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瑞斯被關在這裡已經有五天了。
雖然不是牢房,經過改造的住宅和牢房也相差無幾——原先的木門都換成了木欄杆,屋子裡的傢俱全部被搬走,只留下幾張毛毯。唯一的優點在於房間還算得上乾淨,既不透風也不漏雨。
牢裡除了他之外,還有四人。其中三個來自於萊恩家,一個屬於奔狼家,而自己,則是麋鹿伯爵分封的騎士。
“真見鬼,他到底想把我們關到什麼時候!”萊恩家看上去年紀最大的一名騎士嚷嚷道,“領地裡的麥田還沒播種呢!我那婆娘可不知道弄這些玩意。”
“你的領地?”奔狼家的年輕騎士嗤笑道,“你覺得王子殿下還會留着騎士領,讓你回去湊齊馬匹、武器和盔甲,再伺機報仇?說真的,他沒把你們這些人都送上絞刑架,已經算得上仁慈了。”
“你說什麼!?”老騎士瞪眼看着他。
“實話實說而已,”年輕騎士滿不在乎道,“公爵可是策劃和實施謀反的頭號犯人,不把他的精銳騎士團清理乾淨,等着留給他兒子?至於我們嘛,自然是迫於公爵的恐嚇,不得不上戰場的。”
“我看你是自尋死路!”他走過去一把提起年輕人,右手握緊拳頭,眼看就要揍下去之際,一隻手從背後伸出,牢牢地抓住了他。
“住手,哈隆。你想引來守衛嗎?”一名外貌英俊的騎士將他的拳頭壓下,“他說的沒錯,我們是公爵麾下的騎士,在定罪時必然會從重判處。既然到了這一步,靜靜等待結果就好。看看麋鹿家的人,再看看你現在的模樣。你身爲貴族的風度呢?”
普瑞斯認得他,長歌要塞的明星騎士菲林.西爾特,外號拂曉晨光,曾迷倒了不知多少貴族家的小姐。他倒好,最後竟娶了一名平民女子爲妻,這事在當時也算鬧得沸沸揚揚。見對方提到自己,普瑞斯也不好再保持沉默,朝爭執的三人開口道:“領地能不能留下我不清楚,但王子殿下至少不會要你們的命。”
“哦?爲何?”
“在要塞殺至少還能起到震懾作用,費勁力氣把你們弄到這兒來,殺給誰看?他的領民?”普瑞斯搖搖頭,“騎士團還沒踏進邊陲鎮一步呢。”
沒有衝進來燒殺搶掠,鎮民自然就不會產生極端的仇視。因此對王子來說,殺給鎮民看不如殺給要塞貴族看,沒有在要塞殺,他們的命就算保下來了。
菲林想了想,點頭道,“說的也有道理。請問你的名字是……”
“普瑞斯.迪薩。”
“謝謝你的寬慰,迪薩爵士。”菲林投以謝意的眼神,拉着哈隆坐回到角落。
那名年輕人也一屁股坐下,靠着牆哼起歌來。
他倒是真不怕,普瑞斯想,而自己的「鎮定」,不過是強裝出來的假象罷了。
普瑞斯心裡清楚,自己實在不是個做騎士的料。他沒有繼承父親的勇猛,也沒有繼承母親的睿智,比起舞刀弄劍,他更喜歡打理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養養雞鴨,在池塘邊釣釣魚什麼的。披甲持劍爲麋鹿伯爵而戰實屬無奈,別說殺人了,他連狩獵都不大愛參加。所以衝鋒時普瑞斯儘可能衝在後面,沒想到卻撿回一條命。
等等……想到這兒他忽然覺得有些奇怪,作爲公爵手下的明星騎士,爲什麼菲林.西爾特也活了下來?他不應該衝在第一位嗎?
“王子殿下要見你們,”衛兵忽然在門口喊道,“塞尼.達利,你先出來。”
年輕騎士一蹦而起,向衆人做了個揮手姿勢,走出了牢房。
“喂,我們呢!”
哈隆追到門口,卻被衛兵手中的短棍刺槍逼退。鎖好牢門後對方纔冷聲說,“別急,會輪到你們的。”
得知審判即將來臨,普瑞斯愈發緊張起來。該死,沒有結果時總是盼着這一天,現在結果要來了,自己卻又害怕了。他惱火地想。可身體仍然情不自禁地抖動,每隔幾息便想擡頭往門口張望,就如同第一次面對孩子快要出生時,希冀和恐慌並存的心情。
好在等待時間並不長,大概只過了兩刻鐘,那名負責押送的衛兵又來了,“普瑞斯.迪薩,到你了。
他慌張站起,腳卻不慎被地上捲起的毛毯絆到,好在菲林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謝……謝。”他覺得喉嚨幹得厲害。
“舉手之勞。”對方的聲音平緩有力,讓普瑞斯緊張的心情緩解了不少。
他朝菲林點點頭,跟着衛兵走出牢房。
帶路的是一名年輕小夥子,大約十七歲上下,穿着深褐色皮甲和皮靴,雙手握着刺槍短棍。
“不用把我的雙手綁起來嗎?”普瑞斯問。
“你被關進去前就已經搜過了,沒有武器,你能做什麼。”
“你要帶我去哪裡?”
“殿下的城堡。”
“之前的那個人呢?叫塞尼的騎士,他怎麼樣了?”
對方聳聳肩,沒有回答。
好吧,或許他不知道,也有可能是他不想告訴自己。普瑞斯閉上了嘴。
這位押送人給自己的感覺十分奇怪,打扮和模樣都像是一個普通平民,可他對騎士們說話時沒有一點畏懼之情,連最基本的敬語也沒用。他彷彿不知道,若是在平時,這些人輕易就能決定他的生死。
還有對方的眼神——普瑞斯見多了那些爲生存而奔波的平民,他們木訥且冷漠,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但在這個小個子眼中,他看到了驕傲和自豪,明明是個平民,卻有着和滿懷榮譽的騎士相仿的神態。這種極度的不協調感讓普瑞斯十分困惑。
到底是什麼樣的環境才能造就出這樣的人?
他環顧四周,雖然此前沒有來過邊陲鎮,但他對這塊貧瘠而荒僻的地方還是有所耳聞。不過現在鎮子裡所展現出來的生機勃勃,跟他想象中的邊境前哨大相徑庭。街道上人來人往,步伐飛快,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時不時還會有人跟押送自己的小個子打聲招呼。大家臉上都充滿紅潤,精神氣飽滿,一點兒也不像剛經歷過邪魔之月的磨難。
接近城堡區時,他看到了一塊百餘人聚集的空地——這夥人似乎在修建住宅,而且按規模來說還不止一棟。房子的材料就堆積在一旁,都是燒製出來的磚塊。一般來說,只有貴族纔會選擇這種較爲昂貴的材料,可若要說這是給貴族建的,房屋面積又太小了。空地前那些已經搭建好的屋子,差不多隻比自家的會客廳大上一點。另外,那些屋子也太過相似了,幾乎稱得上是從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般,哪個貴族會喜歡這樣的屋子?
帶着種種疑問,普瑞斯踏入了領主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