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拂曉的光芒越過城牆,射入王都內城時,街巷角落到處都站滿了圍觀的羣衆。
輝光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熱鬧過。
和只有富商、貴族參與的拍賣會不同,這是一次屬於全體城民的“狂歡”。他們本和上層大人物沒有任何交集,哪怕是貴族的入門階級騎士,在衆人眼中也是高不可攀之人。現在他們卻有機會目睹一場最高層權力的交替,特別是跟隨奎因伯爵的隊伍緩緩前進時,他們甚至產生了一種自己正在推動風雲變幻的錯覺。
時至今日,「謀反」的說法漸漸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爭王」!
誰纔是晨曦的新主宰,這一戰後將給出明確的答案。
“看來在大家心中,您的名望和聲譽都非同凡響,”希爾.福克斯騎着馬與伯爵並駕齊驅,“我原以爲得等到您佔領城堡區,民衆的輿論纔會改變。”
“大概是我曾整頓過巡邏隊,又處理了半輩子王都內務的緣故吧。”老伯爵感慨道,“這也是你在經營馬戲團時收集到的消息?”
儘管對方表面上只是一名沒有爵位的平民,且雜技團表演者的身份更比自由民還要低賤不少,但霍弗德一點也不敢輕視對方。聽安德莉亞的說法,他纔是灰堡之王一直安插在輝光城的代理人,地位比大使約寇還要高半截。而約寇撤離後,希爾不僅沒走,反倒經營起了好幾個雜技團,在未暴露身份的情況下,將耳目撒至城中的大街小巷。面對既有能力、又深得羅蘭信任的人,即使他貴爲伯爵,也得表示出基本的敬意。
何況此刻他還需要對方的幫助。
“民衆的意願十分重要,大人。”希爾點頭道,“在大貴族眼中,他們或許只是一盤不起眼的散沙、或是提供稅收的羔羊,但有時沙子也能崩牙、羔羊也會撞死放牧者。如果這一幕發生在無冬城,我想結果恐怕會截然不同。”
“你覺得會怎樣?”騎行在御前首相另一旁的託卡特伯爵好奇道。
“只要有一點這樣的苗頭,還不用陛下動手,民衆就已經將謀劃者舉報給市政廳了,”希爾微微一笑。
“希爾……先生,”奧托.洛西的好友奧羅.託卡特咳嗽兩聲,指了指身後,“跟在我們隊伍後面的老鼠,也是你找來的嗎?”
“我剛好和他們的頭領有一點交情,”希爾坦然道,“如何,這樣一來我們的聲勢就顯得浩大許多了。”
這話倒沒錯,老伯爵心想,一千多名老鼠在換上「黑錢」商會提供的皮甲後,乍看起來竟也像模像樣,不然單靠四十來位超凡武士,以及他和託卡特伯爵的侍從,確實有些單薄了點。但老鼠畢竟是老鼠,除了根本派不上用場外,他堂堂一名大貴族,卻要同黑街老鼠隨行,這感覺頗有些不自在。
另外他們的兩面三刀與漫天要價也是出了名的,天知道希爾和對方達成了怎樣的協議。
“你就不擔心這夥人當場譁變麼?”奧羅顯然憋不住心裡的話,“要知道背叛對於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
“那也得看籌碼是什麼。”希爾望向奎因伯爵,“我以您的名義,許諾給了他們自由民的身份——若您能順利成爲晨曦之主,他們便可告別朝不保夕的生活,成爲受您庇護的輝光城城民。”
霍弗德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雖說老鼠的確受大多數人厭惡和唾棄,但真正令他們墮落的是貧困與飢餓,而不是他人的認可。即使我免除他們過去的罪孽,如果不能從根本上改變這一點,那麼給予的身份將毫無意義,他們遲早有一天會再次變成老鼠。”
“這些人既然願意爲了身份走上這麼一趟,說明並不算愚蠢或懶惰之輩,缺的也許只是一個機會而已。”希爾語氣輕鬆道,“至於墮落的緣由……放心吧,等到陛下的使者再次到來時,您將會發現,輝光城永遠不缺餬口的工作。您無需一直養着他們——因爲屆時他們會自己養活自己。”
穿過市場區,浩浩蕩蕩的隊伍進入了旭日大道,城堡區的圍牆已近在眼前。
石牆之後,便是摩亞家族世代所居之地。
注視着被晨曦照耀的王宮與高塔,霍弗德忽然有些緊張起來——他在御前首相這個位置上幹了十多年,已經經歷過太多波折,除開發現女兒是女巫、以及費納希病逝外,很難再有什麼東西令他心緒起伏。而今天,他卻在機緣巧合之下,站到了一個全新的領域面前。
哪怕背後的推手是灰堡之王,哪怕他只是名義上的爭王者,但只要再進一步,奎因家將登上貴族所能達到的巔峰——成爲掌管一個國家的王族!
他雖然違背了先祖的訓誡,卻令家族有了破蛹化蝶的可能。
在這樣錯綜複雜的心情下,老伯爵忍不住問道,“讓我的女兒也參與到這場戰鬥中……真的不要緊嗎?”
“當然,您或許不知道,安德莉亞已不再是過去那個離不開您保護的貴族小姐了。她如今是一名傑出的戰鬥女巫,而此次攻城戰的第一槍,便是由她來打響。”希爾微笑道,“您也準備一下,然後作出最後的進攻宣講吧——不是對超凡武士和老鼠,而是對陪我們來到這裡的廣大羣衆。告訴他們:晨曦的新時代,馬上就要到來了。”
……
安德莉亞站在鐘樓的頂層,迎風而立。
這是內城中唯一能俯視王宮石牆的地方,兩者間的距離相隔千步之遙。遠遠望去,恢弘的宮殿彷彿可以雙臂環抱,而裡面忙碌的人影如同不起眼的螞蟻。
對於城堡區來說,這是一個絕對安全的距離。即使是重型拋石機,也無法在此地威脅到石牆。
而她將在這裡,爲攻城的神罰女巫打開一個缺口。
就在這時,旭日大道上空出現了一顆直衝天際的紅色焰火——那正是戰鬥開始的信號。
她取下安娜小姐親手爲她打造的栓動步槍,將十發裝的彈夾壓入膛內,然後打開瞄準鏡,舉起槍身。
一名穿着全身甲的騎士映入了她的視野。
安德莉亞深吸口氣,驅動起了體內的魔力——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魔力彷彿化成一雙溫柔的大手,輕輕托住了她的臂膀、手肘與十指。在這樣的包裹下,她感到自己進入了一個玄妙之境,既是堅如磐石,又輕若鴻毛。
前者令她手中的武器紋絲不動,而後者卻讓她成爲了風的一部分,隨着撫過面頰的氣流輕輕搖擺。當兩者合二爲一的瞬間,安德莉亞扣下了扳機——
高速旋轉的子彈攜帶着轟鳴與高熱脫膛而出,在風和大地的牽引下,直朝石牆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