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晉沒有選擇十分扎眼的勞斯萊斯,而是把王政翰的車給借來了。是一輛在東海市只能算十分普通的奧迪A4L,開在路上完全沒有回頭率,十分的低調。
其實真要算起來的話,他的年紀始終坐勞斯萊斯確實顯得有些老氣了,奧迪A4L是比較符合年輕人氣質的。然而無奈的是,這款車卻承載不住他如今的氣場了。
但這份低調也讓他難得的掩藏身份在大街上轉悠,反而讓自己的心態神奇的放鬆了一些。
大概在路上行了半個多小時之後,陳晉來到了東海市靜合區的荼姚路交周路路口,接着便停好車步行起來。
在路口,是一幢28層高的建築物。然而這幢建築物卻與周邊車水馬龍的繁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這是一幢住宅樓。按理說,這麼高的一棟樓,又處於靜合區的熱鬧地段,這大白天的,樓底下應該十分熱鬧纔對。
然而現在這幢樓的周圍,卻被嚴實的鐵皮完全圍住,只留下了一扇小小的鐵門可供進出。但鐵門此刻也是鎖着的,邊上就是一個保安崗亭。透過玻璃窗,能看見裡面站着兩個粗壯的保安。
周邊路過的行人,在經過這裡的時候也都刻意加快了腳步,匆匆而行。也有一些人會擡頭朝高聳的大樓張望一眼,面露凝重,無奈輕嘆。
陳晉漸漸走近,也擡頭朝着大樓看了一眼。
只見大樓通體都被刷成了灰色,顯得死氣沉沉。不但如此,每一家每一戶的窗戶,都被水泥封死了。如果不是在窗戶位置做了格柵,那麼整棟樓就彷彿是一張沒有無關的無面者一般,既詭異有恐怖。
顯而易見,這棟原本的住宅樓裡,已經沒有任何人居住了……
陳晉就這樣沿着鐵皮圍牆轉了起來,來到鐵門外時,只不過是站在鐵門外透過柵欄朝裡張望了幾眼,邊上崗亭的窗戶立刻就被打開了。
只見那保安探出腦袋裡警惕的質問道:“你哪個單位的?看什麼看?”
“請問,去年年底的大火,燒的就是這棟樓吧?”陳晉問道。
保安臉色一黑,惱道:“不關你的事,快走開。”
“我能進去看看嗎?”陳晉自顧又問。
“滾蛋!”保安已經徹底不耐煩了,朝身邊的同伴一揮手,拿着橡膠棍就走了出來。看那意思,如果陳晉再不離開的話,他們很可能就會強制他離開了。
陳晉也沒跟他們一般見識,只是攤開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然後轉身緩緩離開,朝着路口走去。
路口原是一片綠化帶花壇,但是現在被剷除一空,離着鐵皮圍牆了。只不過在圍牆外,依舊堆滿了黃菊,還有不少花圈。另外鐵皮牆也已經沒有了原本的樣子,而是不知道被什麼人用塗鴉的方式,繪製了一副圖案。
一副被烈焰包圍着的大樓的圖案。只見在那棟樓的窗戶當中,是一顆顆黯淡的心……
2010年11月15日,下午13點53分左右。靜合區的這棟樓,發生了令舉國震驚感傷的特大火災。當時在這一場大火當中,58人逝去,70餘人受傷,還有56人失蹤!
儘管到了今天,這件事情已經過去10個月了。可是仍然有許多人會自發的到這裡進行祭奠,包括牆上的塗鴉也是。
那副塗鴉的寓意相當尖銳,雖然城管部門出面管理過很多次,也讓警察介入調查過。可是最後也沒能查到是誰畫的,又不可能派人24小時盯守,最後也就不了了之,聽之任之了。
陳晉走到這裡的時候,差不多是上午9點多。今天又是工作日,按說大家都在忙碌,卻還是在這裡遇到了幾位白髮蒼蒼的老者,默默的站着,望着這棟高樓發呆……
因爲這棟樓原本就是一棟教師公寓大樓,曾經的住戶,多爲退休教師。
“大爺。”陳晉上前,微微躬身對一位老者問道:“請問,你以前是這裡的住戶嗎?”
那大爺看都沒看他,只是緩緩點了點頭,接着繼續發呆。
陳晉抿嘴,接着問道:“那……都已經過了快一年了,這棟樓爲什麼沒有重新修繕歸還給你們居住?”
“修繕?”大爺終於有了反應:“自從這裡燒了以後,就傳出來一種說法,說這塊地早年是個火葬場,要是蓋樓住人就會出大事。”
“結果現在靜合區的領導,就怎麼都不敢再把它修起來了,就這麼圍着,沒有說法。”
“那你們這些住戶,現在住在哪呢?”陳晉追問道。
面對他的打擾,大爺終於看了他一眼,詫異道:“年輕人,你問這些做什麼?”
“我就是覺得,雖然樓已經燒了,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你們的房產吧?總要有個說法的。”陳晉應道。
“說法?”大爺冷笑道:“有辦法的,自己都另外買房子了,或者租房子。沒辦法的,都搬到郊區的安置房去住了。”
陳晉故作詫異道:“那這房子就當它不存在了嗎?”
