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轉過身去,眼神正好越過木欄,與昏暗的監牢裡一雙明亮的眼神相撞。再一仔細看,正有一箇中年文士挺直地跪坐在監牢裡鋪着秸稈的地上。文士把臀部放在小腿上,雙手不偏不倚地放在大腿上,整個上半身直挺挺地立着,也是不偏不倚。
雖臉上有些枯槁,但卻在髒污的監牢中保持着難得的乾淨,鬍鬚被修理得一絲不苟,頭髮也用粗布條緊緊地束好,沒有一根頭髮垂在外面。他的雙眼雖不大,但卻更顯眼神的犀利和有神。見錦繡一身、佩玉佩劍、周身華貴無比的馬超站在他面前,他也不爲所動,緊緊抿着的嘴脣始終未動分毫。
馬超一看,就知道此人非凡。
馬超道:“此人是誰?”
“他便是少將軍要尋的漢陽郡長史,蓋勳。”
馬超直直地看着蓋勳,蓋勳也毫不躲避地看着他,兩人之間彷彿正有一場關於意念的交鋒與試探。
馬超笑了出來,說:“有意思。趕快騰出一出清靜的所在,把他帶去。吾有話同他說。”
“喏,下官這就去辦。”
很快兩個獄卒就打開了監牢,剛想抓住蓋勳的雙手,蓋勳卻嚴正地說:“不必,吾自己會走。”
馬超搖了搖頭,獄卒便放開了手。
馬超輕笑一聲,走了。蓋勳便跟在馬超身後走。
經過一排排的監牢時,那些文士們都伸出手來,高喊道:“蓋長史,不可聽信馬氏之言啊!”
馬超沒有說話,蓋勳也是。
很快獄吏就引着馬超和蓋勳到了他的辦公室,馬超揮退獄吏,伸手指了指席位,說:“請!”
蓋勳如儀坐下,馬超選擇坐在蓋勳的正對面。
馬超笑道:“蓋勳、蓋長史,久仰大名。吾不說,你也知道吾是誰,就不多解釋了。吾此來,是來勸你到刺史府任職的。”
蓋勳冷着臉,說:“吾自然知道你乃神威天將軍錦馬超。你雖有賢仁之名,但吾不會去的。將軍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馬超對此早已有心理準備,說:“是覺得我馬氏是反賊嗎?”
蓋勳冷哼一聲:“哼,難道不是嗎?”
馬超也知道人家說得沒錯,自己和馬騰真的是反賊,只能用巧言舌辯來駁倒蓋勳了。
馬超道:“吾說不是,你也未必信。”
“哼。”蓋勳不屑地轉過頭去。
“但吾想知道,蓋長史是從哪些跡象看出,我馬氏有反叛之心的?”
蓋勳冷笑道:“天下皆知,何必多問?”
馬超笑道:“你這話可就不對了,蓋長史。這飯可以亂吃,話可不可亂說。你若沒有證據,憑什麼指證我馬氏父子爲賊?難道蓋長史歷來喜歡給人安上莫須有的罪名嗎?”
“好,既然將軍不嫌棄下官聒噪,話不中聽,那下官就與將軍說說。首先,你馬氏擁兵自重,是也不是?”
馬超淡定從容地說:“擁兵是,自重不是。我乃朝廷欽封的神威將軍,帶兵有何不妥?我父身爲涼州刺史、護羌校尉,如何不能帶兵?至於自重,我父子二人從未抗拒朝廷之令,從來是唯朝廷馬首是瞻。自重何在?”
蓋勳可能是沒有料到馬超辯駁得如此緊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緊接着,蓋勳又道:“好,那請將軍解釋解釋,刺史不過是監察之權,並無統御郡縣軍政之權。爲何令尊敢執掌一州全權,甚至敢私下任命太守、縣令和刺史屬官?”
馬超笑道:“蓋長史許是久在監牢中,消息不通吧?朝廷已經頒下明旨,使我父子在涼州有便宜行事之權和處置全權。也就是說,朝廷已經把西涼所有權力都賜給我馬氏。我馬氏秉承漢家旨意,平定西涼、治理西涼,有何不妥?蓋長史卻對此多加非議。難不成,蓋長史已然叛漢了?”
蓋勳被說得惱羞成怒,脖子和臉都被氣紅了,他爭辯道:“吾之忠心,日月作證,天地可鑑,豈會叛漢?”
馬超也高聲喊:“那蓋長史解釋解釋,我馬氏執掌涼州全權有何不妥?”
“你!吾……”蓋勳說不出話來。誠然,一切都是合法合理的,程序也正當,蓋勳真的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馬超歪着頭,一臉微笑地看着發怒的蓋勳,就喜歡看着他無可奈何還生氣的樣子。
蓋勳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又說:“好,這點確實指摘不出什麼來。那將軍能否給吾解釋下,無故逮捕我等文士又是爲何?難道不是怕我等說出將軍的真實想法嗎?”
馬超笑道:“誠如方纔所言,我馬氏無論是在軍、在政上,都是正當合法的,就算是蓋長史這般苦心積慮地搜刮我馬氏的反叛跡象,都未能得逞,想必其他人更不可能。既然我馬氏問心無愧,沒有行過反叛之事。而蓋長史卻糾結一羣妄人四處詆譭誹謗我馬氏的名譽,在社會上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難道不應該受到懲罰嗎?吾父身爲涼州刺史,自有逮捕盜賊、處置刑獄之權。因何不得囚禁你等?”
蓋勳無話可說,幹瞪着馬超,什麼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馬超掰着手指,說:“你身爲漢陽郡長史,不勤於公務,而整日以毀謗爲要事,辜負了朝廷、天子、漢室對你的期望,是爲不忠;犯罪而囚於此,必使雙親傷神,是爲不孝;你本是有罪之身,而刺史府以你略有聲望,不計前嫌地招攬你,你卻多出惡言,是爲無禮;你無故侮辱他人清白,還蠱惑他人同你一起毀謗,是爲無義。”
這次輪到蓋勳成爲被批判的人了,他聽着馬超的指控,沒有如尋常人般大怒,而是潛心思考自己好像確實符合,竟變得慌張失措、無地自容。
馬超暗看蓋勳竟然變得有些心虛起來,暗想果然此人不愧是名士啊,覺悟居然如此之高。他這亂說一通,蓋勳居然還真信了。要是換成他被人指着鼻子這麼罵,早就一刀劈過去了。馬超也明白了,爲何馬騰那麼看重這些個名士了,因爲這些人都是一根筋,用堂堂正正之理就足以征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