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伊一做復健的是個實習醫生, 很年輕。
宋真站在玻璃房外面,看着那醫生先拿東西壓了壓伊一的舌頭,然後就一直絮絮的跟她講話。具體說什麼他將耳朵貼玻璃上也聽不清, 乾着急的在外面直轉圈。
她發出的還是單音節, 很吃力, 也很難聽, 但那個年輕的醫生非常有耐心。練習了有二十分鐘, 宋真終於藉着休息的功夫湊到了屋裡。他給伊一擰開礦泉水,死皮賴臉的就不走了,搬了個凳子就坐在醫生和她之間, 那年輕醫生說什麼他都表現的特別感興趣,還說準備高考就考個醫學院了。就他那成績, 還想考醫, 能摸到二本分數線都玄而又玄。
“你不用心裡有壓力, 不要着急,就像平時和人說話一樣, 放鬆,自然一點,跟着大腦所想,你想說什麼?”醫生循循善誘。
她沒什麼想說的,如果硬要說, 那就是想問宋真:你怎麼還不走呢, 你快點回學校吧。
她嘗試了嘗試:a a a e e ……實在是說不下去了, 沒有一個字成音。但聽的人很感興趣。
宋真一雙眼睛認認真真的盯着她的嘴型:“跟我說的嗎?”他還有點小激動。“你再說一遍。”
“w-a-e”回學校。雖然音節不同了, 但還是完全不能表達詞義。
“我?”他不可置信的手指尖點着自己的鼻子。“愛?最後那個是什麼?我愛什麼?”
他這自以爲是的翻譯尹伊一汗都要下來了。
“W-A-E, W-A”回學校,走啊。她一字一句, 拼盡全力想解釋明白。
“行了,別說了,以後……你好了再說給我聽。”宋真其實大致聽的明白她不是這個意思,但一想到尹伊一不知道還要跟這個年輕的小大夫單獨復健多久就心裡憋屈。心裡彆扭着硬是瞎翻譯一通兒。
尹伊一抓過他手機,氣急敗壞的打字:我說讓你回學校去現在就走吧。她伸過去給宋真看,卻被他一把奪走快速按了幾下刪除鍵。
宋真:“我知道了,這種話就等你好了單獨說給我聽就好,不用非要現在告訴我。”他吞了口吐沫,他那雙好看的端鳳眼一直偷眼朝小醫生那邊看
復健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伊一還在生這個無厘頭人的悶氣,甚至連外套都忘了拿。
宋真追過來開始開始沒完沒了的碎碎念:“你是不是傻呀,那那醫生一看就色眯眯的,跟你說話的時候離那麼近,你是不會說話,又不是耳聾,貼那麼近,什麼玩意兒……”
他話說到一半,伊一卻不走了,眼神就能射出兩個字:閉嘴。
宋真也心領神會,但還是要裝傻到底:“以後我天天過來陪你復健,讓他知道知道什麼叫名花有主,不能鬆土,強行鬆土,送他入土。”
伊一現在連腹誹他的力氣都沒有了,這次乾脆不理他了,嘆了一口氣加快腳步想要甩開他。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還不成嗎?你慢點走,衣服都沒穿,冷。”這個時間門診已經下班了,除了住院部醫院裡其他的地方人都不多。他們兩個回住院部必經的那一段走廊燈隔得很遠纔有一盞,光源有限,場景特定,膽小之人就不自覺的跟緊了伊一的腳步。
“你瞪我幹什麼,我是怕你害怕。”宋真說這種話也不臉紅,又往伊一身邊湊了湊。
走廊盡頭處突然傳來一陣哭聲、急促的腳步聲,還有推車輪子轉動的聲音。
“我靠,這是怎麼了。”宋真立刻不走了,還伸手拉住了依然要繼續往前的伊一。“你沒聽見嗎?好像出事了。”
醫院這種地方只會出三種事:出生、救治、死亡。她親歷過爺爺的離開,所以對生老病死都能淡然幾分。
“你幹嘛?別走了,難道這種熱鬧你也要湊。”他繼續拉着她衣角,出聲阻止。可那嘈雜慌亂的聲音卻離他們越來越近。兩三個醫生推着一個移動病牀,後面跟着四五個哭天搶地的家屬,正從他們對面的黑暗裡奔跑而來。
走廊的過道也就最多能容下四人並行,不太寬的地方被伊一和宋真佔了兩排。迎面爲首的一個醫生一邊跑一邊喊:“讓開讓開,搶救。”
尹伊一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宋真一把按到了窗邊,剛剛還畏畏縮縮不敢往前走的人此刻正將她護在了胸膛。他單手支撐着窗臺邊墊住她的腰不至於磕到,騰出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雙眼。
