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這是!”凌浩他媽正在客房那邊午睡, 聽見響動急急的跑過來,就看見凌浩身後倒了把椅子,人哆哆嗦嗦的扶着桌子說不出話來。
凌浩回身, 踉踉蹌蹌的翻出自己的手機, 甩掉了好幾次, 最後跪在牀沿邊兒上, 磕磕絆絆的按出了那一長串爛熟於心的號碼, 聽筒裡馬上傳出了機械的聲音:“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您查證後再撥……”
凌浩一把扔下手機,坐在地上喘着粗氣, 他怎麼一着急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呢?自從佟童走的那天起,那電話就再也打不通了啊。
“小浩!小浩!”凌浩他媽跟着蹲在了他身邊, 眼眶發紅的抓起兒子的手:“你告訴媽到底出什麼事兒了?你想把媽急死啊!”
“媽!媽!”凌浩扶着牀沿站起來, 一屁股癱坐在了牀上, 依舊不可置信的張着雙眼:“四川地震了!佟童在那邊兒啊!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凌浩,你先鎮靜點兒, 學校那邊現在也正跟蒼溪那邊聯繫呢!”秦子釗急急的按住凌浩的肩膀,看着他失魂落魄,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能這麼快的見到小易,是秦子釗始料不及的。他和小易一看見報道就都給凌浩打了電話,聽見凌浩在電話裡情緒不穩, 不約而同的都趕了過來。
當時小易看着他半天, 只問了一句, 你過來幹嘛, 秦子釗無奈, 手腳像是讓人縛住了,動彈不得, 只說了四個字,受人之託。小易狠狠的咬牙,甩下他進了門:“你就只會說這四個字!”
他確實是受人之託啊,佟童臨走的時候囑咐,說凌浩以後要是遇上什麼難處,你要幫他。
“我早就該去的!”凌浩忽然站起來,來來回回的在客廳裡踱着步子,一隻手煩躁的揉亂了頭髮:“我就不該東考慮西考慮的,我要是早去把他帶回來,他就遇不上這樣的事兒了!”
凌浩他媽端着水果立在廚房門口,看見自己兒子泄氣的狠狠甩手,心裡說不出的滋味。眼睛慢慢的脹痛,那一字一句都是在埋怨她啊。
“凌浩!給我冷靜些!”秦子釗站起身急急的攬住凌浩的肩膀,看着那倉惶的眼神,無奈的嘆出一口氣:“你當佟童只是爲了躲你纔去的蒼溪?那是工作你懂麼?你以爲是你一句話說回來就回來的!”
“天災咱們誰都無法預料,”小易把凌浩輕輕的帶到沙發上坐下,指尖在凌浩的肩膀上和秦子釗的指尖只是輕輕一觸,隨即急急的錯開,了無痕跡:“你在這兒着急能有什麼用,咱們鞭長莫及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凌浩坐下,全身依舊不可抑止的顫抖,兩手狠狠的抵在額頭上:“我現在就想知道他是不是沒事兒!能讓我知道他現在活蹦亂跳的,我什麼都願意幹!”
凌浩他媽遠遠的看着兒子,輕輕的嘆出一口氣。回身默默的走進了屋裡,撥通了一個號碼。
地震之後,災區的通信一時受損,許多地方都聯繫不上,媒體也一直竭盡全力利用各種渠道獲取最新的消息,一邊隨時公佈給大衆。
凌浩恨不得無時無刻不在電視機前守着,更恨不得攝像機開眼,哪怕能掃到佟童的一個影子,他也就能放下心來了。
小區開始組織捐款捐物,希望能爲災區盡一點兒綿薄之力,凌浩積極響應,成了表現突出的先進個人。其實這些虛名對他而言一文不值,他只爲求得一點心理安慰,權當是自己盡的心力,佟童全都接受到了。
遊樂場暫時停業,大難面前,誰也沒有這個玩樂的心思。大衛知道這幾天凌浩心不在焉是因爲佟童在蒼溪,但是爲何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卻是百思不得其解。
凌浩寢食難安,小易一直陪在他身邊,也算是有個幫襯。只是累壞了凌浩他媽,三餐鑽着心思的想讓兒子多吃一些,只是煎炒烹炸全都用上了,也是徒勞無功。
小易過意不去,讓伯母休息,凌浩黑青着眼眶一臉愧疚的看着他媽,更是換來了半大老太太含着眼淚的一聲嘆息。
她從沒想過一向感情淡漠的兒子會用情如此之深,莫非淡漠只是對父母,而兒子真正的情感,他們卻從未體驗過?
“凌浩!這個給你!”凌浩聽見他媽的聲音,微微的回過神來,看見桌上放了張紙片:“媽?這是?”
“去綿陽的機票!”凌浩他媽微微笑着,舒出一口氣:“到了綿陽還有很長的一段路才能到蒼溪,路上自己小心,遇到難處了,給你吳叔叔打電話!”
