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五,金霞峰峰頂。
一襲白色法袍的雲太皓坐在亭子裡,桌子上擺着一些酒菜,酷烈寒風都被法陣擋在外面,亭子裡溫暖如春。
南天壽站在一旁給雲太皓倒酒,他已經是築基三層,眼看着就要到築基中期了,在老師面前還是恭恭敬敬。
這也不是他故作姿態,是他對老師非常敬畏,讓他坐下反而不舒服。站着伺候老師喝酒倒是更輕鬆一些。
今年魔修們進攻愈發猛烈,前方已經丟了三個坊市,魔修大軍距離連雲城已經沒多遠了,這一年雲太皓也是累壞了,鬢角已經都一片灰白,眼角皺紋也出來了,明顯蒼老許多。
看到老師這副樣子,南天壽心裡也有些不好受。
這一年大戰他也沒少動手,只是一個築基修士,在這種規模戰鬥中也沒什麼大用。
南天壽也覺得連雲城堅持不了多久,今年一開春,對方很可能就會攻過來。他心裡嘆氣,想和老師商量退路,卻又有些不敢。
酒很烈,雲太皓輕輕吐了口酒氣,他瞄了眼南天壽有些好笑說道:“欲言又止的樣子,有話你就說吧。”
收南天壽作弟子,雲太皓開始的時候其實是爲了討好高賢,爲了拉近關係。但他很快發現南天壽性子忠厚,做事勤奮,天賦也很好。和他爹那個老滑頭南平鬆大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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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他開始喜歡上這個弟子,這幾年已經是愈發信任,甚至把南天壽當成繼承人。
雲家的後代們,實在是不爭氣。修爲不行,還就喜歡玩小手段。卻不明白一個簡單道理,再精巧手段,也不如修爲來的有用。
擅長勾心鬥角的確是本事,卻上不了檯面,無法決定大局。
雲太皓覺得連雲宗想要傳承下去,也只能依靠南天壽了。他少了點機變,卻很大氣沉穩,骨子裡又有種天生謹慎,很適合做宗主。
這些事情,雲太皓並不會和南天壽說。一是他也沒完全想好,二是眼下連雲宗風雨飄搖,說這些意思也不大。
南天壽知道老師不喜歡藏着掖着,他猶豫了下說道:“老師,到了這一步,我看連雲城是保不住了。爲了宗門傳承,我們也該準備後路了。”
雲太皓哈哈一笑:“原來你想的是這個啊。”
南天壽有些不安,這話題非常是危險,他和老師雖然親近,其實也不適合說這些。只是眼下情況這麼危險,要不早做打算,真等敵人到了城下就晚了。
“你心思還真是單純,該找退路的早就找好了,哪裡用我操心……”
雲太皓臉上笑容意味深長,說起這個他就想到了高賢。這小子真的狡猾,早早就知道連雲宗長不了,想盡辦法搭上了雲清玄這條線。
這才幾十年時間,高賢已經是風生水起,成爲青雲宗第一金丹,甚至名震萬峰郡。
不說高賢修爲,只說他這人眼光手段,就真是很厲害。哪怕修爲不太行,到哪也都能混的不錯。
至於高賢的修爲天賦,外面都說高賢得了遠古神器,這顯然是扯淡。不過,高賢得了遠古神丹卻是非常有可能。
不然的話,他前面二十多年都廢渣一樣,短短几年就飛速崛起,傻子都知道里面有問題。
雲太皓對這些已經不再關心,要是高賢還在他手裡,他願意研究研究。現在高賢已經成長到他必須仰視的地步,再想這些毫無意義。
青雲宗元嬰真君雲在天,還有其他衆位元嬰真君,也都沒對高賢如何,已經證明了高賢的天賦不可剝奪。
他想的更多是徒弟和高賢的關係。就憑徒弟這老實模樣,高賢至少不會太嫌棄。越是聰明人,越喜歡誠懇可靠的。再說,有朱七娘在,怎麼都有南天壽的容身之地。
“連雲城要不行了,伱就去青雲宗找你的七姨,找你高叔。”
雲太皓說道:“他們兩位深謀遠慮,就是青雲宗被滅了,他們也能把你安置好。”
南天壽臉色微紅,他急忙解釋:“老師,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
雲太皓站起身來到亭子外面,他看着太陽已經半藏在山下,半天紅霞漫卷。
燦然紅光下的金霞峰,金光中透出一片豔紅,和夕陽同色。
霞光中連雲城已經是炊煙裊裊,隱隱能看到街上車馬川流不息。今天是上元佳節,不少街道上已經是點起花燈,還有人燃放煙花。
連雲城外白雪皚皚,延綿羣山一片冷肅,和連雲城的煙火氣格格不入。
