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你們是幹嘛的
鐵鎖崖,崖高一百二十餘米,有一條自而下貫穿整面山岩的深色裂隙,從遠處望去,它像矗立水邊的兩扇巨大門戶。 當地自古傳說,鐵鎖崖是一道門,打開門之後裡面是有着無窮寶藏的金山院。
關於金山院的傳說故事有很多。最早的一個,是說要有十二個兄弟,齊心合力才能將門打開。傳說有戶人家有十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婿,在某天夜深人靜時前去探寶,他們將沉重的山崖石門推開了一條縫,望見了裡面閃耀的金光。
最小的兒子當時着急了,想一個人先鑽進去,於是喊了一聲:“姐夫加把勁!”然後他鬆開手往門縫裡鑽,結果大門瞬間關了,他們再也推不開。
還有一個傳說,要在月圓之夜才能打開金山院的大門,而且必須找到鑰匙,鑰匙據說是崖的某一根古藤。
據傳曾有人在月圓之夜攀了山崖,在月光下果然看見一根繩索般的長藤伸出了巖隙。他伸手去拉這根藤條,山崖漸漸打開了,正當他高興的時候,藤條卻斷了,人也從高崖摔了下來……
至於當地流傳最廣的故事是這樣的:有個貧家小夥,是個大孝子,與母親相依爲命。有天他山打柴回來晚了,天黑後迷了路,突然看見前方有一座黃金打造的院落。院牆是用金磚砌的,屋頂鋪的也是金瓦。
小夥子走進院子,看見一個老婆婆正在推碾子磨大碴子。所謂大碴子,是顆粒較粗的玉米麪。小夥子問老婆婆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才能走出去,他着急趕回家給母親做飯。老婆婆告訴他出門一直往前走能找到路,還問他需要什麼幫助?
小夥子只想跟老婆婆討點糧食,於是老婆婆抓起碾子的玉米粒給他裝了一袋。小夥子揹着袋子回家,卻沒發現袋子有個洞,一路走一路撒……結果第二天人們發現村外的路全是金豆子,而小夥子也發現自己揹回家的玉米粒都變成了金豆子。
當地有個村莊叫滿金玉村,據說村名源自於這個傳說有關,周邊一帶還流傳一句話——打開金山院,能富九州十八縣。
朱山閒等人既然找到了地方,當然也調查了當地的歷史包括這些傳說。他們來到了拒馬河邊的鐵鎖崖下時,還在談論當地流傳的故事呢。這天是陽曆一月二十六號,再過兩天是農曆臘月二十三、北方傳統的小年了。
時節早已入冬,正是每年最冷的時候,拒馬河處於枯水期,潛灣處的水面結了冰,崖下寒風拂面。朱山閒、譚涵川、尚妮三個人揹着大旅行包沿着河灘走來,卻沒有看見莊夢周、丁齊、冼皓在何處。
譚涵川講了當地各種傳說故事,朱山閒笑道:“如果說聊齋一類的神仙鬼狐傳說,是人的意淫,那麼金山院一類進山得寶的傳說,是鄉野村民的意淫。老譚啊,你是搞科研的,有沒有考證過這些傳說背後的含義啊?”
譚涵川答道:“別的故事不好說,但那個金豆子的故事,出現年代絕不會太早,因爲玉米最早傳入國大約在明代,在這一地區種植差不多已經是明末,引進優良品種大面積種植,那已經是清代到民國年間的事。
明末氣候曾進入一次小冰河期,華北一帶有過大範圍的饑荒,主要是主糧欠收。所謂’打開金山院,能富九州十八縣’純粹是扯淡,也是一廂情願,九州何止十八縣?爲了押韻,過去的人也是什麼順口溜都敢瞎編,跟現在的人寫歌詞一樣。
哪怕真的找到了一座金山,也解決不了當時的饑荒問題,黃金只是一般等價物,揀來的黃金並不天然帶來勞動產品。所以傳說是一種暗語,所謂金豆子指的應該是玉米,那時候剛剛出現的一種新的主糧作物。
玉米的產量高,國大部分地區的氣候條件都可以耕種,在華北一帶還可以在春小麥收割之後輪種、能多收一季糧食。更重要的是玉米不怎麼挑地,在房間屋後的空地都可以種幾排,而且玉米芯和秸稈還可以當飼料。
在那個年代、那種情況下,新出現的這種糧食作物,不管能不能從根本解決饑荒問題,也是給人們帶來了某種希望。所以傳說的金豆子,其實象徵了玉米粒,包含了人們的一種期待。而新糧食作物的引進,也是清朝葉人口爆發增長的原因之一。”
朱山閒又笑道:“哥倫布發現新大路,他是去找黃金的,結果最有價值的發現卻是玉米,然後傳遍了世界。玉米在我們那邊的鄉下叫六穀,也是說傳統的五穀之外又多了一谷,可見其重要性。”
尚妮接話道:“在東北叫苞米,也叫棒子,是說人傻的意思。我們宿舍的東北同學笑人笨的時候經常說——你這個苞米。”
譚涵川:“東北俚語這種話很多,棒子、狍子、彪子……差不多都是這個意思。”
尚妮讚道:“譚師兄不愧是學者,一提到研究考證來了興致。我最愛聽譚師兄說這些了,真是長學問啊!”
