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飛單獨約見黃總,原本是爲了商談讓飛訊技術出面與新媒體中心合作的事。這事陽光集團那邊已經操作得差不多了,但卻還沒跟陽州日報這邊通過氣。事關機密,何飛連劉總也沒講,想先探探黃總的心思。兩人是黃總辦公室談了半天,何飛向黃總交了底,也陳述了他這樣做的苦衷。黃總仔細問了飛訊的情況,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談完合作的事,何飛又主動問起了高明他們去小石頭村的事。黃總說何董你不說我還真沒想起過問這事,高明已經回來兩三天了,也沒見他跟我說點什麼呀,你先等等。說罷拿起電話就找高明。
高明那邊接了就問,黃總,你親自找我?
黃總說高明你少跟我貧!我問你,你們去小石頭村那邊情況摸得怎麼樣啊?
高明說我寫了個報告,還沒來得及給你送去。
黃總問爲什麼不送來?
高明說,我想等去了魚頭村回來之後,兩個報告一塊送上去,你拍板的時候也好有個對照。
黃總捂住話筒,跟何飛商量,說要不我讓他過來講講?
何飛點了點頭,說好啊。
黃總就對高明說這樣吧,高明你馬上把手頭的報告給我送過來。
高明拿着報告去了黃總辦公室,一進門卻發現何飛也在座,便點了點頭算是和他打了招呼,回頭把報告遞給黃總,說黃總,你先看看,還有什麼情況想問你隨時找我。
高明說罷轉身就想離開,卻被黃總叫住了。黃總拿起報告翻了翻,順手放在了茶几上。然後說高明,你彆着急走。來,坐這兒,把當時現場的情況給我們講講,何董事長也想聽聽。
高明看了何飛一眼,不知他爲何會對這個感興趣。想了想也沒去深究,便把去小石頭的情況大致講了一遍,說到小秀和毛毛的時候,高明難免有些動情,黃總和何飛也都受了感染,神情變得十分沉重。聽高明講完,兩個人都沉默了好半天沒說話。
因爲何飛的緣故,高明不願在此久留,便說黃總,何董,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說罷又起身打算回辦公室,沒想到何飛卻突然問了高明一句,說高主任,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去魚頭村?
高明看了看何飛,不知他爲何會突然關心起這事來,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答,就說我想就這一兩天吧。
誰知何飛卻說了一句讓他更意外的話。何飛說如果時間定了,麻煩你告訴我一聲,我想跟你們一塊去。
看着高明和黃總驚訝的目光,何飛淡然一笑,說你們也許不知道,其實我也是苦孩子出身,所以我也想去看看孩子們。
黃總笑了笑,便說高明哪,說難得何董有這番心意,你就趕緊安排去吧。
高明覺得何飛的話令人有點難以置信,所以一直沒什麼表示,但看黃總面子也只好答應下來,說那好吧,我就先回去安排一下,等定下來我會通知何董事長。向黃總告辭後,就離開了。
高明回到辦公室,打電話把蘇菡和馬宇生叫過來,把黃總的指示和何飛的意思都說了。考慮到何飛要去,就不能像上次去小石頭村那樣搞突然襲擊。
三人商量了一陣,最後初步決定安排在三天以後,一來呢讓何飛那邊有點時間準備,不至於太倉促。二來呢也還需要和青山縣那邊聯繫一下,或許有些必要的接待還得搞。然後就給他們分了工,蘇菡負責做報社內部的準備工作,高明自己負責和青山縣那邊聯繫,馬宇生負責聯絡陽光集團那邊。