佟童看着一頂頂紮在學校操場上的帳篷,輕輕的嘆了口氣。四周圍人聲鼎沸,臨近的村民也全都在這唯一的開闊地上避難了。
地震發生的時候,佟童正在給三年一班的孩子們上語文課。氣溫漸漸的高了起來,午休結束,孩子們還有些無精打采。
佟童正笑着用教鞭輕輕的敲打着講桌,讓孩子們提起精神來。忽然間,地面搖晃,天花板上不斷的有石灰掉落。孩子們懵懂的不知所措,緊接着一個個猶如受驚的小鳥,急急的離開座位,試圖奔逃。
當時佟童也愣住了,二十八年,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陣仗。腦子裡尚且保留的一絲思考能力告訴他,地震了。
說實話,佟童的第一反應也是奔逃,那是出於人類最原始的自保本能。可是沒跑出兩步,佟童就停下了腳步,回身看着一個個驚恐莫名的小臉,瞬時間有什麼盈滿了身體。
他並不勇敢,但是時日不多的相處,點點滴滴都歷歷在目。這些孩子信賴他,依賴他,甚至像崇拜神明一樣尊敬他。
此時此刻,他沒有躲避的理由,他要保護這些純真的孩子們,纔不會辜負他們對自己所寄託的情感。
佟童站定在教室門口,隔着房屋碎裂的轟鳴疾聲呼喊。孩子們漸漸的停住慌亂的腳步,一起在大地的震顫中看向佟老師。
佟童用手比劃着,讓大家不要急着出屋,全都躲在課桌底下。這是他原來在網上無意間看到的,沒想到此時居然派上了用場。
事實證明,佟童當時的決斷是正確的,就在鄰縣的一所中學裡,因爲學生慌亂間的奔逃,造成了擁動,原本不會受傷的孩子們,卻因爲踩踏而險些斷送了性命。
佟童班上有個叫木子的女孩兒,當初佟童看見她的名字不由的輕輕笑着問:“李木子是哪一個?”
孩子怯生生的站起來,有着圓潤的臉龐和山城女子特有的明亮眼眸。佟童笑着問她爲什麼叫木子,孩子看着和藹的斯文臉龐,漸漸的放鬆,聲音脆生生的響亮:“我爸媽都姓李,所以叫李木子!”
後來木子和佟童成了親密無間的忘年交,木子好學又聰穎,裡裡外外在班上幫着佟童忙活,成了不可或缺的得利小助手。
木子幫着佟童把同學們都安頓在課桌底下,鎮靜自若的小臉上有着臨危不亂的堅毅。等一切安排妥當,自己剛要躲在課桌下面,房頂上的一棵橫樑卻急急的砸下來。
木子無措,捂住腦袋準備着頭破血流,卻被一雙溫暖的大手緊緊攬在了懷裡,一起躲到了講桌的下面。
木子擡起眼來,就看見佟老師笑着叫她別怕,而佟老師的一隻胳膊卻生生的扯出了一道口子。瓦礫擦着身邊簌簌的下落,孩子的小臉瞬時皺成了一團,哭得分不清眉目。
震盪漸漸平息,佟童咬牙忍着臂膀間的劇痛,將孩子們集體帶到開闊的操場上。立在操場靜靜的點數,佟童長舒一口氣,勾脣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全班二十八個孩子,一個也沒少,一個也沒傷。
全縣進入了緊急應災狀態,佟童的傷勢很快就得到了妥善處理。家長們聞訊趕來,都是千恩萬謝,連幫助包紮的小護士都對佟童欽佩不已。
各種救災物資被源源不斷的送來,開闊的操場上漸漸的支起一頂頂帳篷。縣委書記驅車趕到,宣傳羣衆,把驚魂四散的民心穩定了下來。
通訊恢復之後,佟童和幾個小老師就和校方取得了聯繫。學校知道支教的老師們安然無恙,也都放了心。
佟童的傷勢沒有告訴學校,因爲學校得知消息後,肯定會通知自己父母。父母要是知道他受了傷,肯定會着急。
電力恢復之後,操場上亮起了一點點的橘色燈光。人山人海,遠遠襯着燈影,讓人有一種狂歡的錯覺。
佟童走進帳篷裡,仰躺着看着小窗外的點點星光。
同來的幾個小老師都沉浸在一種劫後餘生的興奮之中,不到夜深人靜是不會回帳篷的,佟童享受着難得的獨處時光。
輕輕的撫上手臂,佟童微微的喟嘆。餘震還在時不時的侵襲,隨時面臨重創的恐懼,讓佟童不能成眠。
腦子裡不斷的思考,想着遠隔千里的父母,想着同甘共苦朋友,想着那些曾經朝夕相對的學生們。
他們,是不是都知道了這邊的情況,是不是也在爲自己憂慮。
想着想着,胸口忽然悶悶的發疼。
快兩天了,凌浩應應該也知道這邊的災情了吧,會不會像個熱鍋上的螞蟻,正急得團團轉,又或者……
翻個了身,佟童阻止自己思考。故意斷了所有聯繫,就是讓自己不再得到和凌浩有關的任何消息,爲何此時卻脆弱的希望他擔心自己。
“佟老師!”忽然有人輕輕的拍打着帳篷,佟童伸出腦袋,看見村裡的一個老鄉朝着操場的另一頭指着:“剛纔來人說,有人找您!”
佟童出了帳篷循着老鄉手指的方向慢慢移動,明亮的操場襯得四周的夜更加的漆黑。沒戴眼睛的鳳眼微微眯起來,佟童努力辨識那黑暗中的身影,緊接着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
“混蛋!”凌浩急急的走過來,一下子把佟童撲倒在地,拳頭直直的打在佟童臉上,不遺餘力。
佟童踉蹌着倒在鬆軟的土地上,手臂似乎開裂,身上的壓迫讓他微微窒息,眉頭不由自主的輕輕蹙起。
四周的人驚慌着上前攔阻,卻看到凌浩跪在地上,輕輕的把佟童抱起來摟進懷裡,臉悶悶的埋進佟童的頸間。
“凌浩!”佟童囁嚅,感受到頸間漸漸的溼潤,心裡狠狠的擰絞,伸出手輕輕的拍撫着凌浩顫抖的脊背:“別這樣兒!我沒事兒!我不是好好的在這麼!”
凌浩依舊不擡頭,雙手更緊的抓住佟童後背的衣衫,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嚎啕的痛哭響徹了操場的夜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