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烈的建議被上峰駁回,不僅僅是駁回,我看黃文烈的臉色應該是受到了長官的斥責,當然這是我更願意看到的結果。
又到了發軍餉的日子,我揣着我的餉銀去臨勐我父親的家裡,這已經成了每個月我必做的功課。命運實在是個奇妙的東西,我曾經對天發誓再不會和我的父親有半點瓜葛,可是如今我要顛顛的跑去他家裡,無比恭敬地奉送上我的孝心。
所以說很多事情都不要言之鑿鑿的把定論下得過早,這世界上沒什麼是不能妥協的,沒什麼是不能改變的。
離的大門老遠的,我就聽到了院子裡我父親歡快的笑聲,印象中我父親這樣開懷的大笑,還真是許久沒有過。
在院子裡那棵筆直的松樹下面,我父親收養的那個孩子,正圍着松樹不停的轉着圈奔跑着。看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無論是多麼痛徹心扉的苦難經歷,遺忘起來總是要容易的多。
我邁步走進院子,站在天井當中,說:“爹,我回來了。”
自從我和他單方面決裂,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叫他一聲爹,哪怕是在他來到了臨勐之後,我也沒有開口說出過這個稱謂,可是今天我就能自然而然的叫出了口,竟然是沒有絲毫不適感。
但是因爲太久沒說過這個字,爹字一出口,我還是被自己也嚇一跳,於是我站在那兒多少有些侷促的等待着我父親的反應。
我父親佝僂的身子背對着我停頓了幾秒鐘,才慢慢迴轉身,臉色卻是讓人看不出他的喜怒,他如往常一樣的點點頭說:“嗯,回來好,回來就好。心兒過來,看看是誰回來了?”
他後面那句話是對那個孩子說的,小孩子怯生生的走過來,依靠在我父親身邊:“爺爺,這個叔叔是誰呀?”
我父親微笑道:“心兒,你可不能管他叫叔叔,你要叫爹纔對!”
我比那孩子還要驚訝:“我尚未婚娶,您倒是先給我弄一兒子,這是不是太過荒唐了?”
我父親板着臉:“哪個不讓你婚娶了?有人主動提親,而且是門當戶對,你都能找出千般理由推脫!我給你找個義子,續上我安家的香火,又有何荒唐!”
他催促着那孩子說:“心兒,還不跪下給你爹請安。你叫我爺爺,他自然就是你的爹。”
小孩子被我父親這一個多月教育的,倒是很懂規矩,跪在我身前磕頭,嘴裡奶聲奶氣的說:“爹,心兒給您請安了。”
我父親眉開眼笑的說:“看到了吧,這孩子就合該是咱們安家的人,我也沒怎麼費心的教他,他的教養彷彿是與生俱來的一樣!”
我跟着我父親走進客廳,待到傭人送來茶點退下去後,我拿出我的餉銀放到茶几上,說:“這是這個月給您的用度。”
我父親看了一眼,說:“這一段時間,你也不經常的回來,倒是譚公和譚家小姐經常的來探望我,你要是有空閒,應該去登門拜訪一下譚家,纔不失了我們的禮數。”
從我父親家裡出來的時候,我問跟着我身後我的“兒子”:“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子說:“我叫安洗心。”
我心裡笑着,洗心,我父親他老人家要洗心革面,卻把這個寓意按在了一個孩子的名字上,真是不知道他要洗自己的心,和一個孩子有什麼相干。
身後我父親揹負着雙手站在客廳外,說:“你去譚家就順便帶着心兒一起去吧,也好增近增近你們父子之間的感情,免得時日久了不見感覺生疏。”
我本沒想要去譚家做什麼拜訪回禮,讓他這麼一安排,我還非得去一趟不可,在街上買了些禮物,我帶着心兒去往譚家登門拜訪。
譚家距離我父親家並不算遠,這裡本就是臨勐富人聚集的地區,譚家的宅院是仿造北平的大戶人家的房屋格局建造而成,唯一不同之處是最後一排的後宅,是頗有臨勐當地風格、那種帶有外樓梯的二層排樓。
門前是兩頭栩栩如生的石獅,一雄一雌左右分立,銅釘次序排列的朱漆大門,門樓之上居然還架着十幾支排槍火銃,幾個彪悍的護院在上面來回的巡視。
這樣的陣勢,不要說普通的毛賊,就是成羣結夥的土匪,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手段才行。我正要登上臺階去扣打門環,大門從裡面被打開,譚沁柔譚大小姐牽着馬,正要往外走。
看見我出現在她家門口,譚沁柔愣了一下:“你怎麼……”
我說:“我是特來拜會譚先生,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譚沁柔搖搖頭,說:“不方便……”
看我一臉的愕然,她又連忙解釋着:“我的意思是說,我爹他一早就出去了……但是你可以等他一會兒,按說這個時間,他也該回來了。”
譚沁柔讓開了身子,做着請進的姿勢,我只好牽着安洗心走進了大門內。譚沁柔隨後牽着馬折返回來,門內一個看門的管事有些不解:“小姐,您剛剛還着急說要出去騎馬,怎麼……這就不去了?”
譚沁柔大聲的說:“沒看見家裡來了客人嗎?還愣着幹什麼?把我的馬牽回去!”
幾個下人站在方磚鋪的甬路上躬身行着禮,一條栓在花樹下的黑色巨型犬汪汪的叫個不停,安洗心畢竟年幼,被大狗的狂吠嚇得臉色煞白,小手緊緊抓住我的褲管。
譚沁柔看出了孩子害怕,立刻吩咐着:“把黑虎先關起來,把安家小少爺嚇壞了可不好……心兒,不要怕,黑虎是不認得你,你以後多來幾趟它認得你就好了。”
安洗心和譚沁柔顯然是比和我還熟,他伸出手去拉譚沁柔的手,他一手拽着我的褲管,一手拉着譚沁柔的手,我們這樣子走在譚家的石板路上,倒像是和諧恩愛的一家三口。
譚家的客廳很寬敞,客廳另一側還有偏廳,我們被譚沁柔引領到了主客廳。進到客廳裡,滿眼都是古色古香的名貴紅木桌椅,鏤空的博古架長長的一溜,上面擺放着各種古玩玉器。牆壁上掛着名家字畫,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宋徽宗趙佶的《唐十八學士》,我雖然看不出真僞,但是以譚震山的名望,應該還不至於掛一幅贗品在自己的客廳內。
譚沁柔見我注視着這幅字,就笑着說:“這是我爹在昆明用一處宅子換來的,都不知道值不值這麼多的錢。”
我說:“亂世之中這些古玩字畫價格極低,卻是最適合買入珍藏的好機會,等到這場仗打完了,這些東西會數以十倍百倍的升值。”
譚沁柔說:“我爹也是這麼說的,只是不知道這場仗什麼時候才能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