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並沒有給我開門。爬完四層樓梯, 我都快累癱了,心想我家這二老估計不是出去逛公園就是去逛超市了吧。於是只得卸下揹包,廢了好半天勁才從裡層掏出鑰匙來打開了門。切, 本來還想着可以跟他們撒撒嬌的。像他倆這種曾經做得出來逛商場光顧着你儂我儂把孩子搞丟了最後只好找來商場工作人員用廣播找孩子的父母果然靠不住哇~
這一推開門我就嚇了一跳, 我們家客廳緊靠着門的沙發旁站着一個跟樓下站着的勤衛兵身量差不多隻着綠色軍裝的年輕男子是幾個意思啊?!
“首長, 小小姐回來了。”男子一眼瞥見我之後, 恭恭敬敬地彎下腰用一種不輕不重地聲音對沙發上的人說道。
小小姐?這是在說我?
拍戲拍到咱們家來啦?
這時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我家沙發上正坐着一位身穿鐵灰色大衣的老人, 單從一眼實在是看不出他的具體年紀,因他精神面貌極好,顯得神采奕奕, 但他頭髮已是白了大半,外加臉上和握着茶杯的手上又都有着星星點點的老年斑。他並沒有杵柺杖, 可見腿腳還很利索。關鍵是我看他還有些眼熟。奇怪, 莫非是我媽以前的病人?
老人聞言擡起頭來端詳了我半晌, 隨即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目光中閃過一絲瞭然的神色, 即使是在柔軟的沙發上,老人也是身板挺得筆直地坐着,渾身上下透漏出一種不怒自威的莊嚴感來,但是他望着我的目光卻是和藹的,甚至有一絲親切, 他渾厚的嗓音喚了我一聲:“童樺?”
我有些吃驚, 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老爺爺您認識我?”
這時我媽也端來一盤剛洗好的雜七雜八的水果走了過來, :“童童你回來啦?還不快跟爺爺打聲招呼呀~”
“哦, 爺爺您好!”雖然滿腦子疑問, 我依舊是從善如流。
老人頓時有些激動,眼中竟隱隱約約泛出幾許淚意來, 連連點頭,一臉欣慰地說道:“好好。”
就聽見老人感嘆了一句“真是歲月不饒人。一晃孩子都長這麼大了。”
我媽一屁股坐到緊鄰着老人的單人沙發上,拿出一隻蘋果捏在手上把玩着,卻是咯咯笑出了聲,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她那笑聲跟對着大人撒嬌的孩子似的:“爸爸,瞧您說的,我跟少岑都老了,孩子當然也長大了嘛~”
什麼?爸爸?誰的爸爸?我去!要不要這麼驚悚!
我不禁傻了眼:“媽媽,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媽歪着頭睇了我一眼,說得頗爲理所當然:“傻孩子~這是媽媽的爸爸呀~咱們家不興叫什麼外公,你還是叫爺爺的好~免得等你爸回來再教你你又叫混了~”
叫混了?什麼意思?拜託!媽媽您能不能說點我能聽得懂的話呀~“不是!我想問的不是這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媽卻並未回答我,只是瞧着老人笑得無奈:“算啦算啦~爸爸,你看這孩子都還沒轉過彎來呢~我看這次還是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還沒等我發問,我媽就一句話打斷了我正組織着語言的思維:“童童,你先回房間去歇着。媽媽和爺爺還有話要說。”
言下之意是有什麼話回頭再說,你先有多遠滾多遠。
呵呵~媽媽你禁錮得了我的心還禁錮得了我的身嗎?
當我傻呀,我家就這麼幾間房,房間與房間之間還不怎麼隔音。你以爲一道門就能擋住我練就的順風耳啊~我將門偷偷開了一條縫,既方便偷聽,又方便窺視,簡直是一石二鳥又多快好省的不二方法呀~
我還特意拿出我八卦專用的“神器”——聽演唱會用的袖珍望遠鏡,連他們臉上每一寸表情都不放過。
只見老人眼神中顯出古怪的神色,隨即有些責備道:“小鈺你從來沒有跟孩子說過你和少岑的事?”
所以說我媽也是一神人,面對老人的責備居然依舊還能笑得一臉坦然,還聳聳肩膀道:“爸爸不是總覺得這事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嘛~叫我怎麼跟孩子開口?”
什麼不光彩的事啊~我都知道啊!不就是私個奔嘛~多大點兒事!我早就知道啦!
老人垂下眼,顯得有些落寞:“看來你們還是在怪我啊……唉……我也是爲了你好。”
他這麼說着,但是很快便恢復了威嚴的神色,他的目光掃了我一眼,隨即堅定地說道:“今天不管怎麼說我都要接孩子回去。你媽媽她病得很重,心心念念就想見少岑和孩子。你也不要再和她置氣了!畢竟你也是爲人母的!”
“不行!”我媽喊出這話時聲音都有些破音。空氣中瀰漫着劍拔弩張的氣息。
我媽有些氣急敗壞,儘管在我印象裡她也經常發脾氣,可是這樣焦躁卻是第一次:“她不是我媽媽!我媽媽姓夏!爸爸你別忘了當初她知道我和少岑在一起的時候是怎麼對我的!她說我們丟盡了家裡的顏面!是她叫我們滾的!”
“小林你先出去一下。”老人面色平靜,只是吩咐了一聲一直默不作聲站在身側的勤衛兵。待那個年輕男子走後,才緩和了語氣,低聲說道:“那都是氣話!她從前對你怎樣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況多年前我們就已經說開了~”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媽媽這次異常堅決。
“那我能問問原因嗎?”父母與子女吵架,最終妥協的往往還是父母。老人顯然已是做出了讓步。
我媽停頓了幾秒,像是想了想之後說道:“童童她從小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這個爸爸您也看到了。反正我不希望她沾染太多那些與自己格格不入的東西。”
老人很快又反問道:“你既然這麼想,爲什麼又要安排她和周家那小子相親?”
