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愛德華低聲的對着圖紙嚷嚷道:“鄙人還記得曾經聽說過這位徐愚齋的一樁事體”,隨着這一聲話語,他的目光定住了,裡頭有些深邃的東西包含在了其間。
“愛德華先生這是怎麼唻?”,亨同一旁看得自己這位大班入神了,不禁心頭嘀咕開了,要說他滿以爲得到一番讚賞那是意料之中的事體,那曉得愛德華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出了些蹊蹺來了。
要說阿拉上海灘上的男人,那是生活得十分的有腔調的,從伊晚清開始,就是如此一般的情形唻。
就在這辰光,外灘三馬路上的輪船招商總局大樓前,過來了一輛洋馬車,只見這輛車輕盈的停下之後,從裡頭鑽出來了路易。
路易並沒有立刻的進去,而是停留在了繁華的三馬路上,斜對面過去不遠,望得見江海北關氣派的建築,說起這座建築,一如上海老城廂裡頭的古廟樣式,卻在大門旁邊樹立着兩顆石刻的獠牙,十分的猙獰,不禁讓人敬畏,牙門、牙門,後來諧音成了衙門。
保持着衙門形制的江海北關屋頂上頭飄揚的大清國龍旗神氣活現的在外灘的上空招展着,分明宣示着大清國對於這片土地的主權。
看到這裡,路易臉上露出了一絲輕鬆的笑容,似乎不經意間流露出了一絲放鬆後的笑容,他朝着招商輪船局的西式大門走去,很快的就看見路易推門而入,消失在了玻璃門後頭。
很快,徐潤的辦公室房門被推開了,只見對面四十六歲的會辦徐潤和善點頭致意道:“路易先生請坐”,一邊他頗具風度的伸手示意着。
“謝謝”,路易禮貌的笑了一笑,一邊回答道。
路易把公文包往大班臺上一擱,一邊輕鬆的坐下了,“徐會辦,今朝鄙人來此,想和您對對賬”,他簡潔的道明瞭來意。
徐潤聽到了路易道出了來意,緊
跟着露出了殷勤的笑臉,“路易先生辛苦了,先莫談公事”,一邊說着,一邊他熱情的招呼道:“正好鄙人讓人捎帶了些上好的黃山毛峰,路易先生不要品嚐、品嚐?”。
徐潤說是徵詢路易的意見,其實已經自作主張的拿出了帶蓋子的青瓷茶碗,然後親自從一個裝幀精美的陶罐子裡頭,用銀勺子舀出了一勺掛着白霜的、蓬鬆的茶葉,裝進了碗裡。
隨着滾開的沸水在茶碗裡頭翻着跟頭,一陣陣水霧騰起來遮住了徐潤的臉上,路易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微笑,“要說華界裡頭,徐會辦那可是一隻鼎,富甲一方不說了,爲人卻是如此的謙和,真是難得”,他早已經在心頭讚歎開了。
“路易先生您請”,徐潤微微躬身的親自遞過來杯子,與此同時,路易就像觸電似的、敏捷的起身,“徐會辦您太客氣了”,他甚至帶着些受寵若驚的口吻說道。
路易很正式的、小心的把碗沿觸到了嘴邊,他是曉得的,沸水煎茶,不小心就會燙着了嘴皮和舌頭,在這樣氣派的、甚至籠罩着一絲官氣的華人企業裡,怎麼能夠坍了臺勢?
想到這裡,路易甚至臉上掛着一絲豁出去的表情,哪怕就算脣齒燙壞了,也要做出欣賞的樣子,果然義無反顧的他半閉着眼睛,一口茶水進去了。
徐潤笑吟吟的看着對面這位外資銀行裡頭的高級職員,並沒有說話不說了,甚至還帶着一份期待般的目送着這茶碗傾斜了,甚至這辰光密封性極好的房間之中,還能聽到路易“咕嘟”一聲吞嚥聲。
徐潤會心的笑了,要說這位還是大茶商的上海灘聞人,可是精通茶道的,像這樣的名茶,不是一水壺燒開了,沖泡下去,那樣可就糟蹋了,得七八十度的水溫,溫吞水泡茶。
路易這辰光不但模樣燙着,反而一副脣齒留香的享受狀,賓主間好像少了些銀行和客戶間淄珠必較,銅臭味淡了,難
道要論茶道了嗎?
“徐會辦”,路易趁着徐潤和顏悅色的辰光,趕緊一邊招呼,一邊伸手打開了公文包,從裡頭掏出一本賬簿,翻開了封皮,裡頭用鵝毛筆記着一行行的賬目。
“上海輪船招商總局會辦徐潤大清國光緒九年二月壬子”,路易輕聲的念道:“會借上海法蘭西銀行法郎二十萬元整,摺合官銀三十五萬六千二百一十三兩五錢,年息四釐”。
說着、說着,路易拿出了一把鑲嵌着黃銅條子的烏木小算盤,三下五除二的計算了起來,若說比起吳記錢莊的少東家,這辰光他撥弄算盤珠子的熟絡,也是不相上下了。
對面的徐潤心頭忽然有些肉疼了,他的面部肌肉忽然不自禁的*了一下,剛剛還活泛的笑容不禁凝固了,隨着“噼裡啪啦”一陣清脆的算計聲,完全的徐潤的五官都變得僵硬了。
“不計複利,也就是一萬四千二百四十八兩五錢四釐官銀”,徐潤心頭飛快的劃拉着虛擬的算盤珠子,計算的清清爽爽的。
這辰光徐潤飛快的一皺眉頭,然後身體不自禁的朝後頹然坐下,臉上露出的竟然是焦慮的神情,他可是這所上海灘頂呱呱的官督商辦大企業的二號人物,區區幾十萬兩白銀就會難住了他了嗎?說出來阿拉上海灘沒人相信的。
離開算盤珠子,路易熟絡的把手伸向了徐潤桌上的鵝毛筆,隨着“嗤嗤”一陣筆尖劃過紙面的摩擦聲,徐潤的臉上就像劃過了一陣颶風似的,依稀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徐會辦您看看”,路易把落在了白紙上的黑色數字伸到了徐潤的面前,“370462.04”,結果自然和徐潤的心算一模一樣,還不到四十萬兩雪花銀。
路易這辰光投過來了徵詢的目光,那意思其實不用講了,如果沒有異議,那就簽字畫押,商定了一個日期,然後歸還銀行貸款,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