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浩這一星期幾乎是掰着手指頭數過來的, 天天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好幾次都想打電話告訴周慧,說咱還是算了吧, 求求你把鹹食讓給我行不行。
但是這話他也只能想想, 打死他也不出來。之前不就說過了麼, 凌浩跟着佟童什麼也沒學會, 就學會面子是個好東西啊好東西。
男人的自尊讓他放不下身段來乞求一個女孩的施捨, 更重要的是,條件是他提的,怎麼能反悔呢。
當然, 這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即使凌浩不承認, 他也肯定爲這個在顧慮。有一方面, 就會有另一方面。
周慧的種種表現讓凌浩深切體會到, 周慧是從心底裡疼愛鹹食的,和鹹食重逢後的喜悅, 更是溢於言表。
這讓凌浩沒有辦法拒絕這個女孩的請求,雖然周慧一直沒提及要回鹹食的事,但是那樣期盼的眼神,還需要言語的附加麼?
只是凌浩擔心,之前鹹食就是被周慧繼母丟棄的, 如果再有一次, 鹹食還會這麼幸運的遇上像自己這樣的人麼?
凌浩現在已經無法離開鹹食了, 這麼長時間的相處, 凌浩投諸在它身上的感情, 以及鹹食給予的種種回報,真的有一種家庭成員之間的相濡以沫, 無法割捨。
更何況自從佟童走後,鹹食幾乎成爲凌浩精神的一個重要支點,讓他如何大度的將鹹食拱手讓人。
爲此凌浩變得惶惶不可終日,幾乎無時無刻不把鹹食帶在身邊,甚至連晚上工作,都將鹹食一併帶去遊樂場。
凌浩儘量爲鹹食準備可口的飯食,喜歡什麼就給吃什麼,就像是晚期癌症病人的家屬,儘可能的給予病人臨終關懷。
凌浩他媽什麼也沒說,嘆着氣的看着兒子像個孩子似的成天圍着條小狗轉。小易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的罵他不乾脆,不男人,要不就拉下臉來求人家把狗留給他,要不就快刀斬亂麻,把狗給人家,眼不見爲淨。
這兩點凌浩都做不到,所以只能繼續讓人無可奈何。
凌浩一直焦急的等待着佟童的回信,似乎聽了他的意見,自己就踏實了。奈何左等右等都不見迴音,更加哀慼自己的不幸,佟童的狠心。
其實還真不是佟童狠心,但凡有點兒腦子的,他就知道時間差這個東西。凌浩這封信寄到佟童那就得五六天,佟童再回信,就又得五六天,來來回回的十天半個月,你說佟童的意見還有什麼作用?
所以佟童很理智的靜觀其變,又擔心凌浩那邊的情況,本想打電話回去問問,可那時爲了讓自己斷了念想,手機早就停機了,爲了這麼瑣碎的事,用學校的電話又不合適。
更何況,太久沒見凌浩了,他不知道怎麼開這個話頭。他只記得那時兩人在一起,似乎根本不用言語交流,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心領神會。
想着想着,佟童不禁勾起脣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
佟童心裡明鏡一般,能不能回到過去,完全是自己的一念之差。凌浩的努力讓他的逃避成了枉然,決絕的心意也有了鬆動的跡象。他開始迷茫,自己那麼痛苦的抉擇,到底爲了什麼。
人間六月芳菲,正是勃勃生機。
佟童擡起手臂,遮住刺目的陽光。忽然感覺手下傳來的溫暖,低下頭,就看見木子的小手緊緊拉着自己,小小的身體依偎在自己身邊。
“佟老師!您在想什麼?”木子仰起臉,歪着頭,眉心皺出個“川”字,眯睛看着佟童。
“沒什麼!”佟童輕輕笑着,牽起孩子的手,慢慢往有陰涼遮蔽的地方走。腳下踩踏的土路,揚起細細的塵煙,竟透出淡淡的喧囂。
“佟老師!是不是再過不久就能聽見蟬叫了啊?”木子低着頭,腳下不老實的踢飛了幾粒小石子,嘴裡含含糊糊的嘟囔。
“嗯?”佟童低頭,微微的皺眉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應該是吧,怎麼,喜歡聽?”
木子狠狠的點頭,擡起臉來用手臂擋住陽光,另一隻手依舊緊緊牽着佟童的手:“有蟬的夏天才是真正的夏天嘛,可是我聽紀校長說,它們只能活一個夏天,只有一個夏天!”
稚嫩的聲音漸漸低沉,最後只剩下沉默。那樣哀傷的語氣,讓佟童的心也跟着莫名的抽緊。
是啊,生命只有一個夏天,一個夏天。生如夏花,那麼死亡呢,沒有什麼秋葉之靜美,它們似乎只在乎生時是不是絢爛。
佟童忽然看到了一扇門,門裡透出的光亮太過耀眼,周圍就只剩下黑暗了。耳邊忽然沒有了任何聲音,也沒有木子,沒有房屋,沒有樹木。
佟童惴惴不安的邁步,身體那麼的輕,又那麼的沉。快要走進門扉時,那扇門卻“乎”的一下閉緊,嚴絲合縫。
佟童陷進完全的黑暗之中,忐忑的等待着即將到來的一切。耳邊忽然低低的響起聲音,聽不出男女,也聽不出年齡。
那個聲音問佟童,它說:“你的生命,若也只有一個夏天,那麼你會留給凌浩多少時間呢?”
佟童沉默,眉頭慢慢的糾結在一起。耳邊的聲音卻一遍遍的催促,不疾不徐,狠狠扣問着佟童的心臟。
“佟老師!佟老師!”耳邊忽然響起焦急的呼喊,佟童猛然驚醒,間看見木子滿臉委屈的控訴:“哪有你這樣的!別人跟你說話你怎麼能走神呢!”
