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劍一直沒上班,高明只好替他攬下一部分活,近些日子時不時也就上了一線採訪。
高明雖然寫好了辭職報告,但猶豫來猶豫去卻沒有馬上提交。他覺得辭職這事,怎麼說都還是應該先給黃總打個招呼,便總想找個時間再和黃總談談,至少應該讓黃總知道,他這樣做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不巧的是,一連好幾天時機都不湊巧,不是高明外出採訪就是黃總不在,要不就在開會,總是沒機會照面。
今天高明一上班又給黃總辦公室打電話,但遺憾是黃總又在外開會,上午根本沒來報社。
下午高明去市財政局採訪,一切都很順利。完事之後,看時間早不早晚不晚,又不順路,就給錢衛東打了個電話,說不回報社了,直接回家去寫稿子。
誰知一回到家裡,卻發現老丈人丈母孃又來了,就知道肯定又出了什麼事。再仔細觀察,氣氛似乎比上次還要緊張,老丈人丈母孃臉色蒼白,陳小薇卻是妝容凌亂滿臉淚痕,顯然是剛剛哭過還沒來得及整理。三個人都在沉默,見高明進來也沒誰吭聲。
高明當時感覺非常不好。他並不知道醫院下午發生的事,更不知道之後事態竟然越來越嚴重,剛想問問怎麼回事,手機卻突然響了。看看是市府一個朋友,就趕緊躲到陽臺上去了。接完這個電話以後,高明就覺得勿需再跟陳小薇她們打聽情況了。
陳小薇下午在警察到現場之前,就按朱建國的意思向張峰請了假,連車都沒敢開,悄悄從醫院小角門走了。回家以後正要給爸媽打電話,沒想老爸卻先撥了她手機,老兩口得知陳小薇已經回家,又忙不迭地趕了過來。見到陳小薇之後,又告訴她剛剛發生的一件大事。
樑老三在醫院門口鬧事的時候,正好有一個外地投資考察團從現場經過。後來陽州市長傅輝煌接待他們時,有人就問起了這事。傅市長原本對醫院出事就已很不滿意,現在聽說又鬧起來,自然更加生氣,當即指示說,兩邊都要趕緊做工作,誰有理誰沒理先不去管他,那個護士長打人肯定不對,先讓她停職再說吧。
衛生局有人獲悉此事之後,悄悄打電話把這事告訴了陳小薇父母。陳小薇父母聽完雖然氣得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私下裡生了半天氣又罵了半天,卻什麼辦法也沒想出來。老兩口見了陳小薇一說起這事,陳小薇也氣得差點吐血,然後就發了狠,說跟這種人有什麼道理好講?大不了辭職不幹了吧!
陳小薇當即打電話給朱院長,把這些情況講了。朱建國當時還真沒弄明白這事背景如此複雜,聽完也驚出一身汗。想了想不覺心灰意冷,絕望之際也就豁了出去,說陳小薇你放心,只要我還在這個位置上,就絕不會讓你受委屈,大不了我也走人!
陳小薇聽了朱建國這番話,竟然被感動得差一點落淚。好不容易纔忍住了,但當着父母的面卻什麼也沒說。
高明在這個當口回家來,又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自然就既不敢亂說也不敢亂動。心裡卻在暗暗地想,陳小薇遇到這麼大的事,都沒給他打電話,是什麼意思?這個信息讓高明感到異常,不知道陳小薇是怎麼想的,當着老兩口的面卻也沒法問。
高明坐到老丈人身邊,老丈人就順口問了一句,說今天下班這麼早?
高明說到財政局採訪,完了事沒回報社,想回家來寫稿子。
陳小薇見高明今天回來得早,還滿以爲高明是因爲她專門趕回來的,多少覺得有些安慰。誰知高明自己一句話說露了餡,陳小薇心裡馬上就不是滋味了,便冷冷地問高明,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還在忙工作,報社沒給你評個勞模,多發點獎金?
高明訕訕地說,任劍家裡出了事沒法上班,我只好替他頂着。
誰知陳小薇一聽這話就蹦了起來,恨聲說道,任劍家裡出了事你替他頂着, 現在你家裡出了
事誰替你頂着?
