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軍的時下用餐標準,每天是一日兩餐,一餐雜糧飯,一餐白米飯或者是白麪饅頭。至於美軍軍援的牛肉罐頭豆子罐頭都是極少出現,只是偶爾出現在特別任務中,比如我們上一次的渡江偵查。
但是今天中午我的一營破例加餐一次,以慰勞這些已經啃了半個多月樹皮的丘八們,讓他們徹底從芭蕉樹皮的苦澀味道記憶中擺脫出來。
白米飯豬肉燉白菜,看的這些士兵流着口水眼睛都瞪直了早早排上隊,等待着這餐豐盛的食物。
我們餓的太久,太久沒有吃到過人應該吃的飯食,這樣的食物對我們來說無異於山珍海味。
整個營地飄着飯菜的香味,我在各連隊巡視一圈,看着丘八們吃的心滿意足的臉,心想着吃吧吃吧,就是不知道吃完這一餐,我們的下一餐在哪裡,或者說我們都還有沒有命去吃下一餐。
我的天性悲觀似乎是與生俱來,以至於即使當了兵,做了連長營長一路升遷,這樣的個性也沒有太大改變。
以我的年齡,在上層無根無基,做到少校這樣級別的軍官,已經是非常不易,我本該心生感激,好好做我的少校營長,以圖再進一步。
可是,我沒有。我沒有主觀上的想法去向更積極的方向努力。我最擅長的事,就是去發現生命中不好的那些東西,而我就會因爲我的這些發現,因爲我的悲觀,儘可能的把自己活得心力交瘁。
黃文烈的性格和我剛好相反,他是那種表面上看上去,永遠都是緊鎖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似乎他的腦袋裡,裝的都是無窮無盡的憂國憂民的思慮。
其實則不然,黃文烈內心只要有一點希望,他就會如同乾材遇烈火,迅速把自己燃燒起來。說白了就是他心裡有的信。而我,心裡沒的信。
他信國家民族正義凜然,他信,他心裡自然就有國家民族,自然就有正義凜然。我信的東西一律都是拿不到桌面上,只適合踩在腳底,扔到爛泥巴里。
我有兩個字可以概括全滿:齷蹉。
我表面上看總是什麼都無所謂,耍混裝痞,打擊我能夠打擊到的任何人任何事。黃文烈是遇火即燃,我是就算眼前已經燃起熊熊大火,我在心裡的那盆涼水也會毫不猶豫的潑出去。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沒有太大改觀。
就像今天在這樣,黃文烈特意留下來感受與士卒同樂,他捧着一個美式的金屬飯盒走到我跟前說道:“安營長,你還沒吃飯嗎?味道不錯,你們一營的伙伕班比團部的都要強,咱們要不要換一換?”
黃文烈說着他不擅長的玩笑話,來表現他的好情緒。我看着他手裡的美軍飯盒,半真半假的說道:“團座,您拿着這東西不燙的慌嗎?要不要我讓人給您換一個粗瓷缸子?”
黃文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飯盒,說道:“我喜歡新鮮事物,難道安營長吃飯還在用粗瓷缸子?那東西不好洗,又沒有蓋子,很不衛生。”
我笑着調侃着說道:“團座端上美國人的飯盒,連生活方式都被美國人同化了?我還以爲只要有的吃,能填飽肚子,哪還管什麼衛生不衛生。”
勤務兵小陶端着我的份飯走進來,把飯盒放到桌子上,說道:“營長,飯給您打來了。”
我用的也是美式的飯盒,黃文烈說的沒錯,這東西比起粗瓷缸子,不僅輕便易攜帶,也確實更衛生,因爲它有一個很牢固的蓋子。
黃文烈看着我的飯盒,微笑着說道:“安營長心口不一的毛病,看起來還是沒有徹底得到改正!”
我肆意批評取笑的東西我正在享受,就等於是被人抓了個偷嘴的現行,我尷尬的閉口不言,專心的對付飯盒裡的米飯白菜豬肉片。
背轉過身去,嘴裡碎碎念着自言自語的說道:“這樣的伙食待遇就是不知道能持續多久?能供應的上嗎?”
黃文烈耳朵很靈,立刻接過話茬,說道:“我們現在徵用大量的民間運輸工具,雖然不能保證每日都是這樣的食物供應,但是每隔一天一頓,應該是可以做得到!”
我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去,腦子過濾了一遍我們的軍需儲備,然後對黃文烈一字一板的說道:“團座,我跟您打一包票,以這樣的食物供應,持續絕對不會超過一週。”
黃文烈放下飯盒,說道:“一週?安營長,你是太不瞭解我軍的軍需儲備情況了吧!鈞座今天已經在會上向我們保證,我軍在糧食儲備上,最少可以持續供應一個月!”
我嘆了一口氣,說道:“團座,鈞座說些鼓舞士氣的話,您就不必太往心裡去了。難道您會對我們全團人說,我們只有三天的食物?這樣說是一定會引起恐慌。就算是鈞座說的屬實,怎麼把這些糧食運到我們山上?現在這樣的惡劣天氣,騾馬車都只能走到半山腰,其餘的路程都是隻能靠着人力運輸。問題是的我們不單單是隻需要吃的,彈藥呢?消耗巨大,重量是糧食的十倍百倍,但是比糧食還要重要。那些騾馬車手推車什麼的,運送這些槍支彈藥的就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怎麼可能只給山上送吃的,咱們是打仗的士兵,又不是討飯的饑民!”
黃文烈說道:“那以你的意思,軍部派下來這些食物是爲了什麼?偶爾改善一下伙食?祭拜一下各位的五臟廟?”
我說道:“是士氣。再這麼啃樹皮,軍心極易渙散。現如今打仗是爲了什麼?救國救民的大道理先拋開先不說,一是吃飽飯,二纔是打鬼子。我覺得軍部這麼做,就是在提振我軍士氣。”
黃文烈看着我狼吞虎嚥吃着我們的士氣,搖搖頭說道:“不可能只是提振士氣,軍部渡江作戰的命令已經下達,軍中無戲言,這難道是開玩笑的嗎!”
我終於嚥下最後一口飯菜,這頓飯雖然美味,吃的是真不消停,有這麼一位長官在你耳邊喋喋不休,換成誰也不可能聽而不聞的不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