出發去魚頭村那天,報社派了兩輛車,一輛是高明他們的豐田越野,另一輛是新媒體中心的攝像車。除了高明他們三人,向雪梅也親自出馬,還帶了專業攝影攝像和技術人員。新媒體中心出動原本並不是高明的意思,但向雪梅知道這事後主動請纓,要跟隨高明行動。高明告訴過黃總,這並非正式採訪,沒必要把排場搞得太大。黃總也把這意思轉告了向雪梅,但看來向雪梅卻沒並沒有聽進去。她這樣做目的很清楚,就是明着要討好何飛。
陽光集團那邊也開了兩輛車,一輛依維柯旅行車,一
輛中型皮卡。何飛帶着王蕾林藝和熊啓坐旅行車,皮卡卻裝了滿滿一車衣服食品,都是給孩子們準備的禮品。何飛還算是通情達理,知道這是下鄉,沒像一般土豪那樣張揚出門非豪車不坐。
十多人分乘四輛車,浩浩蕩蕩奔赴魚頭村。到達青山縣城的時候,縣裡讓一位副書記和宣傳部長陪着去了磨盤鄉。到了鄉里,又是鄉黨委書記和鄉長親自出面,陪着去了魚頭村。等真正到了魚頭村的時候,原本四輛車已變成了十多輛,排成了一個長長的車隊。
高明看着眼前這陣勢不禁哭笑不得,心想看今天的場面,還真說不清楚誰纔是主角。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不會是高明和陽州日報。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真正熱鬧的戲碼還在後頭。
到了魚頭村一看,村裡的工作還做得真不含糊。爲了不讓領導們辛苦,村幹部讓八個居民組都派人把十四歲以下的留守兒童領來,集中到了村委會旁邊的打穀場上。但那亂七八糟的場面一看就讓人傻了眼,大大小小的孩子有的站有的坐有的滿地亂跑,大呼小叫吵吵嚷嚷好不熱鬧,簡直亂成了一團。
看來這裡的鄉村幹部,以前大約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由於缺乏經驗,這時也有點手忙腳亂。雖然他們平時對付村民都很有一套,但那些招術對這些小孩卻毫無用處,因爲小屁孩們根本還不懂什麼叫權威,所以也就沒把領導們當回事。
縣裡鄉里的領導們進場還發現一個問題,按人口普查時統計,魚頭村留守兒童不到一百名,但此時打穀場上的孩子黑壓壓一片,少說也得近二百人。看縣領導拉了臉,鄉領導立即把魚頭村村支書老江和村主任老樑叫到一旁,劈頭蓋臉先是一頓臭罵,然後才問怎麼回事。
老江說領導你們其實都知道的,這事不能賴我們。
然後兩位村官就使勁起訴起苦來。
誰都明白,他們說的都是實際情況,很多事村幹部也無能爲力。比如眼前這事,村裡通知下去之後,各居民組都開始動腦筋打歪主意。狡黠的村民們都知道,凡參加這種活動都有好處,於是各種餿點子就冒了出來。
爲了多弄點禮品之類的東西,他們恨不得讓所有適齡孩子都來冒充留守兒童。爲了防止露餡,還特別強調孩子的父母和監護人都儘量不要去現場,省得到時候呼爹叫孃的丟人現眼。
雖然這些安排得都不錯,誰知一到打穀場上,所有的“留守兒童”都成了沒人管得了的野孩子,玩的時候撒起歡來就跟瘋了一樣。
此刻打穀場上大多都是十歲以下的小屁孩,由於農村重男輕女,人們用各種辦法進行性別選擇,所以男女比例失衡,男孩子特別多。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本來就最頑皮,也最不讓人省心。場上男孩子一多就更讓人頭疼,各居民組負責帶隊的人喊啞了嗓子,管住了這個卻管不住那個,誰也沒有辦法。
按照鄉上的安排,本來有一個儀式,讓縣裡領導和陽光集團董事長何飛講點什麼。但真到了現場,才發現小孩子湊到一起,便只顧玩耍,打打鬧鬧,根本不聽任何人招呼。村支書老江本是個精明人,此時也已急得滿頭大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老江對着麥克風扯開嗓門大叫,安靜!安靜!不許再鬧!不許亂跑!各組的人把你們帶來的小把戲管好!否則你們拿話跟我說!