譚涵川謙虛道:“若說學問,我可不敢跟莊先生。”
尚妮:“咦,莊先生哪去了?不是說好了在這裡匯合嗎,怎麼連他的影子都看不見,是不是還在睡懶覺啊?”
時間是早九點剛過,在這寒冷的冬日還很早,也沒人願意起牀跑到郊外來。拒馬河邊並無遊客,鐵鎖崖下的河灘,卻有人在背手散步,嘴裡還嘟嘟囔囔不知在抱怨着什麼。他穿着軍大衣,戴着棉帽子,腳下蹬着厚厚的勞保皮靴,左臂還套着着紅箍,面有四個黃字:治安巡邏。
一看這個袖箍知道他是不太好惹的人物,這裡還是北京房山區,假如換成朝陽區,那是更加惹不起了。此人是當地的治安聯防員,一般都是退休後仍有活力的大伯大媽,在郊區也會聘請附近的閒散村民。
這位聯防員許是在抱怨天氣太冷吧,他的棉帽子壓得很低,兩側還掛着帽耳,根本看不見頭髮,帶着一副很老式的厚框眼鏡,臉黑乎乎的好像還沾着竈灰沒洗乾淨。大清早跑到這裡來巡邏確實挺不容易的,但看背影腰桿挺得很直,身子骨也算壯實。
拒馬河古稱淶水,古時的鐵鎖崖也是一個景點,水流衝到崖下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浪花滾滾深不可測,被當地人稱爲龍潭。每當雨季,崖的水流匯成一條條細長的白色瀑布泄入潭,“龍安夜雨”也是古時所謂的“淶水八景”之一。
而如今這一段的拒馬河修建了人工河道和堤壩,鐵鎖崖對岸不遠處還在搞房地產開發,寬闊的河灣消失了,龍潭也被填平了。拒馬河的水流明顯變小了,鐵鎖崖下也露出了一片河灘。
這裡並不是景區,遊客通常都會去遊的十渡,而這麼一大片百米高崖矗立,倒成了很多攀巖愛好者經常來的地方。他們在崖頂的岩石釘錨, 垂下繩索練習攀巖,天氣好的時候,每天都能見到不少人爬爬下,附近還停着很多越野車。
但攀巖愛好者大多是在夏天來,現在可是大冬天啊,河灘一個人影子都沒有,有什麼好巡邏的?這位治安聯防員出現得未免有點突兀,但還有更突兀的。
只見沿着河流的下游,又走來了一個人,他左肩挎着一個簸箕框,右手拿着一個長長的大竹夾子,穿着鑲反光帶的桔紅色外套,是常見的清潔工打扮。
聯防員剛剛點燃一支紅塔山,擡頭恰好看見了清潔工,招手喝道:“唉,你幹嘛的,怎麼跑這兒來了?”
清潔工湊過去賠笑道:“大爺,我負責這一段河灘的衛生啊。”
聯防員:“啥時候這裡也有保潔了,咋沒人告訴我呢?”
清潔工:“我是新來的,鎮聘的,剛剛班,您老人家還沒見過。”
聯防員似有些不滿道:“夏天人多的時候不請保潔,這冬天沒人的時候卻聘來一個,領導都是咋想的呀?”
清潔工解釋道:“冬天幹,夏天也幹,人多人少都要搞好衛生,愛護環境嘛。”
聯防員叼着煙瞅着他道:“你來了,我幹啥呀?”
清潔工:“您老負責治安巡邏,我負責保護環境,不妨礙的。”
聯防員:“鎮給你開多少錢一個月啊?”
