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內,捱了七十棍,五十棍打的屁股,二十棍打的脊樑。要不是劉河東機靈,那天看完他之後,趕緊便拿了些錢財賄賂了一下那些衙役,讓那些衙役手下留情,恐怕他現在就不只是現在這些傷了,還要再加上極爲嚴重的內傷。不過,即便如此,他現在也已經傷得十分嚴重了。
但是,何貴並沒有感到慶幸。因爲他根本不應該受到這種刑罰的。所以,除了身上的疼痛,他現在只感到心裡有一股火。這股火燒得他想罵人,想砍人,想剁人……甚至於,那七十杖所造成的疼痛,也被這股火給趕到了一邊。
人這輩子,未必一個個都能活得頂天立地,不可能一點氣,一點冤屈也不受,但至少,要活得清爽,不能太窩囊!被人冤屈下獄,被人打成這樣,如果連點兒脾氣都沒有地就認了,他自認做不到,也絕不會這麼做!他現在的想法,就只有一條:死,也要咬下曹文埴一塊肉來!
……
“何貴,你可想好了?”
公堂之上,順天府尹曹文埴陰着一張臉開口問道。這已經是第三天了。身爲與這件案子有關的朝廷官員,他的消息自然不是劉河東之流能比的。整件事情起因,過程,他都十分了解。曹錫寶參劾劉全是這段時間在朝廷之中發生的一件大事。人人都知道那位曹大御使目的,就是把劉全的主子和珅給拉下馬來。但是,就跟沒有人料到曹錫寶會突然向和珅動刀子一樣,也沒有人料到和珅也提早得到了消息,並提前做好了準備,害得曹錫寶一腔正義、滿心爲國的參劾成了蓄意誣告,曹錫寶還因此被乾隆罷官革職。而現在,恐怕不只是曹錫寶,就連他曹文埴也危險了。
想到這兒,曹文埴心中閃過一絲後悔。
何貴的案子也跟曹錫寶參劾劉全有關。前兩天在乾隆面前,曹錫寶參劾劉全的時候,談及劉全跟精品人生似乎有些聯繫,可能是想在跟大內的生意之中牟取暴利,目的其實並不是找精品人生的麻煩,而是爲了給和珅下絆子。因爲和珅是總管內務府大臣,跟精品人生之間的生意,就是由那位和中堂負責的,劉全從中牟利,還不就是他和某人意圖貪污皇帝的錢財?所以,乾隆聽了十分不悅。因爲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他就相當於是被臣下給耍了。所以,一面派人去叫劉全來跟曹錫寶對質,一面派人把豐升額叫去問話。豐升額先到了,聽到乾隆的質問,卻說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並說自己一向是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大掌櫃何貴處理。而在這整個的問話過程之中,和珅一直就在乾隆身邊爲自己跟劉全辯護。在乾隆問及他到底有沒有跟精品人生相勾結以圖從大內牟取暴利的時候,和珅極力否認。只是說自己只是派劉全去招攬那個何貴,因爲那個何貴很會做生意,很短的時間內就賺了一大筆錢。但是,在言語之中,和珅卻又有意無意地訴說精品人生賣給大內的椅子貴了,而他卻又因爲乾隆要照顧豐升額這位立過戰功的臣子,不得不花了許多冤枉錢。結果,本就十分不快的乾隆在聽到和珅的話後,把豐升額給罵了一頓,命其回家閉門思過,同時,又派人把他曹某人從順天府叫來,下令他好生查一查精品人生,看看這家店鋪到底有沒有牟取暴利!
皇帝有命,雖然那條皇命的理由有點兒不合律條,畢竟《大清律》沒有不許人賺大錢的條款,就連糧食、鹽等等事關國計民生的商品也沒有進行過限制,何況是區區幾把椅子?可是,身爲臣下,接了旨意,就得把這當成一件案子去辦。
失策啊!
曹文埴心中暗歎,原本,他也只是認爲這是件小案子,很輕鬆的就可以解決。皇帝就是那天生了氣,又覺得自己花了冤枉錢,所以想找人麻煩出出氣罷了。這一點,任是誰都能看得出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這個出氣的人選又必須選擇好,豐升額雖然是精品人生的後臺,但是,畢竟是功臣,而且把責任都推了開去,所以,皇帝不好對其太過,只能罵一罵,然後轟回家去關禁閉。這麼一來,就只有主持精品人生的何貴可以讓自己動手收拾一下了。那何貴不過是陝西鄉下來的一個小民,雖然有點頭腦,但終究只是一個商人,也沒見過什麼世面,沒有了豐升額這個保護傘,再能耐,在官府的威壓之下,恐怕不敢不認罪。而只要何貴一認罪,他曹某人隨便定點罪下去,也就算順利的完成了給皇帝出氣的任務,到時,皇帝高興,大家也都高興。雖然那個何貴會有點兒倒黴,可誰叫他只是一個小小的草民來着?受點兒委屈,而且還是受的皇帝給的委屈,這應該是他的榮耀。
可是,他的打算雖好,卻萬萬沒有料到,自己居然碰到了一個硬骨頭,而且還是一個越打越硬的硬骨頭。原本以爲用兩次刑就能讓其屈服認罪,自己也能早早結案,可是現在,因爲一招不慎,他已經是騎虎難下。
“草,草民不明白大……大人讓我想什麼!”
