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覺得自己倒黴透了。
他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商人,爲了還算過得去的利潤而奔走於永夜城和赫爾梅斯之間,將灰堡的皮草和絨布賣給教會,同時帶回一些聖水浸潤過的護符或塑像。這門生意競爭激烈,他也是經過近十年的打拼,纔在兩地站穩腳跟。
手中有了些餘錢,便想擴大生意,因此他在新聖城外圍買下了一間帶倉庫的住宅,用於存放貨物。正待大幹一筆時,卻沒想到北方的局勢急轉直下——首先是灰堡新王同教會爆發了激烈衝突,像護符這樣的信仰之物需求量大跌,令他不得不空車返回,差不多損失五分之一的收入。
但只要毛皮生意還能做,就不至於血本無歸,加上衝突加劇的緣故,皮草價格反而有所上漲。他那時認爲,教會獲勝是遲早的事,作爲聖城的常客,他自然知道教會所擁有的底蘊有多麼雄厚。王國裡能橫着走的騎士,放到赫爾梅斯來,恐怕還比不過一名經過嚴格訓練培養出來的審判武士。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教會不僅輸了,還輸得一敗塗地。他的生意也宣告徹底停擺,價格降低三成都無人問津,直到聖城秩序崩潰,存貨的倉庫被人洗劫一空,唐恩才意識到這裡已經變成了危險之地。
或者說,自從得知大教堂一夜坍塌的消息後,他就預感到了不妙,可心中的那一點僥倖心理始終讓他不願意丟下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家業。晨曦大軍出現在赫爾梅斯山下的消息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那羣人此刻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幾乎不言自明,毫無疑問是衝着教會數百年所積累下的財富而來,一旦搶紅了眼,別說皮草了,只怕連他的性命也要丟在這裡。
心如刀絞地做出決定後,唐恩跟隨衆多商人一路向南,經過數天顛沛,總算安全撤回到了灰堡境內。駐守邊境的戰士並沒有爲難他們,僅僅是簡單盤問了一番,便把他們帶到了一處專門收容的營地中,並告之兩天後會有北境公爵的車隊捎帶他們返回城市。
唐恩原以爲這場噩夢至此終於告一段落,雖然數年的生意全部化爲烏有,不過他好歹還活着,永夜城裡仍有一處可以遮風擋雨的宅子,老婆和孩子還在等他,不像他的老對頭“吝嗇鬼”索卡斯,直接死在了逃難的路上。想到這兒,他心裡又好受了不少。
可不到一天時間,這份安心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兩名新王的戰士找到了他,並將他帶出了營地。他嘗試塞給兩人幾枚銀狼,想打聽下到底所爲何事時,卻遭到了拒絕。
難不成對方想要雁過拔毛?
唐恩不禁捂住了懷裡的錢袋,這已是他最後的家產,如果被人搶去,那可真就活不下去了。
但不給麼?他又沒這個勇氣,能把教會打垮的兇殘軍隊絕不是他能拒絕得了的。若是惹惱了這羣殺神,下場只怕更慘。
走着走着,唐恩不禁想要哀嚎出聲來,爲什麼他會這麼倒黴?明明那麼多商人,卻偏偏挑中了自己?難道是因爲他把賣不出去的護符和塑像都丟進山溝裡,從而被神明詛咒了麼!
這份絕望的心情讓他心緒渙散,直到一名自稱是副營長的統領問話時,他都沒能快速回過神來。
“什、什麼……小道?”
對方倒是沒有發火,而是心平氣和地重問了一次,“我手下有一位士兵說,你知道一條可以不經過新聖城而直達赫爾梅斯山腳的小道,是嗎?”
“就是你告訴我的那條——一些商人常會用它來偷運一些價值高的貨物,你也跟着他們走過幾次。”另一人補充道。
等等……不是爲了他懷裡的金龍?唐恩偷瞄了後者一眼,發現說話人正是那個在路上遇到的年輕戰士,似乎叫釘子來着,當時看他挺熱情的,便和他多聊了幾句,也希望通過偷漏教會商稅的行爲來博取他的認同。沒想到這個舉動竟會給自己帶來這樣的麻煩!
不過事已至此,後悔也沒有用了。
“呃,的確有這麼一條路,當地人稱它爲雲中梯,”唐恩硬着頭皮回道,“只有在每年雪化後纔會出現,起霧、下雨時都不能通行,而且據說有好幾個出口,但我只知道前往晨曦方向的那條。”
“很好,”統領點點頭,“你帶着我的人去走兩趟,只要能通過,我會賞賜你的。”
“不敢啊,大人!”唐恩立刻跪了下來,“我怎麼敢要您的賞賜,只希望走完後您能讓我回家。”
“很遺憾,這不行。”對方的話頓時讓他心都涼了半截,“爲了確保不出意外,你接下來的幾天必須跟隨我們行動,一直到任務完成。”
“可、可是大人——”唐恩話還沒說完,五枚金龍便丟到了他的面前。
“這是訂金,完事後還有五枚,”統領打斷道,“你應該清楚,在灰堡大部分地方,十枚金龍能買到什麼樣的東西。”
能買到命,他嚥了口唾沫,這麼多年的生意做下來,他懷裡的流動資金也不過三十多枚金龍而已。對方的意思表露無疑——這便是買命錢了,想要拒絕是不可能的。
“您……真的會放我走嗎?”儘管知道這個問題沒什麼意義,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
“當然,只要你竭心盡力做好向導工作,我會派專人把你安全地送回永夜城,這點你大可放心。”
……
唐恩患得患失地離開營地,卻發現陪同他的正是那名年輕的釘子,以及一位年紀頗大的老戰士。
“你可把我害慘了,”他苦笑道。從兩人的神情來看,此事應該只是一次巧合,而非刻意的陷害。
“這怎麼會是害你?”釘子皺起眉頭,“十枚金龍絕不是一筆小數目,只要你沒有心懷不軌,就不用擔心遇到任何危險。”
“放心吧,頭兒說話還是很靠得住的,他說會放你就一定會放。”老戰士插話道,“再說了,帶個路就能拿十枚金龍,這事放我身上,高興都來不及。”
“您是……”
“叫我桑叔就行。另外敬語就免了,要用也是對釘子說,他可是班長,比我還要高上一級。”
“是、是這樣嗎?”唐恩不禁有些尷尬,他一直以爲,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只是一個底層的士兵而已。
“按之前的稱呼便是,”釘子不以爲意地擺了擺手。
“那兩位能告訴我,你們的副營長所說的任務……到底是什麼嗎?”
“我們要繞過赫爾梅斯高原,在舊聖城下遏止晨曦軍隊的攻勢。”
“班長!”桑叔出聲提醒道。
“沒關係,反正這些天他會一直和我們待在一起,適當透露點消息也能讓他少胡思亂想些,這有助於我們完成任務。只要他稍有異動,我會第一時間擊斃他的。”
釘子的話令唐恩打了個寒顫,只不過對方的前半句更加匪夷所思——
“遏止晨曦的大軍?”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不可能!那條小路只有兩人寬,還有一些地方存在塌陷,稍有不慎就會跌入懸崖。即使從早走到晚,一週內也頂多通過幾百人,你們拿什麼來抵擋那些騎士?更不用提教會還有可能從背後向你們發起攻擊!”
“我們不是獨自作戰,”釘子平靜地說道,“陛下的援軍很快就會抵達寒風嶺,屆時你自然會看到第一軍的戰鬥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