高明一聽這話當場愣住,張了張嘴卻答不上話來,他發現自己關鍵時刻總是不太會說話,真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陳小薇卻沒容他再說什麼,又說,高明我問你,讓你辭職你爲什麼不辭?你以爲我是跟你說着好玩嗎?
高明說當然不是,但這事我也得好好想一想,即使要辭,也不能說辭就辭吧,一撒手就走吧?
陳小薇一聽這話陡然心頭火起,當着父母的面也不再給高明留面子,猛地站起身來指着他的鼻子,大聲嚷嚷說,不是說辭就辭,那你還想怎麼辭?幫他把所有的活都幹完再辭?你拿人家當領導,當神供着,人家卻拿你當條狗,當牲口!你還有點男人的自尊嗎?
高明看陳小薇情緒又激動起來,再沒敢正面頂撞她,便息事寧人地說小薇,我沒說不辭,辭職報告我都已經寫好,只不過想找個合適的機會,不想讓人覺得,好像在跟誰賭氣似的。
陳小薇慢慢地坐下,不屑地看了高明一瞬,痛苦地搖了搖頭,說高明,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你是我老公,在我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你爲我做過什麼?甚至還不及人家……一個外人……
儘管朱院長三個字到了嘴邊,陳小薇最終還是忍住沒說出口,將那三個字改成了一個外人。
陳小薇說話聲音不大,高明卻從中捕捉到某些令人難堪的信息。他害怕讓她繼續產生誤會,所以趕緊解釋,說小薇你聽我說,真的不是你想那樣,我只是,只是……
陳小薇說只是?只是什麼?你說呀!
高明說黃總上午不在,下午……我去了財政局。
陳小薇說編吧你就編吧,都到這會兒了,你還沒一句實話!
高明實在解釋不清,便回頭望着老丈人丈母孃,希望他們能幫忙說幾句話,可這一回頭卻發現兩位老人的臉色,竟比陳小薇還要冷峻。突然想起他和陳小薇爭辨了這半天,二老竟然一言不發只作壁上觀,心裡就有些不爽。看來要指望他們幫自己說話,顯然不大可能。
高明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如何才能讓眼前這三位滿意。正躊躇間手機又響了起來,一看這回卻是蘇菡。想接吧怕惹陳小薇不高興,不接吧又怕蘇菡那邊有什麼事,最後還是一咬牙摁斷沒接。
這邊剛剛掛斷,沒多一會兒卻又響起來,高明偷眼一看,這回竟然又換了任劍。
丈母孃大人不滿地瞪着高明,沒有說話。陳小薇卻哼了一聲,不無諷刺地說高大記者,你可真忙啊!
老丈人實在忍不住,皺着眉頭問了一句,誰的電話?
高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同事。
老丈人大人爭皺皺眉頭沒說話,高明便又摁了拒接。但令人尷尬的是,高明剛剛摁斷,手機鈴聲幾乎沒有間隔,馬上又響了起來。
高明又偷眼望去,這一回屏幕上不斷閃爍的,卻是錢衛東三個字。高明便又猶豫起來,沒掛斷卻也沒接。鈴聲不屈不撓地響着,震得人有些心煩。老丈人大人終於受不了,便說高明,到陽臺上去接吧。
高明到陽臺上一接,錢衛東就問高明,你怎麼這半天才接電話?
高明說老錢,對不起,人機分離,我在書房寫稿子沒聽見。
錢衛東說你寫得怎麼樣了?今天能出稿嗎?
高明說可能夠嗆,我已經給財政局說好了,明天發稿後天才見報。
錢衛東說這些人也真是的,剛纔還電話來問呢。這樣就好,我也正點下班,不用等你稿子了。
掛了錢衛東電話正想回房間去,任劍電話卻又進來了。高明在心裡暗暗罵了任劍幾句,回頭朝屋裡望了望,那一家三口好像正商量什麼,都沒注意這邊。高明便朝角落裡挪了挪,又悄悄接了任劍電話。
任劍那邊一聽高明說話,就問師父,你剛纔幹嗎不接我電話?