“伊一,別看。”躺在病牀上的人滿頭滿臉的血跡,腦袋好像開了一個大口子。她沒看清,就已經被宋真按在窗臺邊。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大概也就只有一拳之近,她本來就說不出話,這會兒又被他矇住了雙眼。只剩下聽力尚且靈敏。
而且宋真動作太快,她又來不及反應,被他拉過來的時候條件反射的想要叫喊,可惜失聲,沒有聲音,倒是閉嘴的時候不小心咬到了自己嘴脣。一定是出血了,因爲她舌尖已經嚐到了一絲腥甜。
人聲已經遠了。尹伊一舔了下嘴脣,掙扎了兩下。捂住自己眼睛的人這會兒竟沒有鬆開的意思。
“a a w ”放開我,依然是詞不達意。可這次兼職翻譯也沒有上崗。她只感覺遮蓋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漸漸脫力,耳畔有溫熱的呼吸。
“伊一……”他喊她的名字,輕輕的,柔柔的。
她感覺不太對,兩隻手都推拒到兩個人中間。可那個原本還有一拳的距離卻不知怎麼的竟然只有她一巴掌的厚度。宋真整個人貼了上來,遮蓋她雙眼的手又脫力了幾分,但仍然沒有拿開。
“我頭暈……”
頭暈患者的手徹底放開了她的也眼睛,尹伊一側了下臉想躲開伏在自己耳畔人的呼吸,然而,只那麼一秒鐘,那原本就近在咫尺的一張臉突然就失去了脖頸的支撐力,毫無預兆的對着她的臉靠了過來。
與其說這是一個吻,到更像是兩瓣脣輕輕的擦過彼此。他帶走了她脣上的血腥,在伊一本能的後退的瞬間,這個‘偷腥’人眼白上翻,雙腿發軟竟然順着她的身體一直滑坐到了地上。
宋真暈了。
是真真正正醫學意義上的暈,而不是樂暈的暈。還好這裡是醫院,醫生就是下樓取個外賣的功夫就能順手給他救了過來。
典型的愛爾式綜合徵,俗稱:暈血。
對於宋真的暈血,尹伊一實在沒辦法想的明白,他打架的時不是厲害的很嗎?那時候怎麼不見血就暈,這會兒不過見人搶球就暈的四六不知,難道他暈血是分場合?或者乾脆是暈血量,血不夠多不暈?
暈血的人可並不知道她的質疑,他在翻白眼前的最後一刻嚐到了17歲人生裡最甜美的柔軟。
“嘿,小夥子,醒醒。”路過的醫生將他放平躺倒在冰涼的瓷磚地上,靜止了五分鐘左右,然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
“能聽見我說話吧?”那醫生見人沒有反應,又加重了點力道拍了兩下,躺在地上的人才悠悠轉醒。
“還沒見過你這樣的,暈血就暈血唄,你笑麼呵的暈是什麼意思?”醫生隨手將外賣裡的一瓶礦泉水擰開遞給他,繼續說道:“要不是你這眼白夠白,我還以爲是我判斷失誤你裝的呢。來吧,喝點水,在休息會兒就沒事了。”
宋真嘴角抽搐了兩下,尷尬的對醫生點頭說了句謝謝,然後眼神就開始在尹伊一身上飄忽。
他真的是笑着暈倒的?那這畫面也太離奇詭異了吧。但好像她也沒什麼表情,不像是懷疑自己的樣子。
目光再次落在她珊瑚脣上的一點鮮紅,他立時又覺得一陣頭暈,趕忙把別向他處,這才減輕了症狀。
宋真把伊一送回了病房,自己也就該回學校去了。他一邊下樓一邊自覺的舔着自己的嘴脣,這感覺有點奇怪,自從她離開自己的視線,那本來特別清晰的柔軟觸感就開始變的越來越模糊,模糊到好像一切只是他的臆想,他根本沒有吻過她,他也根本就沒有暈倒。
他雖然心神不寧,但還是在剛走出住院部的門就再次看到了來時迎面而過的身影。
謝振飛靠在門口,迎着宋真陡然變得冷峻的目光毫不躲閃。
“你在這幹嘛?”宋真恢復了往日的神色,雙手插進褲袋裡,站在上一級臺階上審視着他。
謝振飛似乎嘆了一口氣,道:“和你一樣。”
“我跟你纔不一樣,我還沒去找你,你到自己送上門來了。”說話間宋真已經下了一級臺階,指了指醫院相對僻靜的停車場,道:“我有話問你。”
宋真和謝振飛的個子差不多高,其實連身形也很像,只是謝振飛更單薄一些。他是那種第一眼看上去就讓人覺得很溫暖的男生,並不似宋真,眉目刻畫都是不羈的張揚。
“都是因爲你吧?是因爲你她才受刺激的吧。”才走到一片空曠處宋真就突然轉了身,一把抓住了謝振飛的衣領將他強行拉到自己面前。
“……”對方沉默。
“她去學校找過你,還在操場上哭,你說你幹什麼了?會讓她那麼傷心。”好像伊一每一次眼淚都是爲了眼前這個人而流,他越想越氣,手上的力氣也加重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