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廳中出現了死寂般的沉默。
所有人面面相覷,神情極爲複雜,唯有斐語寒例外。這也讓羅蘭暗地裡頗感驚訝,看來在不知不覺中,對方已經對他的來歷和另一個世界有了相當程度的瞭解。
許久之後,磐石才慎重地開口道,“夢境世界……是指它隨時有可能像夢一樣消散麼?”
“不,這只是我的習慣叫法,因爲只有在入睡時,我才能進入這個世界。”羅蘭坦然道,“一開始我也以爲它和夢境一樣虛幻,但在這裡所經歷的一切改變了我的想法。你們也可以把我所在的世界稱爲夢境,將這裡當做現實。甚至我相信當兩邊對魔力的研究進展到一定程度時,兩個世界的聯繫會達到一個新的層次。”
他的餘光看到,斐語寒揚起了嘴角。
即使不用繼續說下去,在場的衆人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世界的隔閡將消弭於無形。
人們能夠自由往來於兩者之間。
“那也得等實現了再說。”一名老者皺眉道,“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沒有任何手段驗證你所謂的真假,這一切又太過匪夷所思,恕我實在沒法相信!”
“羅蘭先生,我並無意指責你,可你對此事的瞭解也基本來自背叛神使,誰知道它們背後又隱藏着什麼陰謀?”很快又有人附和道,“關於神明的本質纔是重點,可偏偏對方又以擔心被神明知曉爲由全盤隱瞞,實在很難讓人信服。”
“最關鍵的難道不是神明的力量麼?一個能毀滅世界的存在,爲什麼始終沒有動手?說不定我們輕舉妄動,纔是招致毀滅的真正原因。”
一旦有人開了頭,質疑聲便像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
“我倒覺得這根本是個死結,按神使的說法,袖手旁觀的話世界會遭到滅頂之災,可侵入神明領域後,戰敗的結果依然是滅亡。那麼問題來了,羅蘭先生你覺得自己有任何機會戰勝神明嗎?”
“連這些說法是否成立都兩說呢。依我的看法,爲何不能是這位獵殺者憑空編造出來、想要謀求更高身份的藉口?當然,舊派也不是沒有嫌疑。”
“你說什麼?別忘了最支持他的可是你們新派的明星!”
一開始還是討論的會場逐漸有了火藥味,羅蘭也不插話,端起茶杯靠在長椅背上,靜看衆人相互爭執。
對於這一幕,他心裡早有預料。
憑心而論,換他自己被告知這樣的事情反應同樣好不到哪裡去。而對方提到的質疑也全在點上,比如背叛神使僅僅只給出線索而不正面回答的做法有幾成可信度,以及直面神明後他又能改變些什麼,這些問題別說羅蘭現在回答不了,就算真正到了那一刻,他恐怕也不會知道答案。
爲此他故意隱去了背叛神使就是嵐的消息。
這樣協會高層在互相爭執時,至少不會把矛頭聚集到嘉西亞的師傅身上。
至於最終的結果如何,他並不抱太多期望。
像斐語寒那樣擁有堅定意志、一旦做出判斷便會全力以赴的人,反而是異類。
能讓夢境世界意識到危機正在逐步逼近,就已經是這場會議最大的意義了。
將茶一飲而盡後,羅蘭偏頭正準備跟斐語寒說一聲,自己打算先行離開時,卻發現她忽然舉起了右手。
接着一道耀眼的銀光從她指尖綻放而出——
“喂……”
羅蘭還來不及勸阻,這道光芒就將已經將其身前的桌子斬成了兩截!
連帶被一分爲二的茶杯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破碎聲。
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她。
“你們是不是忘了,武道家協會成立的初衷?”
她的聲音不高,不悅之意卻表露無疑。
“千百年來,覺醒者集結在一起,目的就是爲了對抗侵蝕,保護這個世界不被墮魔者吞噬!而現在的事實是什麼?侵蝕中出現了更爲強大的敵人,棱鏡城在轉瞬間傾覆,鎮守怒焰身死,單靠覺醒者已無力與之抗衡,在如此危機面前,你們卻在這裡討論另一個世界可不可信,不覺得好笑嗎?”
“斐語寒小姐,別忘了你的身份!”那名老者勃然變色道。
磐石制止了他的進一步叱責,訝異地問道,“難道這不重要麼?”
“沒錯。”斐語寒毫不猶豫道,“我只看到了一點——武道家無法擊敗神使,但羅蘭可以,那麼保護世界做不到,協助能保護這個世界的人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麼!請各位不要搞錯了,他解釋魔力和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不過是爲了滿足你們的好奇心,而不是給你們提供質疑他的藉口!”
“換句話說,哪怕羅蘭只是一個普通人,只要他能殺死武道家無法消滅的神使,那麼協會就應該全力支持他,將他放到和保護世界同等重要的地位,這纔是符合本會宗旨的事情——否則,我們怎麼好意思稱自己是這個世界的守護者?”
“正因爲神明難以被戰勝,所以才需要兩個世界的共同努力。畏懼可怕的未來而放棄前進不過是怯懦之人的做法,就算我們最終會失敗,那也是爲之傾盡全力過!”
“也許有人會懷疑,「武道家無法殺死一名神使」這一論點不成立,我能理解這樣的想法。畢竟當時在場的僅有我和潔蘿兩人。不過我也歡迎各位來驗證——”說到這裡,斐語寒全身被銀光覆蓋,連語氣也降低了幾度,“只要你們也能在一對一的較量中將我打傷至那個程度,我就收回以上這些話,如何?”
她掃過全場,目光宛若刀鋒般銳利,而那些無論是年紀還是職位都大於這名天才武道家的高層,竟一時無人接上話來。
“不愧是新一代的佼佼者……”磐石忽然笑了起來,他鼓着掌道,“我確實不應在多餘的地方舉棋不定,而忘了目前協會真正該關注的東西。你說的沒錯,不管羅蘭先生來自何方,他對協會的貢獻都毋庸置疑——無論是作爲新人的表率,還是實際獵殺的墮魔者數量,都給重建中的協會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光憑這點,各位就不應預設立場,用滿懷惡意的想法去揣測他。”
鎮守望向兩人,聲音頗有些感慨,“自從棱鏡城被攻陷後,我也曾一度懷疑,人類能否在這場侵蝕浩劫中存續下來。如今的情況或許比我預想的還要嚴重,但大家至少有了一個可以看得見的目標。至於另一個世界,我們大可在解決這場危機後再去慢慢探索,各位覺得呢?”
“這……也算是最合適的應對方法了。”
“沒錯,還是先以擊敗侵蝕之敵爲主。”
“我同意。”
贊成的聲音漸漸壓倒了質疑聲。
畢竟消除侵蝕纔是武道家們的當務之急,而想要推翻這個結論,首先就得先過斐語寒那關才行。
任何一個瞭解過大橋上的伏擊戰有多麼慘烈的人,都明白在這種時候站出來絕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就算能贏,亦只是針對比試而言。
連那名老者也不甘不願地閉上了嘴。
斐語寒收回自然之力,回到座位上,朝羅蘭笑了笑,“看,我做到了答應你的事情。”
羅蘭忍不住扶額,對方的方法未免也太亂來了點——儘管這樣能暫時將棱鏡城的意見統一起來,但必然會招來許多人的不滿,她不會不明白這點,可看上去卻像毫不在意一般。“爲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
“因爲啊……”斐語寒望着自己纏滿繃帶的手,神情看上去竟有些落寂,“我只能在這些方面努力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