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站到法庭上去指正你的父親嗎?”這是送走律師後梁敬問她的第一句話。
“我會!”她平靜的回答。
“那你想看我去死嗎?”這是屬於母女兩人的對峙, 樑敬輕閤眼眸,嘴脣因爲乾燥而裂開了幾個細小的口子,舔一下都會鑽心的疼。“將他送進監獄, 就將我進棺材。”樑敬繼續說道。
“你爲什麼要這麼活着?他真的出軌了?而且也並不愛你, 哪有人會對自己愛的人暴力毆打, 也不是一次, 我小時候就開始了吧, 就是五歲的時候,你總穿一件紅色的襯衫,脖子上系絲巾, 難道不是爲了遮掩他給你留下的傷嗎?”伊一盡力讓自己平靜,可是發現根本不能。
“那是我和他的事, 你根本不懂, 你什麼都不知道。”樑敬歇斯底里:“他那麼愛我, 愛孩子,是我, 是我殺了我們的孩子,唯一的孩子,你什麼都不知道……”
確實,她似乎從來都沒有問過樑敬爲什麼如此執着於和尹言坪的婚姻糾葛,即便兩個人都明知對方已如此不堪, 卻是誰都沒有放對方一個人生活。
案件在進行了爲期15天的取證調查後正式移交了檢察院提起公訴, 期間樑敬和尹伊一也分別被檢查機關提審, 被提審的還有另一個人, 就是事件的另一目擊證人:宋真。
檢察官說被告人謝振飛在羈押期間一個字都沒有說, 他甚至拒絕了法律援助的律師,每天只對着一面白牆發呆。
按照尹言坪的說法事情是這樣的, 尹言坪和謝思雨是在幾年前的一次講座上認識的,之後因爲女方主動要求兩個人留了聯繫方式。期間溝通交流並無逾越,只是女方不時會向他發送一些早安,晚安,言辭曖昧。他曾明確告知過女方自己是有家室的人,希望她自重。但女方表示她願意做解語花,不要名分,但都被拒絕了。兩人雖然私下吃過幾次飯,從來都是再公衆場合,絕對沒有私交。更不存在所謂的貝德之事。況且女方非政法大本校學生,其也並非另一篇帖子發帖人女友,一切都只是網絡謠言。
女方因爲網上那篇關於他出出軌的帖子而備受網絡暴力□□,於其弟謝振飛串謀覺得對其進行金錢敲詐,雙方約在尹言坪名下的觀江國際A座1103號的公寓見面,協商不成就動起了手來,結果謝振飛殺人未遂,謝思雨精神失常而奪刀墜樓。
雖然這是尹言坪的一面之詞,但被告人謝振飛卻也沒進行否認,他從得知謝思雨身死後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就尹教授的陳述,檢察院也對其周圍人和學生做了調查,大家都對其人品給予了肯定,並都說不曾看到尹教授與什麼女孩有過從甚密的來往。當然警方的蒐證也沒有搜到任何可以指向尹言坪和謝思雨有明確□□關係的關鍵證據。
“我可以見見他嗎?”伊一打斷了檢察官的話:“我可以勸一勸他。”
“你?”年輕的檢察官蹙眉。
她將鬢邊的碎髮別到耳後,道:“我和他一起長大的,我是他……朋友。”
檢察官一時間猜不透女孩的想法,按說一切利好證據都指向女孩的爸爸,只要男孩不開口,他爸爸無罪釋放也是可能的,爲什麼她要站出來去勸那個重傷他爸爸的人開口說話。
她顯然看穿了檢察官的質疑,沉着一口氣說道:“你們需要真相不是嗎?我也需要真相,謝振飛,他不可能是殺人犯。”
尹伊一見到謝振飛是在拘留所的審訊室裡,他們相對而坐,男孩清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他眼窩深陷且黯淡無光,從前臉上溫柔的神采蕩然無存。
“你們只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完事了我會帶你離開。”說話的就是帶伊一來這裡的人,也是謝振飛案的主檢察官:沈烈。
“你看上去不好。”尹伊一看着男孩蒼白的臉頰和乾裂的嘴脣,不無心疼的說道。
“……”謝振飛默然。
“你什麼都不做,是想要放棄了嗎?”伊一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根本不會殺人,你應該將事實說出來。”