雲太皓禁不住輕輕嘆口氣,他指着夕陽落下方向說道:“天壽,落日下的連雲城很美,是我最喜歡的風景。”
南天壽有些茫然,他不太明白雲太皓了說什麼。
“這樣的風景哪怕我看過十萬次了,卻依然不會厭倦。”
雲太皓慢慢說道:“這是生我養我的地方,這是我爲之奮鬥幾百年的家,這裡也是我的歸宿。我永遠也不會離開這裡。哪怕我化作亡魂,也只會在這片土地上徘徊……” 南天壽一直覺得老師是那種冷酷無情的性格,沒想到老師居然有如此感性一面。他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沉默。
“你不一樣,你還年輕,你的未來還有很多可能。”
雲太皓用力拍了拍南天壽肩膀,“天壽,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好好活下去,把連雲宗傳承下去。”
“師父,現在說這些太早了。”
南天壽覺得這些話不太吉利,大過節的,還是說點高興的事更好。
雲太皓正要說話突然生出感應,他臉色不禁一變急忙轉身向東面看過去。
東面天空上出現了一片黑點,在蒼茫暮色中很不起眼。
雲太皓卻看出不對,他伸手一指一面水鏡憑空生成。連雲宗護山法陣加持的水鏡,能輕易看到數百里。
水鏡上光影閃動,很快鎖定了遠方天空的一片黑點。那是數百艘飛艦。這些飛艦大都比較破舊,上面裝滿了衣衫襤褸的修者,有的飛艦上則裝着外形猙獰怪異的妖族。
數百艘飛艦,至少承載了十幾萬魔修和妖族。
其中有幾艘飛艦非常巨大,飛艦上還裝着巨炮狀法器。一看就威力不凡。
雲太皓臉色異常凝重,“雲木飛艦,混元破山炮!”
他看不出對方有幾名金丹,如此巨大聲勢,就是有元嬰真君帶隊都不稀奇。這可不是宗門之間的鬥爭,而是魔修和妖族對人族的戰爭。
按照典籍記載,這樣戰爭往往要持續幾百年上千年,雙方殺的血流成河天崩地裂,直到雙方死傷殆盡,這纔會收兵。
正因爲如此,雲太皓才心存僥倖,以爲還能撐個幾十年。沒想到對方已經是迫不及待了。
看到對方飛艦的聲勢和規模,他心裡就只有四個字:在劫難逃。
雲太皓也禁不住嘆氣,剛纔還在說後事,這後事就給他辦起來了!真他麼的一語成讖!
南天壽已經看懵了,他就是不認識那巨大飛艦,也能看出對方來勢洶洶。他心裡冰涼,感覺血在凝住了,腦子更是一片空白。
“別發呆了。”
雲太皓輕輕拍了下南天壽的臉,他拿出一個黑色臂環給南天壽戴上,“這是佛門寶物小須彌臂環,連雲宗的《玄霄九法》就在裡面。還有一些法器、丹藥、靈石。開啓臂環需要默誦法咒……”
雲太皓這會卻很冷靜,爲了這一天他也早就做好了安排。剛好南天壽就在身邊,正好把東西都交給他。
他把連雲宗傳承分成是三份,其中一份早就由雲飛瑛帶到萬峰城。還有一份他也留給雲家子弟。
交給南天壽這一份卻是最爲豐厚,主要是南天壽有高賢做靠山。雲太皓粗通命術,他覺得南天壽是有福運的,不說把連雲宗發揚光大,至少在南天壽手裡能把連雲宗傳承下去。
當然,命術之法也不怎麼準,到底會如何,誰也說不清。他就盡人事罷了。
南天壽這會也反應過來,他正色說道:“我不走,我留下來守護宗門。”
“你守護個屁啊,快點走。你要是能把高賢請來,也許還能救我一命……”
雲太皓轉又說道:“我要是死了,你就老實待在青雲城,等成就金丹再找個好地方把宗門傳承下去……”
“是,師父。我絕不負師父所託。”南天壽當即跪倒磕頭,他知道現在時間緊急,容不得他再故作姿態。
“好孩子。”
雲太皓從袖子裡取出一張乾坤挪移符,他最後交代道:“你到青雲宗,一定先找高賢。其他人沒用的!”
“弟子明白。”南天壽知道事關重大,不敢有任何遲疑。
雲太皓催發了乾坤挪移符,一道道符文組成了傳送法陣,金光沖天而起。
這時候飛艦也到了金霞峰上方,爲首幾艘飛艦開始催發混元破山炮。炮口噴發出一團團赤紅焰光劃破天際,如同一顆顆流星般落在金霞峰上方。
金霞峰護山法陣升起重重金光,把火焰流星全部擋住。炸裂的火焰散發出萬道流光,天空照耀的一片赤紅。
巨大的轟鳴聲,更是響徹雲霄,引得羣山震盪。青雲城的城牆都在震鳴中搖晃起來……
一個聲音高喝道:“雲太皓,現在跪地投降還能饒你狗命!”
隨着傳送金光沖天而起的南天壽,就看到數百顆火焰流星飛落而下。巍然的金霞峰瞬間被重重火光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