因爲有傷在身,所以,何貴只能趴在地上聽審。但是,這並沒有能影響到他。相反,一直因爲傷口火辣辣難受的身體,因爲趴在地上,還能感受到不小的涼氣,可以讓他昏沉沉的腦袋變得清醒一些。
“你藐視朝臣,冒用官聲,牟取暴利,而且,還藐視公堂!”文通判在旁拍着桌子叫道。
“大人這兩天……難道就沒想出一……一點兒新鮮的罪名麼?”何貴連臉也沒擡,直接趴在那裡就冷笑了起來,“上一回過堂,我……我就說過,想栽我的罪名,就……就先拿出證據來!”
“你四處宣揚你跟大內做過生意,高價轉賣朝廷官員坐過的椅子,這些難道不是證據?哼,還敢把皇上跟太后坐過的椅子放到店裡任人觀看試座,你知不知道,你不這僅僅是冒用官聲,還是大不敬!按律,是要誅九族的!”文通判猙獰着一臉面孔,惡聲說道。
“哈哈……呃!”大笑帶動了傷口,何貴只能停下,但他的語氣卻絲毫不減嘲諷:“大人身爲……順天府通判,不知道讀……讀沒讀過《大清律》。宣揚跟大內做過生意,轉……轉賣官員坐過的椅子,這就……就叫冒用官聲?真他媽的可笑!如果是這樣,那內務府的那……那些個皇商,是不是都該下獄啊?至,至於把太后跟皇上坐過的椅子放……放到店裡任人觀看試座,哈哈,大,大人,你知不知道,你這是誣衊!”
“你敢嘲弄本官?”文通判再次怒喝道。
“我是按事實說話!”何貴針鋒相對。
“你……”文通判突地一伸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何貴,叫道:“你還真是吃打不吃記,莫不是想再受一次大刑?”
“……”聽到文通判這話,何貴勉力擡起頭看着他,目光卻顯得有些清淡:“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你……刁民,刁民!”文通判已經說不出其他的話來了。他沒有曹文埴那麼深的心思,可是,終究也是個有點兒知識的官員。《大清律》規定,當堂打死人犯,身爲審案官員,是要受到懲處的,何況,何貴還沒有被定罪,頂多只能算是嫌犯。而事實上他們誰都明白,何貴是沒有罪的,順天府壓根兒就是沒理的一方。事情到這一步,那就是他們小看了這個精品人生的大掌櫃,這個傢伙,與那些一沒了後臺便軟不拉嘰的生意人根本就不一樣。
“來啊,給犯人上夾棍!”
文通判正在那裡生氣,曹文埴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緊接着的,就是一枝水火籤!
“大人……”文通判怔住了,他雖然被何貴氣得要死,但他也知道,何貴已經不能再輕易用刑了,兩天之內七十棍雖然不算最狠的,可萬一要是出了點兒什麼事,他們怎麼交待?
“用刑!”
沒有理會文通判,曹文埴依然冷冷地朝衆衙役下令道。其實,他也不想再亂動刑罰了……前幾次就已經有些過了,再動刑罰,已經是完完全全的審案不公,意圖屈打成招!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不能讓何貴招供認罪,一個“辦事不力”的罪名就跑不掉了,那時候,再加上“屈打成招,冤屈他人”這條,他的仕途就肯定保不住了,所以,兩權之下,他必須讓何貴屈服。到時候,只要案子辦下來,何貴區區一個平頭百姓,在北京一沒親二沒故,又因爲太能賺錢,還招了不少人的嫉妒,所以,不會有人會爲之出頭伸冤,自己又是爲皇帝出氣,朝中也應該不會有什麼人冒着犯忌的危險找自己的麻煩,就算有,也會顧及皇帝的面子,罪名也不會太大,自己應該也能頂得住,這樣一來,不僅頂戴花翎可以保住,名聲也能大致保全。
“早知道如此,第一次就不應該放百姓前來觀看!”看着底下的衙役七手八腳的給何貴套上夾棍,曹文埴的心裡卻這麼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