謝振飛依然沉默,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一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鐐銬一言不發。
“律師說他可能會無罪釋放,你會被送進監獄,20年,可能還會更長。你進去了,對的起奶奶嗎”她有些激動,嗓子乾啞:“我去看過她了……”
她頓住了,肩膀頃刻塌了下來。在謝振飛終於擡起頭來,目光斐然的看着少年的時候忍不住抽泣:“她走了。”
只是那麼一瞬間,男孩呼吸凝滯,他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被手銬銬住的雙手一點點的握成了拳頭。
“不可能,你騙我。”他聲音猶自顫抖,帶着最後一點期盼。
伊一漱然淚下:“我沒有,是前天的事,今天已經送走了。”
謝振飛肩膀抽動,猛的想從座椅裡站起來,然而座椅上鎖,他連腿都不能伸直。
“如果你不說出真相,你覺得你對得起死去的謝思雨和奶奶嗎?你就算認罪我也不會感謝你,一丁點兒都不會,我要真相,犯錯了就要付出代價,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也不可能稀裡糊塗的活一輩子。”伊一隔着一張桌子抓住了謝振飛冰涼的雙手:“我不需要你替他承擔,如果你這麼做了,我一輩子也不會好過了。”
也只有尹伊一能懂他此刻的想法,所有的怨恨隨着謝思雨飛身而下的瞬間都歸爲塵土。即便他讓那個男人蹲進了監獄也換不回一個鮮活的生命,反而會毀了另一個女孩內心完整的家。他卑微的沉默,以這樣一種自我都感覺扭曲的方式承受着一切。還以爲是能給她最後的一點堅守。
然而她來了,她看穿了他。
“伊一。”他艱難的張了張嘴,看着面前不斷抽泣的女孩,道:“你說我們這輩子是不是完了?”
她握緊他的手,搖頭:“不會的,法律會給我們一個公道。”
謝振飛慘然一笑:“你知道嗎?我最喜歡叫你的名字,不管多不開心,只要叫你名字,嘴角的弧度就是向上的。”他片刻失神,似乎陷入了回憶裡:“伊 一”聲線依舊溫柔,嘴角果然扯出一點點笑容,不過卻是苦澀的。
她哭了,眼淚根本止不住。
“你聽話,伊一,忘了我吧,你應該和一個能讓你感覺美好,能給你未來的人走在一起。而不是我這樣一個活在陰暗裡的人,還一直讓你哭泣。”他反手覆上她的,指尖一片冰涼。
女孩淚眼婆娑,肩膀更是控制不住的顫抖。她擡眸,心尖兒一陣抽痛:“可是……可是如果不是你,我還有什麼未來呢。”
灰暗狹小的空間裡,相顧無言,兩個人都只是默默的任眼淚滑落。
事件的真相在謝振飛嘴裡還原又是另一個故事:
找不到謝思雨的謝振飛一整夜沒有閤眼,在第二天清晨六點左右的時候謝思雨回來了。她周身都很狼狽,像是剛剛經過一番撕扯。回到房間就將門反鎖了,他只能隔着門板聽見裡面人壓抑的哭泣。
到了中午,謝思雨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又和早上完全不一樣,她先去奶奶房裡坐了一會兒,幫老人家翻身按摩,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身上。然後又去廚房煮了兩碗麪條,她沒吃,而是喂完了奶奶,又看着謝振飛吃完。
等到一切都收拾停當她就說自己要出門去辦點事,謝振飛擔心她出事就提出和他一起。但謝思雨堅持不同意。她言行如常並沒有什麼異常,因爲惦念着這幾天奶奶感染了風寒,咳嗽的厲害,謝振飛就妥協了,並叮囑她早點回家。
她走後不到半小時,謝振飛就在門口的鞋櫃上看到了一張便籤:
【親愛的振飛:
原諒姐姐的自私,我只是想爲自己做點事情。
——姐姐】
看到便籤的謝振飛立刻察覺不對,想立刻追出門去又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裡。突然想到謝思雨有記日記的習慣,可是他把書桌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她的日記本。但鏡子底下的便籤本上潦草的記錄了一個地址,許是從前打電話時隨手記錄下來的。他想也不想,順手拿出自己的雕刻平刀就出了門。
