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出現在勇士城附近村落的瘦儒士,此刻就端坐在馬背上,靜靜地打量着面前這座煊赫輝煌的金城太守府,儘管只是一個窮郡的治所,比起不遠處的涼州刺史府也差遠了,不過門前的雙闕高聳入雲,高如城牆的牆也遮擋不住牆裡的亭臺樓閣,高閣上的星星燈光,彷彿如夜空中星般高懸。
瘦儒士看着這座宏偉的府邸,臉上露出笑吟吟的微笑,心裡開始計較,自己是否有朝一日將主宰這座府邸?亦或是主宰比之更爲美輪美奐的涼州刺史府?
想起入城後的所見所聞後,瘦儒士開始堅信,眼前這座將他拒之門外等候如此之久的府邸,不日就會匍匐在他的腳下。
當他騎着馬在進城時,看見的每個叛軍士卒都是垂頭喪氣、情緒低落的,毫無望日的囂張招搖的習氣,也看不見他們隨意再欺壓良民,只是在街道上木然的站着。
百姓們雖然仍然低着頭行走,遇見叛軍還是要躲避、讓道、縮着頭,大氣也不敢出。但他明顯看到,人們開始敢注視叛軍了,眼神閃爍着難言的光芒。街道上的兒童們相互追逐打鬧,雀躍地傳童謠,曰:“白馬入金城,涼亂一旦休。黃河變黃泉,亂賊泉中游。”
又有兒童傳童謠,曰:“細民未可欺,鐵騎未足懼。銀槍當空畫,賊頭皆墜地。”
如此意味明顯的童謠,隨着兒童們的傳唱,迅速傳遍了整個金城,也漸漸傳到了金城方圓三百里的地域。就算是韓遂的黨羽們百般封鎖,童謠還是如風般無孔不入。不僅兒童們在傳唱,大人們有的也低聲念着詩,就連有些叛軍也都在嘟噥着這一句。緊張、惶恐、焦躁、不安的霧霾,籠罩在叛軍的頭上。瘦儒士覺得,那些叛軍士兵,就像是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老人,正不安地等待着死神的降臨,但表面上又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這使瘦儒士更加確信,他距離擁有眼前這座煊赫的太守府,已經只差三言兩語了。
正在此時,太守府中門打開了,瘦儒士看去,是一個文士打扮的人快速地跑來,把爲他掌燈的僕人都落在身後,他跨過高高的門檻,疾步走來,邊走邊說:“聽聞先生要救我?”這人正是李相如。
瘦儒士不緊不慢地下了馬,給李相如淺淺一揖。
昏暗的夜空下,李相如看不清對方的臉,等到僕人提着燈來時,微弱的燈光照亮了對方的臉,李相如看清後驚呼:“賈詡?賈文和?竟然是你?”
不錯,此人正是賈詡。
賈詡淡淡一笑:“府君也知賤名?”
李相如笑道:“嘿嘿,我部曲裡有一個氐人,曾經與我說過你的經歷。你詐稱是段熲的外孫,躲過了一劫。我聽完你的遭遇,就知道你是個難得的人才。”
“愧不敢當。”
李相如連忙做出一個請的動作,說:“先生快請入府,正好黃衍也在,我們可詳談。”
賈詡一聽,黃衍也在,暗道這下就更好辦了。跟着李相如入府,並與黃衍見面。
黃衍見賈詡不過一身布衣,不屑地說:“我聽說你們這些縱橫家,最能用盡口舌之能。”
賈詡微笑道:“足下已是大禍臨頭,死之將至,不妨也聽聽在下一言。”
黃衍冷哼一聲,道:“好!我就聽聽先生高論!”
李相如不滿地推了推黃衍,黃衍卻不爲所動。
賈詡道:“足下以爲,眼下足下的主公勝算有幾何?他能從馬超的包圍中脫身而出嗎?”
黃衍冷冷地說:“先生既然身懷智謀,你且說說罷。”
賈詡笑吟吟地說:“遵命。以愚見,韓遂有三種結果。第一種結果是韓遂是逃不出馬超的包圍,部曲被全殲,本人被生擒或斬首;第二種結果,韓遂僥倖潰圍而出,但部曲死傷慘重,倉皇逃回金城;第三種結果,韓遂僥天之大幸得以全身而退,部曲損傷較小,逃回金城。”
黃衍樂了,道:“那既然我主公還有可能全身而退,先生又如何說來救我們一命呢?”
賈詡笑道:“因爲出現那個結果的機率不足百分之一,足下真想拿百分之一與百分之九十九賭嗎?”
“那不是還有第二種結果嗎!主公不是照樣還能回來嗎!”黃衍急了,吼道。
“部曲都沒了,拿什麼守金城?!就憑足下的兩萬人嗎!”賈詡也毫不示弱地吼道。
李相如本想替賈詡擋一下的,但黃衍氣得脖子都紅了,把李相如一把推開,走到賈詡近前來,又怒吼道:“部曲少,我等不會招嗎!”
賈詡也吼道:“韓遂一敗再敗,部曲盡皆歸降馬超,羌人、氐人、涼州人誰還肯爲他賣命?別說招不招得到兵,足下就算是招到兵,也是轉手就送給馬超!”
黃衍聽後,想反駁,想來想去又想不出什麼可以反駁的話來。是啊,原本韓遂的二十萬鐵騎,才成就了現在的馬超的十二萬鐵騎。而還沒有變節的叛軍,現在恐怕都已經在心裡埋下變節的心思了。況且外面童謠傳得這麼厲害,也沒有人願意應募了。就算是強徵來的兵,心裡也一定對叛軍懷恨在心。這樣的兵拉到戰場上,與馬超相會,就是資敵。
黃衍像一隻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地坐下了。
賈詡道:“韓遂就要兵敗了,足下也是覆巢之下,涼州即將改旗易幟。足下是韓遂用以託付老巢的親信;又在涼州犯下了滔天罪行;本就是朝廷欽命的太守,而背叛漢室。足下覺得,馬超會留你們一條性命嗎?想活,就得聽在下的。”
黃衍沒說話,李相如憂心如焚地道:“請先生賜教。”
黃衍也有些希冀地看向賈詡。
賈詡淡淡地說:“其實很簡單:開城獻降。”
黃衍和李相如大抵是也知道,賈詡是來勸降的,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真的聽到那刺耳的“開城獻降”四個字,兩人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
“先生,真的要如此嗎?難道我們不能逃了嗎?”黃衍考慮了大半天,才弱弱地說了一句。
賈詡見他已經上鉤,只是還略微有些遲疑,心裡暗喜。賈詡道:“逃?怎麼逃?往哪逃?足下又想逃多久?難不成逃一輩子嗎?”
黃衍聞言,無力地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