儘管老江干吼了半天,場上仍然亂得像一鍋粥。小把戲們該玩還玩,該跑還跑,該哭還哭,該笑還笑,該鬧還鬧。
何飛坐在老江身後不遠的地方,一直在和縣上的陳副書記和王部長說話。兩位縣領導看場面一直控制不住,漸漸就有點不高興了。陳書記皺起眉頭擺臉色給鄉幹部看,鄉幹部就衝都老江使勁瞪眼,老江一急,擴音器裡粗話都罵了出來,場面卻依然毫無改觀。
何飛原本覺得孩子們吵吵鬧鬧也不是什麼大事,而且還有點好玩。但後來看縣裡鄉里幾位領導,爲這事弄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想想畢竟也是爲他掙面子,就有點坐不住了。
何飛起身跟兩位縣領導打了招呼,就走上前來,從老江手裡接過麥克風。他清清嗓子,用宏亮的聲音大聲地說,孩子們,孩子們,不要鬧了好不好哇?聽我說,你
們如果聽話……情急之下,後面的話卻沒想好怎麼說,只好停下來現編。
何飛剛說話時,場內吵鬧聲似乎稍稍小了一點。但一停下來,亂糟糟的聲浪轟然又起,馬上就徹底淹沒了他的聲音。鄉里的孩子畢竟平時野慣了,再加上許多留守兒童長期無人監護,也沒上過學,所以腦子裡根本就沒“聽話”這個概念。
場面本來就已經非常熱鬧,偏偏這時又出了亂子。不知哪組的孩子把別組的孩子打了,先是大的叫小的哭,後來帶隊的大人也吵了起來。老江一急趕緊衝老樑使眼色,老樑便罵罵咧咧地衝過去彈壓。
何飛見這陣勢苦笑着搖搖頭,無奈地把麥克風還了老江。
高明和蘇菡就站在老江身旁,眼睜睜地看着他乾着急,卻一點也幫不上忙。蘇菡看着眼前亂糟糟的場面,眼前突然浮現出小秀和毛毛姐弟倆那欲哭不哭的模樣。腦子裡有個念頭飛快地一閃,蘇菡便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一把從老江手裡拿過麥克風來。
蘇菡的舉動立即引起身邊所有人的關注,只聽她用充滿感情的聲音對着麥克風大聲地說,孩子們!小朋友們!你們想爸爸嗎?你們想媽媽嗎?你們想爸爸媽媽嗎?你們想不想爸爸媽媽?你們說,你們想不想爸爸媽媽呀?想不想爸爸媽媽呀?
蘇菡話音未落,打穀場上刷地一下突然安靜下來,一時間竟鴉鵲無聲。就這樣靜靜地過了一瞬,突然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傳出來一個稚嫩的童音,說我想我媽媽!我想我爸爸!
緊接着,場上我想爸爸,我想媽媽的聲音此起彼伏,響成一片。場上先是八九十個真正那些留守兒童大聲哭喊爸爸媽媽,後來別的孩子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哭喊起來。大大小小的孩子們盡情傾述着對爸爸媽媽的思念,呼喊聲哭泣聲響成一片,一發不可收拾。
這種情景的出現,讓在場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在孩子們的悲傷的哭泣聲中,幾乎所有大人無不動容。他們都被震撼,然後傻掉,然後驚呆,最後又被深深地感動。
高明看見蘇菡流淚了,然後他自己忍不住流淚了,然後看見縣領導鄉領導村支書村主任流淚了,然後看見王蕾和林藝流淚了,最後,竟然看見何飛也流淚了……
當天所有的活動未能按程序進行。後來還是何飛猛然醒悟過來,就讓王蕾和林藝趕緊帶着人,從皮卡車上搬出禮品現場分發,之後場面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何飛看到臉上淚痕未乾的孩子們紛紛忙着擺弄禮品,相互炫耀,開心地笑着,他自己也欣慰地笑了。感動之餘,他也想起了自己充滿艱辛的童年。孩子畢竟就是孩子,他們很容易滿足。
王蕾和林藝都是城裡長大的孩子,今天的場面給她們造成的心靈震撼,或許足以伴隨她們終生。領着人分發完禮品之後,她們倆也沒閒着,一直都在場內和孩子們逗笑。臉上的淚痕和汗水,早已弄花兩位美女精緻的妝容。當她們回到何飛身邊彙報情況的時候,三人相互打量一陣,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來。
何飛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就斂了笑容,很嚴肅地對王蕾說回去之後,你想想辦法,再多給留守兒童捐五百萬。
何飛沒有注意到他說這話的時候,高明和蘇菡正好從他身後經過。何飛和王蕾都背對着高明,林藝雖然看見了他們,卻表情漠然視而不見,連招呼都沒有打。
高明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何飛所說這句話。何飛之前的眼淚和現在說這句話,讓高明對他的看法多少有了一點改變。
儀式最終沒能舉行,縣鄉領導也沒有講話。這一天真正的主角,是魚頭村的留守兒童和蘇菡。但誰也無法否認的是,這次關愛活動所取得的效果,卻是出人意料的圓滿。
新媒體總監向雪梅多年的記者生涯沒有白混,她的新聞敏感依然超乎常人。從進場開始,她就發現了今天的場面異乎尋常,便指揮手下攝像錄音,把這場令人意外卻又感人至深的關愛活動全程記錄了下來。這些音影素材後來經過剪輯,在陽州電視臺播出並在陽州在線發佈,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
美女記者一度成爲陽州在線網絡熱詞,蘇菡本人因此也成了明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