“哼!”的一聲,小傢伙狠狠的甩掉佟童的手,轉身顛着兩條辮子鏗鏗鏘鏘的頭也不回,在後面只能看見手臂偶爾擡起,似是在抹臉上的眼淚。
佟童兩三步的追過去,揪住孩子,高高舉起抱在懷裡。看着她倔強的把哭花的小臉埋進自己懷裡,搖着頭輕輕的笑,腳步卻異常輕快。
佟童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說了那樣的答案,但一切都撥雲見日,豁然開朗。
“小易!”凌浩懷裡抱着鹹食,舉着電話貓在客廳的鞋櫃旁邊:“我可是要出發了!你跟上啊!”
“哎呦!煩不煩啊你!整個一絮叨鍋子!這半小時都幾個電話了!知道你是去送狗,不知道還以爲你去賣兒子呢!”小易頸側夾着手機,歪着腦袋,皺眉撇嘴,鎖上門。
凌浩實在是沒底,仰臥起坐了半宿,最後還是給小易打了電話,求人家陪他一起去見周慧。
小易打着哈欠,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凌浩感動啊,覺得人家爲自己算是兩肋插刀了,孰不知人家是不勝其煩了。= =
臨出門時,凌浩把鹹食放在地上,雙手合十,閉着眼睛沖天拜了拜:“佟童啊,你保佑保佑我把鹹食再帶回來!”
後背忽然讓人狠狠的抽了一下,凌浩吃疼,咧着嘴的回身,就看自己老孃手裡拿着條毛巾,氣得直樂:“你剛說什麼呢!佟童還在世呢!拜哪門子拜啊!”
周慧早早的到了約定的地點,低頭看了看腕上的表,用手在頰邊輕輕的閃着風,皺了皺眉。
“對不起啊!出來時忽然有點事兒!耽誤了會兒!”凌浩懷裡抱着鹹食,小跑了兩步,站定在周慧面前,不好意思的笑笑。
小易在旁邊看着鹹食在凌浩後背上露出的倆眼睛,撇了撇嘴。丫凌浩有個毛事兒啊!都到地方了忽然蹴溜着要回家!讓自己死拽活拽纔給拽來。
“沒事兒!這位是……”周慧看着凌浩身邊的小易,兩手緊緊攥住手裡的白色手提袋,眼睛滴溜溜的上下打量。
“我一朋友,小易,唐易軒!”凌浩說着把小易拉到前面。小易輕輕的扯了扯脣角,伸手握住了周慧的手:“你好,唐易軒!”
“你好!周慧!”周慧笑得靦腆,本來就是很溫婉的臉龐,雖不算漂亮,但是笑起來卻讓人不免驚豔。
小易站在廣場的中央,懷裡抱着鹹食。凌浩和周慧慢慢走到廣場兩端,停下來對視了一眼,都輕輕衝着小易點頭。
小易把鹹食放在腳邊,輕輕的拍了拍它的屁股:“去吧!”
鹹食茫茫然的左右看看,最後垂下腦袋,慢慢的邁開了步子。
凌浩心都涼了,看着鹹食越走越遠,差點兒跑過去揪起來。奈何君子協定在先,況且這是鹹食自己的意願,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必須接受。
凌浩緊緊的握着拳頭,指甲幾乎陷進了肉裡,把臉撇向一邊不再看一眼。忽然感覺褲腳被輕輕的拉扯,低下頭,就看見鹹食眼巴巴的咬着褲腳看着他。
凌浩驚詫的擡頭,遠遠的看見周慧無奈的笑臉。狠狠把鹹食抱進懷裡,凌浩差點兒沒熱淚盈眶嘍。
“那個,我以後能經常去看看它麼?”周慧狠狠的呼出一口氣,把快要沁出的淚水狠狠的憋了回去。
“沒問題!什麼時候想它了,就給我打電話!我們隨叫隨到!”凌浩慷慨的保證,剛要咧開嘴,忽然覺得此時自己的笑臉有些扎眼,強自憋了回去。
“雪球!來!讓姐姐再抱抱!”周慧伸出雙手從凌浩懷裡接過鹹食,緊緊的抱在懷裡,眼圈漸次的發紅,最後輕輕的嗚咽,眼淚潰不成軍。
鹹食也難受,看着曾經疼愛自己的姐姐這麼傷心,忍不住伸出小舌頭輕輕舔着那微鹹的液體。
鹹食也爲難啊,雖然跟姐姐在一起的時光很美好,但是凌浩老爸對它的深情厚誼它更是銘記於心,不說別的,就這幾天老爸那魂不守舍的勁兒,就讓它感激不已。
更何況,鹹食也有自己的顧慮,姐姐雖然好,可那後媽卻讓它不敢恭維。萬一哪天她再心血來潮,把它扔在荒山野嶺,它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要是再狠毒點兒,把它燉了滋補身體,它不更要含恨九泉了麼。
所以,別怪它,這是動物可憐的小小自保心理。
“哪兒也不去了是不是?”凌浩緊緊的抱着鹹食,健步如飛。鹹食嗚嗚了兩聲,靠在凌浩懷裡打了個哈欠,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話凌浩都問它百八十遍了,一開始它還有力氣跟着汪汪兩聲烘托氣氛,再後來連眼都懶得擡了,要不是看在老爸平時疼它,它早就一口咬上去讓他沙特阿普了。
“哎?睡着了啊?”凌浩看了眼懷裡的小腦袋,輕輕笑着自言自語:“那行,咱回家,我得給你幹報爹個喜,咱這撫養權啊,算是敲定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