我媽顯然沒成想爺爺會這麼問,像是絞盡了腦汁硬搬出理由來一樣:“那不一樣啊~我一早想過了,我和人家媽媽關係好,童童嫁過去又不會受委屈~周家那孩子我也看過了,和一般的高幹子弟不一樣,還是挺有上進心的。再說了,最後我不是還尊重了我們童童的想法嘛~她要是不願意我也不會逼着她呀~”
我這個爺爺顯然比江姍姍還要適合在辯論隊待,抓住我媽話裡的要害,一針見血道:“那你又怎麼知道她不願意跟着我回去呢?”
我媽聞言驀地怔住了。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
他們這番對話,其實還真沒有避諱我的必要,因爲我早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只是捕捉到這樣一條信息:這個爺爺也是認得周睿的,或者說是認得周睿的家人。也就是說認識周睿的媽媽是我媽嫁給爸爸之前的事,那周睿的媽媽一定也知曉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吧?
我媽終於繃不住了,只好讓步:“那我等少岑回來再和他商量一下唄。”
爺爺斬釘截鐵:“不必了。在來這裡之前,我和少岑見過一面。他和你說的一樣的話。畢竟孩子已經成年,有些事情還是要和盤托出的好。或許這孩子沒你們想得那樣弱。我家的子女從來都是最優秀的!我看那孩子天性純良得很,也許你們當年做得對,沒有雜七雜八的東西沾染,你們把她教得很好,你要她和周家小子,我看他還配不上我孫女呢!只是我還是那個觀點!趁着我和你媽媽都還健在,我們還是想盡可能多的爲孩子們做一些事。儘管你和少岑可能覺得沒多大幫助,可是這是我們老人家的心意。我們都老了,總是不想在離開人世的時候留下什麼遺憾的。”
一聽這話,我媽也急了:“爸爸……您別這樣說……你們都好好的,肯定能長命百歲呢~”
爺爺又是嘆了口氣:“爸也不指望什麼長命百歲,只希望你們安好,我們能兒女繞膝,其樂融融地走完這人生的最後一段就夠了。”
“爸爸,您真狡猾!我同意了還不行嘛~我等下就跟童童說。其實我剛剛都是哄您的,童童這孩子別的我不說,聽我和她爸的話卻是第一個,我跟她說要她跟着你回去,她指定不敢有意見的。” 說這話時我明顯感覺到我媽咬了咬後槽牙。
爺爺再度感嘆道:“兒大不由爹孃啊。我孫女以後對你只要不像你和少岑對我和你媽就算你們的福氣囉~”
我媽一臉驕傲:“那可不~我女兒肯定比我懂事孝順。不過爸爸,您一直孫女孫女的叫都喊錯了,明明是外孫女纔對呀~您怎麼能老是隨着少岑叫吶~太不公平了啊!”
老人似是想到了些什麼,有片刻失神,喃喃道:
“在我這心裡啊,孫女外孫女都一樣。都是我家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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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當然沒有叫我立刻就隨老人離開,只是明確地答應了老人,說是
待送走了老人,纔跟我說出了這段往事。
原來,我媽和我爸是重組家庭的兄妹。
爺爺的妻子去世,與同樣失去丈夫的奶奶組成了新的家庭。
這本是那個年代十分稀鬆平常的事。何況爺爺並不是像那種革×命年代,拋棄髮妻的不講情分的男人。
可是作爲爺爺和前妻生的孩子——我的媽媽,心理上卻十分之難以接受,儘管她後來從事了心理治療之類的工作,可並不代表她就心理健康,不管父親怎麼解釋,她就是覺得自己的父親對不起母親,而據她說她那時其實都還沒讀小學,能有多大尿性可想而知。面對繼母以及繼母帶來的和自己一般大的兒子,她一直心懷敵意。可是隨着漸漸地相處,自己竟然覺得這個母親也還不錯,這個沒血緣關係的哥哥也還好,外加她和父親結婚不久就生了個弟弟。這個弟弟又是和自己有着血緣關係的,畢竟血濃於水。後來大約是父母工作都忙了,把三個子女分別送到寄宿學校去,男校女校分開讀的那種。偶爾見個面,因爲叛逆和羞澀,連話都很少講。
說來也巧,等到這沒血緣的兩個個孩子都過了惱人的青春期,中二病估計也好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再一見面,竟是在同一所大學裡了,一個聰慧漂亮,一個英俊挺拔,看人看臉的說法在哪個年代都行得通,外加又有一層比其他同學要親密得多的關係。這一來二去的,竟發展成了互相愛慕的關係。如果只有彼此父母的婚姻,沒有一個共同的弟弟,這大約也只能稱得算是驚世駭俗罷了,沒準還能被傳成一段浪漫□□。待到風言風語一消散還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可惜就可惜在二人有這麼個有血緣關係的弟弟。這件事一旦在街頭巷尾傳開那可就只能算是世家子弟的醜聞了。而他們那個聰慧踏實,從小就被家裡寄予了厚望的弟弟,本來還被視爲是父親事業的繼承者,將來可是要“幹大事”的,有這樣的哥哥姐姐,不但將來仕途受阻,搞不好還會被別人的唾沫星子給淹死,什麼事業都受影響~當然,這還只是一部分因素,奶奶的一句叫他們滾的狠話纔是真正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這纔有了他們跟家裡鬧掰到雙雙離家出走並改了姓和家裡徹底算是脫離關係的地步。之後纔有了私奔的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