便籤的地址就是江畔路觀江國際公寓,謝振飛只到了門口就進不去了。站在大門口和保安說了半天仍然被拒門外。正僵持間,宋真正從外面回來,他自從上了高中宋母就把家從風爻的別墅搬到了這邊。宋真跟保安打了個招呼,就把謝振飛帶了進去。
慌亂的謝振飛站在A棟公寓樓下按門鈴時不小心把那把刀掉了出來。見他神色慌張,宋真提議要跟他一起上去,但是被他拒絕了。
從謝思雨和尹言坪的對話裡,謝振飛才知道原來兩個人四年前就發生了關係。兩個人在一次講座相識,主動的人是尹言坪。一開始只是以長輩師長的身份不時給女孩發一些早安午安的問候信息,再後來就主動關心她的學習生活。謝思雨明確的拒絕過,因爲對方有家庭又是師長。但老練如尹言坪卻變換了套路,他開始時不時的跟謝思雨抱怨自己家庭的不幸,自己老婆是如何邋遢、如何不修邊幅,夫妻生活是如何的不協調,索然無味,跟着,還言之鑿鑿的說自己老婆竟然還會對他進行家庭暴力,並時不時的向謝思雨展示自己身上的淤青。
溫婉賢淑的樑敬在尹言坪裡的嘴裡演繹出了一個低俗無趣的婦女,更加無恥的是竟然將自己毆打樑敬時不小心的挫傷說成是對方對自己家庭暴力。
當然,這一切謝思雨並不知道。她只是在尹言坪爲她織就的謊言裡日漸心軟。尤其是每每看到他身上的傷,她對他的戒備就更少了一分。
尹言坪的花言巧語完全匹配他的學識,他對小女孩的欲求瞭如指掌。在謝思雨眼裡,他事業有成、睿智、成熟,包容她的小脾氣,縱容她的小性子,給了她父親那裡都沒得到過的寵愛。更何況他也經歷家暴,她同情他,進而憐愛他,一步步把自己送進了男人的圈套。
可悲的是謝思雨直到死的那刻都不肯承認自己不過是男人的泄慾工具。畢竟年輕的身體和悖逆世俗的偷情才能激起他的慾望。
謝思雨是來和他殉情的,因爲男人在激情時曾經說過:雖然不能同生但絕對願意與其共死。如果這世界對她不夠溫柔,那他一定會帶她逃離。
這些高級知識分子牀笫之間的情話在原本就偏執的少女心中紮了根。
當她被全網唾罵羞辱的時候、當她看見自己宿舍猶如垃圾堆讓人作嘔的時候、當她看見自己殘破的家和凌弱的奶奶的時候……她心死了,絕望了,想要放棄這個她生來就與之抗爭的世界。所以,她想到了他,這個填滿了空虛內心唯一的溫暖。
結果可想而知,男人拒絕了,罵她是個瘋子,是神經病,坦白自己只喜歡和她上牀,他甚至不在乎她死活,告訴她如果你要死就死在外面,不要和我有一點關係。
那些溫柔繾綣的誓言猶如風中零落的枯葉,男人把所有的欺騙當做笑話一樣將給她聽。
謝振飛和他打了起來,兩個撕扯中那把刀掉到了地上。
謝振飛到底佔了年齡上的優勢,他將尹言坪按在地上,用膝蓋頂着他的胸口,拳頭死命的照着男人的臉砸。這場景於謝思雨而言猶如噩夢重現,她尖叫着想讓謝振飛停手,可是已經打紅了眼的人似乎自己都失去了控制。
謝思雨上前阻攔,卻被兩男人廝打間不知道誰的腳踹翻在地,頭磕在了茶几邊上,眼前一陣陣發黑。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局勢已經扭轉了,尹言坪順手抓了個水杯對着謝振飛頭就砸了上去。謝振飛被砸的倒在一邊,鮮血汲汲而出。佔了優勢的尹言坪絲毫沒有就此罷手的意思,他從沙發邊上撿起一個靠墊,死死的捂在謝振飛的鼻口處。
謝振飛無法呼吸,憋的只能手腳並用,亂蹬亂踹。期間又誤把前來拉扯的謝思雨絆倒了。
尹言坪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謝振飛的身上,雙手更是死命的捂着少年的口鼻。他漸漸的感覺頭腦昏沉,胸腔劇烈的起伏,彷彿下一秒就有可能因爲氧氣缺失而昏死過去。
掙扎間謝振飛的手無意間抓到了那把掉落在地上的刀,他想也不想就就朝着騎在自己身上的人身上扎去。
口鼻間的力氣漸漸鬆了下來,騎在他身上的人脫了力一般倒向一邊。伴隨着謝思雨歇斯底里的尖叫聲,謝振飛男人的左邊側肋下像是破了一個血窟窿,鮮血汲汲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