“邊上的錦園小區,均價要五萬多了吧?這裡的價格應該也差不多,這麼大筆資產,就當它被燒完了嗎?”
大爺聞言,搖了搖頭,不說話了。
事情已經過去快一年了,如果有說法的話,自然早就有說法了。可是到了現在還沒個說法……
作爲他們這些普通住戶來說,就真的只能當作是被一把火燒掉了!
無可奈何!
陳晉也是頓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去揭別人心頭的傷疤了。但最後還是下定決心道:“大爺,如果這棟樓重新修好的話,你們還敢住嗎?”
“時間是一塊砂紙,是可以磨平一切的。”大爺忽然感慨道:“注意,是磨,不是抹。”
“去年的那場大火,到後來追查原因的時候,只說是四名電焊工違規操作導致的。可真相又是怎麼樣的呢?根本沒人關心,或者說關心的人,沒本事關心罷了。”
陳晉不由自主的問道:“大爺,你的意思是……相關單位的監管不力,也是這一次大火的原因之一嗎?”
“也可能沒有之一吧。”大爺苦笑着應道:“所以你問我修好了還有人敢住嗎?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一定有。”
“等時間過去五年,十年,等那場大火的影響漸漸平息。然後,所有的事情都會被遺忘,然後大家就像你一樣,只會關注這裡到底值多少錢一個平方,而不會關注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了……”
陳晉一時語塞,只覺得心頭堵得難受,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迴應了。
就在這時,邊上忽然有人拍了拍陳晉,問道:“你是誰?記者嗎?來這有什麼目的?”
陳晉一回頭,只見是一箇中年人,左臉從耳朵一直到肩膀,是大片燒傷留下後的醜陋疤痕。
“劉隊,你來了?”那大爺見了中年人,口氣立刻就柔和了起來,上前跟中年人握了握手。
被稱作“劉隊”的中年人點點頭,繼續審視着陳晉。大爺似乎也反應過來了,開口問道:“年輕人,你是記者嗎?這新聞都過去多久了?再報道也不會有人關心了。”
陳晉卻已經用活點雷達查看了“劉隊”的信息,發現他名叫劉必安,竟然是海東新區的消防支隊長?
大火當天,東海市調集了45個消防隊,122輛消防車,1300多名消防官兵進行滅火和救援行動。那麼劉必安,想必就是當天參與滅火救援的消防員之一了吧?
可海東新區裡這靜合區的距離可不短,當中相隔近20公里呢。這個時間點,劉必安跑到這裡來,肯定不是“路過”這麼簡單的理由了……
於是面對兩人的問題,陳晉應道:“我只是想要看看,能爲這些災後餘生的住戶們做點什麼而已。”
“你什麼都做不了。”劉必安嚴肅道:“所以麻煩你不要再打擾他們了。他們不僅僅是失去了房子這麼簡單。他們還失去了自己的家,失去了親人和朋友,也失去希望。這不是你能幫得上忙的。”
聞言,陳晉看着他的情緒值波動強烈,忽然心中一動……
“說不定我可以呢。”陳晉說着,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遞了過去。
劉必安接過來一看,皺眉想了想,又認真看了陳晉兩眼,緊接着目瞪口呆道:“你……你是那個……那個陳大頭?”
“對不起,應該是陳老闆?”
“陳大頭?”陳晉一臉懵逼道:“這怎麼說?”
劉必安知道了他的身份,敵意頓消,苦笑道:“我們私下裡議論的。你不是捐了好幾十個億給大學生和希望小學麼?好多人都覺得你是冤大頭……”
“連你們消防官兵都在議論我了?看來我的名氣還真的是挺大了。”陳晉不禁有些自得。
消防官兵平時訓練繁重,職責巨大。如果連他們都注意到自己這樣一個人,那說明他真的很有名了。
然而劉必安卻道:“不是隊里人說的,是我去市裡開會的時候……那些領導閒聊說的。”
“哦?”陳晉兩眼一眯:“都有哪些領導?”
“額~這個嘛,我就不便說了。”劉必安尷尬道,隨後他又道:“陳老闆,你怎麼會關注到這棟樓的?都過去那麼久了……”
陳晉笑眯眯的應道:“我是冤大頭嘛。以前是沒能顧得上,現在……就想着能爲大家做點什麼。維護更廣大購房者利益嘛。”
“劉隊,你覺得我能做點什麼?”
“這太難了!”劉必安搖頭道。他並不瞭解陳晉到底有多大的能量,反而是自己也當了小領導之後,對“領導”二字的分量有了極其深刻的體會。
在他想來,陳晉再厲害,也不可能把這種早就結痂的傷疤揭開,那可是會帶走一層皮的……
不料陳晉卻應道:“難纔好,不難的事情,我也沒多大的興趣。”
“劉隊,你跟我說說吧?”
聽着兩人這一番對話,邊上的大爺也回過神來,欲言又止的模樣。
陳晉看了看他,說道:“大爺,劉隊,要不我們到邊上坐坐,你們都給我說說?”
“那……”劉隊看了看大爺的表情,只好勉爲其難道:“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