這個問題似乎有些突然,那清潔工好像缺乏思想準備,怔了怔才答道:“不多,一個月一千五。”
聯防員皺着眉頭道:“才這麼點錢?我看你年紀輕輕的,乾點啥不好,去市裡面隨便打個工也這兒掙得多得多啊,幹嘛要跑到這裡來喝涼風?”
清潔工又解釋道:“我正好家裡有點事,暫時走不開,這都是順便的活……您老每個月又掙多少啊?”
聯防員吐出一口煙道:“這我不方便告訴你,算掙得你多,你也不要心理不平衡。”
清潔工平白無故捱了一頓訓,但還是陪着笑道:“那是,那是,您幹得我早嘛。以後在一起工作,請您老人家多關照。”
這段河灘沒有人,也很乾淨,既不需要巡邏也不需要收拾垃圾,所以兩人乾脆站在河邊聊天。清潔工又問道:“這裡平時來的人多嗎?”
聯防員:“天好的時候人挺多的,經常有人在這裡搞攀巖。我平時巡邏主要是提醒他們不要亂扔垃圾,把帶來的東西都帶走,更不要搞破壞,還不要下河游泳。”
清潔工:“那麼這陣子你見到有什麼人來了嗎?”
聯防員:“這大冷天的哪有人來,我沒見過什麼人,除了你。”
恰在這時,清潔工擡手一指道:“那邊不是過來三個人嗎?”
來的正是朱山閒、譚涵川和尚妮,聯防員邁步走了過去喝道:“你們三個,幹嘛的?”
尚妮前招呼道:“大爺,……”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呢,聯防員懟回去道:“你大爺!我問你們是幹嘛的,大冷天跑這兒來?”
這人說話咋這麼衝呢,朱山閒趕緊前道:“這位師傅,我們是來玩的,請問您是幹嘛的?”
聯防員沒說話,很傲氣地拍了拍軍大衣左袖套的紅箍。朱山閒:“哦,您在巡邏呢,這大冷天的,辛苦了。”
聯防員:“自覺維護社會治安,是每個公民的責任,我在這裡巡邏,是防範可疑份子,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尚妮頗不高興的懟了一句:“這地方又不是你家,我們來玩不行呀?”
聯防員瞪眼道:“大冬天的跑這兒玩?我沒說不行,是提醒你們一聲!”
譚涵川拉了尚妮一把,也前和聲細氣道:“師傅,我們是來攀巖的。”
聯防員一擺手道:“攀巖?誰告訴你們能亂攀的?有證嗎?”
朱山閒等人一愣,跑到野外攀巖還要辦證,這人的腦回路有點特啊!尚妮不滿道:“有證沒證歸你管嗎?”
聯防員:“怎麼不歸我管?你們跑到這裡的山崖掛繩子、打楔子,這是破壞山體,有可能引起岩石崩塌,存在安全隱患。”
譚涵川解釋道:“我們不在山崖打巖楔。”
聯防員:“那也不合適,還是存在安全問題,出了事誰負責?”
譚涵川:“安全我們自負,絕對不會連累到您的。”說着話從兜裡摸出五張一百元的鈔票塞到了聯防員的手。聯防員沒把鈔票還回去,但還是看着譚涵川不說話。譚涵川無奈,又摸了五張遞過去,這位聯防員才滿意地轉身走開了。
清潔工一直在旁邊看着呢,此刻才湊過來說道:“老師傅,您可真行啊,這也能賺到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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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防員:“我說了,你不要心理不平衡嘛,要不也分你二百?”
清潔工擺手道:“不用不用,我怎麼可以分您老的錢。”
聯防員將錢揣進兜道:“現在還有人出門帶這麼多現金啊,不是微信轉個賬行了嗎?嗯,肯定有問題,我們得盯着點!”
清潔工卻幫譚涵川等人解釋道:“搞遠足野遊的,身帶現金很正常,也不是哪裡都能用電子支付的,很多地方也沒有絡信號。大爺,天挺冷的,也沒什麼人,我幫您看着點行,您老沒事回去歇着吧。”
聯防員卻很嚴肅地說道:“不行,我還得過去提醒他們幾句,然後再回去歇着。”
清潔工:“那您老先忙着的,這一大段河灘都是我負責,我先去遊看看,回頭再過來。”
他說完話向遊走去,來到僻靜的地方發了條微信:“老闆,目標已出現!”還附了一張剛纔悄悄拍的照片,照片正是朱山閒等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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