高明說別提了,我已經
回家了,現在這兒正亂成一鍋粥呢。
任劍便問,到底怎麼了?
高明說,我老丈人丈母孃都在這兒,剛纔正三比一,對我進行人生觀教育呢。我哪敢接你電話?
任劍說領導,你也有這種時候?真讓人不敢相信!
高明說先不說這些了,你打電話有什麼正經事兒嗎?
任劍說,蘇菡剛纔給你打電話了嗎?
高明說打了,就在你電話進來之前。我也沒敢接,直接掐了。
任劍說那我告訴你吧,蘇菡她老爸下週做手術,那老外給他仔細檢查過了,說情況不算太壞。蘇菡心情很好,打電話就爲了說這個。
高明想了想就問任劍,說沒把我和你遇到那些破事告訴她吧?
任劍說沒有,我一個字都沒提,不想影響她的好心情。
高明並不知道,其實任劍完全是在撒謊。蘇菡雖然人在北京,但早已從網上知道陽州出了兩件大事,還專門問過任劍。蘇菡不知道歐陽子青就是任劍老婆,也沒見過她,所以很容易就被糊弄過去了。但陳小薇的事,任劍卻差不多都告訴了蘇菡,只是警告她不許向高明提起。蘇菡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也就很痛快地答應了。
高明聽任劍這麼說,也就放下心來,就嘆了口氣,說賤人你說說,我們倆這是撞到什麼妖魔鬼怪了,怎麼就他媽這種倒黴事呢?
任劍那邊沉吟了一瞬,才說師父,別把我們倆的事擱一塊說。歐陽子青天生就他媽賤貨,可師孃是個好女人,你要好好珍惜!
高明聽了這話就苦笑,說我就是這麼想的呀!可是……
任劍說沒什麼可是!我要是你,我纔不跟誰生什麼氣呢,我只是一定要想辦法弄死那個流氓!
高明聽任劍這麼說,心裡不覺一動,便沒再說話。
任劍卻以爲高明不願談這事,趕緊就換了話題,又說師父我的事也就這樣了,過兩天我就上班吧。反正該來的也都來了,該面對的也總得要去面對,再躲也躲不過去。
高明說你行嗎?心裡那個坎邁過去了?
任劍說,邁不邁得過去也都這樣了,不過師父我要給你打個招呼啊,過些日子等我心情好一些,再把有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高明只顧想自己的心事,根本就沒注意任劍說了些什麼。
任劍又問了問高明報社近期有什麼事,最後就請高明代爲問候陳小薇,然後就掛了機。
高明在陽臺上又待了一小會兒,纔回到屋裡。但進門一看,不禁大驚失色。不知什麼時候,陳小薇一家三口竟然連個招呼都沒跟高明打,就已經悄悄地離去。高明怔怔地望着空空蕩蕩的屋子,心裡突然就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陳小薇跟父母回了孃家,高明本來想去接她回來,但猶豫來猶豫去,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他覺得就目前的狀況而言,陳小薇她們全家心態都不穩定,即使去了也肯定討不了好。
高明差不多想了一夜,最後認定自己目前面臨的首要任務,是必須不計代價穩定家庭。
陳小薇和黃總對高明的人生來說,無疑都非常重要。面對自己最尊敬的人和最親近的人,他實在不知道怎麼做纔好,所以非常痛苦。他只恨自己無能,想不出什麼辦法既能解決問題,又不傷害別人。
既然矛盾無法迴避而且已經激化,那麼高明就只能選擇。他經過冷靜反思,最終作出了痛苦的決定。
如果說當初考慮辭職只是一種策略,半真半假的話,那麼此刻高明就再也不敢那麼想了。因爲陳小薇已經是動了真格,決心要和陽州日報決裂。站在高明的立場上來講,與陳小薇朝夕相處,十載相濡以沫自不去說,她身後還有一個可愛的喬喬。畢竟血濃於水,既爲人夫且爲人父,他身上這份責任無法迴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