島頂端。假如從對面的半島坐船過來,水路距離只有十幾公里,但想從陸地坐車到達那裡,得從半島繞行百里。
靜沙島提供的地址是寧德市的北壁鄉,丁齊特意請了半天假,週五一大早從境湖市出發趕往寧德市,沒有坐火車,開的是博慈醫療給他新換的寶馬。路途有些遠,一個人開車很枯燥、很無聊,所以是冼皓和他一起來的,沿途觀光當是自駕遊。
走在路,丁齊開玩笑道:“你看看,我也開寶馬了,白色的寶馬,是不是印證了傳說呀?”
冼皓瞟了他一眼:“什麼傳說?”
丁齊:“白馬王子!”
冼皓:“二手的,還是單位發的,而且是頂債的,這個白馬王子也太賤了點吧?”說到這裡語氣一轉,又做出一幅嬌滴滴的樣子道,“丁老師,你說我是不是遇人不淑呢?”
第一句話把丁齊打擊得夠嗆,第二句話又那麼挑逗撩人。後座突然傳來了咕咕的笑聲,竟是一隻麻雀發出的。車居然有隻麻雀,也不知是從境湖市帶過來的,還是路邊停車時飛進來的。
丁齊一打輪,把車開到了路邊的山野樹叢,回頭道:“小巧,你出去玩一會兒,過半個小時再回來。”
小巧聽話地飛走了,冼皓做出很害怕的樣子,用發顫的聲音道:“這光天化日的,你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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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齊:“在這山清水秀的地方,風景如畫的道旁……”
冼皓一愣:“丁老師要作詩嗎?”
丁齊已經把前排座椅放平了,突然俯過身子道:“我要收拾你!”
小巧在附近的山玩了快一個小時才飛回來,老司機繼續開車路,倒是啥也不耽誤。來到寧德市區,下午五點半,丁齊在火車站附近獨自下了車,斜挎着一個男式包步行到了出站口,看見了他要找的人。
那是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手裡正舉着“境湖市心理學發展研究會”的牌子在向站內張望呢。丁齊一拍那人的肩膀道:“你是來接我的嗎?”
那人嚇了一跳,斜跨步扭身道:“丁理事長嗎?”
丁齊點頭道:“對,我是丁齊,從境湖來的。”
漢子:“我是麻總派來接您的司機,真不好意思,剛纔沒看見您出站。”
丁齊:“人多沒注意到很正常,你又不認識我。”
丁齊跟着那漢子出了車站了一輛越野車,他注意到這位司機的身手很不錯,應該是練過的且很有功底。剛纔他拍了對方的肩膀一下,對方下意識的反應很快,那一撤步扭身的動作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很有攻擊性和力量感,只是沒有發起反擊罷了。
看來這人不僅是個司機,平時也可能是保鏢之類的角色。丁齊問了一句:“您貴姓?”
對方答道:“我姓麻。”
丁齊:“老麻呀!”
司機:“丁總可別這麼叫,我們村的人都姓麻,叫老麻也不知道是誰,您叫我老六行。”
麻老六話不多,默默地開車。離開火車站不久,從公路能望見大海。這輛車沿着海岸行走,道路繞來繞去,一開始大海出現在右邊,後來大海出現在左右兩邊,然後又出現在左邊……差不多花了兩個小時纔到達目的地。
ps:祝全體書友假日快樂,吃好喝好,玩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