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槍重新挺立在寒風之中。
千軍立落雪。雪落千軍。
嘉文撐着那個德瑪西亞士兵的肩膀緩緩地站立了起來,他站的不穩,他的手臂在抖,他的雙腿也在抖,他的整個人都在不斷顫抖,但是他的脣邊還是帶着笑的,縱然是此刻他被德萊厄斯重傷,咳嗽不止,鮮血從嘴角止不住地流淌,他的眼神還是一如之前那般,沉穩如山。
這是個早已見識過了太多生死與風霜的男人。
嘉文平靜地分開了圍在他身前的那些德瑪西亞人,他的手臂已不算有力,但是沒有人敢違逆他的意思,不僅僅是因爲他的至高無上的身份,更多的是他那挺得筆直的,就算是力氣早已經用盡了也拼着命保持着每一寸剛強線條的手臂,那代表了他的決絕,他的堅持,他的死戰之心。他是德瑪西亞皇子嘉文四世,他有三千個弟兄和他隨時並肩作戰,他不能退,必須戰。
每一個德瑪西亞人都用一種尊敬的眼神,看着這個身體因爲過度地消耗而在寒風中有了一絲顫抖的男人,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不帶一點別的什麼東西的尊敬。
對勇士。
沒有人露出哀傷的眼神,每一個德瑪西亞人都在安靜地看着自己的皇子一步一步前進,他們都知道這是一條走向死亡的路,但是德瑪西亞人就是這麼樣的一個民族,當一個人真的是爲了自己內心最純正的榮耀與驕傲而去奮戰致死的時候,他們不會難過,只會爲這個人感到光榮,因爲在德瑪西亞古老的傳統裡,勇敢的人死去了,可以上至高的天國。
這是一個爲榮耀而生的民族。
“如果我死了,告訴我父親,我愛他。”嘉文還記得很多年前自己敗於斯維因的那一次,當厄加特的屠刀將落的時候,他說的是,長槍之上出真理。那個時候年輕,鋒利,爭強好勝,到死也只想自己爲什麼會輸,而覺得死又何懼。
這些年經歷多了,每次拼命的時候總會想起自己那三千個死也回不了家的兄弟,只覺得自己其實早該死了,現在還活着,這條命是撿回來的,是替三千個弟兄在活。而且父親年事也高了,自己死了,他怕是會很難過。
這樣想着,心裡有了執念,反倒是硬生生挺過了許多次必死的場面。
他如今這樣說,便是提醒自己,一定不能死。
最後一個尾音被狂猛的北風拉扯的七零八落,嘉文終於重新站立在德萊厄斯的面前,他挺槍,無言。
風過龍槍,雪夜更冷。
德萊厄斯早已停下了腳步,在嘉文站起的那一刻,他便重新站定,他在給嘉文一個機會,一個最終決戰的機會。
德萊厄斯素來狂妄,只尊敬被他認可的對手,而嘉文是個好對手,他不希望這樣的一個對手死的有遺憾。
像是這樣的一個拼盡最後一口氣也要站起來走到你面前的敵人,你一定要讓他死的光輝燦爛如流星最後的最閃亮的尾焰。
所以德萊厄斯在等,等嘉文先發出他這一生中最輝煌也是最終的一擊。
嘉文明白了德萊厄斯的意思,他有些驚歎於這個在很多人眼裡殘忍好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的格局之闊大,但更多的是兩個擁有類似東西的男人之間的共鳴。那些人之所以那樣看他,其實僅僅只是不懂得像他們這樣的人的驕傲與孤戾。
他深深吸氣,握槍的手一寸寸纏緊,這一刻疲倦不再能鬆弛他的肌肉,傷痛不再能侵襲他的神經,他感覺到自己的全身的力量再度回到了他的身體裡,有無窮個聲音在吶喊:上啊。
上啊。
嘉文龍槍橫掃,整個人猛然踏前一步,藉着那一躍之力高高地飛上了天空。
此時那一輪孤高的殘月又一次從雪幕裡露出了一點殘華。
冷月清輝,千軍當空。
整把千軍龍槍被嘉文雙手倒握着,槍尖朝下,有月光擦肩而過,映射出刺目的銀光,嘉文整個人彎身如月,墮天一擊。
風雪更狂,德萊厄斯平靜地倒提着那一把叫做無敵的巨斧,安靜地等待着嘉文那燦爛的一擊隨着漫天狂雪一同磅礴而下。
這一刻似乎是時光倒轉,回到了之前,德萊厄斯在天,嘉文在地。
同樣是漫天狂雪,同樣是墮天一擊。不同的是,德萊厄斯堅信自己可以擋下對方那生命裡最壯觀輝煌的一擊,給他一場盛大的死亡。
風雪倏忽而來,漫天的狂雪遮沒了月光。
德萊厄斯微微眯起眼睛,他的耳朵裡滿是呼嘯之聲,他的手已經做好了準備。
壓身,呼吸。
“轟——”
“轟——”
“轟——”下一刻,千軍而下。
千軍之下,雪霧彌天。
有一股磅礴的巨力從腳下洶涌而來,在德萊厄斯還沒得及反應過來之前便被狠狠衝飛了出去。
千軍龍槍重重落地,重重地插入到了深厚的雪層之中,重重地穿透了大地,嘉文那蓄滿了所有力量的一擊兇狠地轟擊在了大地之上,磅礴的穿透力將近十碼的深厚積雪全部擊飛了起來,深入土層,一寸寸侵蝕爆炸,將整片土地硬生生震起三碼的高牆,將這近十碼之地圍成了一個圈。
“嘭——”德萊厄斯重重撞擊在了那些突兀而起的牆壁上,重重落地,一時間竟是無法站立起來。
嘉文長深深吸氣,他的手還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放鬆,不是他不想放手,只因剛纔那一擊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的力量,此刻他的手如同黏在了槍上,一片麻木。
風雪不停。
又過三息。
德萊厄斯終於從那狂猛的衝擊中回過了神來,他有些艱難地撐着自己的斧頭站立了起來,但是他沒有急着衝鋒,只因剛纔的那一擊實在太過突兀,以至於他完全沒有防範,被直接傷到了肺腑。
此刻他全身的氣血都在翻騰,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不斷地跳動,他已經用不出太多的力量,他在喘息,也在等待着時機。
他知道自己託大了,但他不後悔,後悔這個詞永遠不會出現在他的字典裡,只要有一口氣在,就絕沒有失敗這種東西。
他看着同樣在喘息着的嘉文,他當然知道對方已經是強弩之末,可是自己也差不多了。
現在,就要看……
誰更兇狠。
狹路相逢勇者勝。當一切的武力技巧退去之後,剩下的便只有僅剩的一腔氣血。
德萊厄斯和嘉文幾乎同時撲出,用着自己最後的氣力,沒有再提武器,就那樣兇狠的像是兩隻奄奄一息的野獸般,赤手相搏。
大雪無聲,沉悶的肉體碰撞聲不斷在空氣裡響起。
殘月寂寞,映照在那些突兀而起的岩土之上,照出了那些裂紋斷層,讓整個岩石之牆,猙獰如遠古的競技場。
大風過,掠起了龍槍尾端的那一束獸毛,在淒寒的夜裡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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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食言了,只有一更。
但是看在我這麼晚還寫出來的份上就原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