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六年二月初,馬爾戛尼終於率領使團到達了廣東附近海域。這一路上雖然不能說是多麼的艱險,但逆季風而行也不算輕鬆。尤其是他的船隊裡面還不只是自己跟喬治.貢斯這些專業人士,還有不少的醫生、學者、畫家以及等等人才,這些人雖然都不是多麼的頂尖,但在這個時代也是一羣寶貝,再加上這年頭的海上航行並不像後世那樣安全,所以,安安穩穩地到達目的地之後,船隊的人也還是禁不住鬆了一口氣。?
而到達目的地之後,按照一般的程序,馬爾戛尼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派出一艘船隻前往廣東的港口,向廣東的地方官府表明自己的來歷與身份,然後,等待廣東官府的迎接或者是交涉。?
不過,很顯然,大清國的官府早就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到來。他們這隻船隊纔剛剛到達澳門附近,還沒來得及派人通知廣東方面,就已經被二十多艘水師戰船給圍了起來,而且這一圍就是一個小時。?
“他們想幹什麼?”?
將近中午遇到中國戰船,吃完午飯後見到己方還是陷於“包圍圈”之中,亞當斯有些不滿,他輕蔑地看着距離“獅子號”只有兩裡距離的所謂“戰船”,又向馬爾戛尼問道。?
“不太清楚。不過,看他們的樣子,應該並不是想跟我們交戰!”馬爾戛尼聳聳肩答道。那二十多艘中國戰船雖然離他們不算近。但根據目測,他也能夠確定,那只是一些“小船”,就連英國港口地那些普通的,只能走短途航運的貨船也比它們大上不少。這樣的戰船,別說二十多艘,就是再加一倍,恐怕也打不過一個“獅子號”。?
“距離這麼近……看來,他們的火炮射程也不是很遠。跟當初達威爾所陳述的情況應該差不多!”喬治.貢斯說道。圍困一艘戰艦,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都不應該讓其出於己方炮火的射程範圍。喬治.貢斯正是基於這一常識得出的結論。東印度公司在中國吃了大虧,身爲公司高管,他可是時時刻刻都記着這些事。雖然這一回他並不是打算開戰來的,但考察中國方面地軍事實力的事情也是一項必須的工作。?
“我們的問詢旗語已經打出去將近一個小時了。他們卻一直沒有回覆。我們難道就這樣一直等着?”亞當斯又問道。雖然他並不把那二十多艘戰船放在眼裡,可總是被別人圍着也會感覺到不舒服,尤其是他還不知道對方還會有什麼樣地反應。萬一人家再增兵呢?上一回度路利等人戰敗了,中國人就算自己造的戰船不行,但手裡也肯定擁有幾艘強力戰艦“稍等等吧。或許。他們很快就會有消息了!”馬爾戛尼掏出懷錶看了看,“如果再過一個小時他們還沒有反應,就打出旗語,要求他們讓開道路,我們先去澳門暫時停靠!”?
“如果他們不讓路呢?”亞當斯問道。?
“那就交涉!”喬治.貢斯攤了攤手:“我們是爲了利益而來。雖然我也很想去開上幾炮,擊沉他們的幾艘戰船出出氣,可是,現在的情形明擺着。我們處於劣勢。而且,我們總不能帶着幾船的確學者、醫生打仗吧?”?
“……”亞當斯又聳了聳肩,撇了撇嘴,沒再說話。?
“將軍。他們又來了一艘船!哦,這艘……天哪,是脫里斯號,將軍,那是脫里斯號!”桅杆上地瞭望員突然大聲喊了起來。?
“脫里斯號?!”?
亞當斯等人頓時繃緊了神經。急匆匆的拿出望遠鏡朝着瞭望員所指的方向看了起來。這不是害怕。是激動。“脫里斯”號戰艦可是跟隨度路利他們一路來中國的派遣艦之一,已經兩年多都沒有消息了。如今終於見到了,他們自然心情激盪。?
不過,隨着那艘戰艦慢慢地從海平線下露出全貌,亞當斯等人的心情也漸漸的沉了下去。?
“現在終於可以確定了。度路利他們不僅戰敗了,而且,還肯定丟失了好幾艘戰艦!”喬治.貢斯嘆息着說道。看到別的國家的士兵開着原本應該屬於自己國家地戰艦前來,身爲海上霸主的大英帝國公民,他們的心情可以說是糟糕透頂。尤其他還是這種後果的直接促成者——東印度公司地成員之一,心情就更加低的可以。?
“我想命令開炮!”亞當斯沉聲說道。?
“我也想……可是,理智告訴我,如果我們開了炮,後果將會比損失七艘戰艦還要讓人難以承受!”馬爾戛尼輕輕拍了一下亞當斯的肩膀,心情沉重地說道。?
“將軍,脫里斯號發來旗語,要求我們接受檢查。”瞭望員的聲音再次傳了下來。?
“檢查什麼?難道他們沒有看到我們船頭的那面黃色旗幟嗎?”亞當斯突然仰面大聲吼了起來:“告訴他們:我們是大英帝國地使團,按照禮節,他們必須派出相應地人員來迎接我們,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檢查,這是對我國地侮辱!”?
“是!”?
瞭望員在高處敬了一個禮,接着就揮動手中的小旗向正迎面駛來的“脫里斯”發出旗語,將亞當斯的話進行了轉述。?
“中國人真是自大!就只這種實力,居然也敢屢次來進行挑釁!”看着瞭望員發出旗語,亞當斯又重重地一拳敲在船舷上,憤憤地說道。英國皇家海軍自從完成海上霸主的地位爭奪戰以來,就一直具有一種優越感與自豪感。先前沒有看到。只是猜測也就罷了,可是如今看到原本應該屬於自己麾下地戰艦卻被別人開着反過來威脅自己,亞當斯的悲憤便便有些隱藏不住了。?
“亞當斯……”?
“讓他發泄一下吧!”喬治.貢斯攔住了還想勸解一下的馬爾戛尼,“亞當斯有一個侄子就在度路利的手下,到現在都沒有消息。他一直很擔心……現在,他也一定很傷心!”?
“什麼?……爲什麼我不知道這些事?”馬爾戛尼吃驚道。?
“他的侄子本來已經做到了少尉,不過他並不想讓別人知道這層關係,所以一直隱瞞着。我也是前些天在跟他討論度路利他們的失利情況的時候才知道的!”喬治.貢斯嘆道。?
“唉……”聽了喬治.貢斯的話,馬爾戛尼也唯有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說他是大清帝國廣州將軍,負責駐守防禦廣東省地域地最高軍事長官,按照我們的軍銜制,他的身份等同於帝國上將。完全有權要求對我們進行檢查。也有權對我們的來訪做出任何決定!”“帝國上將?”?
瞭望員地喊話讓馬爾戛尼等人同時肅然。上將可是最高等級的軍事將領。在英國,一名上將的地位可遠比一個殖民地總督,或者海軍少將之類的要高的多,至於東印度公司地那些傢伙,更是連比都沒得比。?
“回覆他們。我們接受檢查。歡迎上將閣下踏足大英帝國皇家海軍印度分艦隊旗艦獅子號”亞當斯也深吸了一口氣,整了整身上的軍裝,然後向瞭望員發出了命令。?
“這位就是我們的廣州將軍存泰閣下,位爵一品,等同於宰相!”?
沒有遇到阻撓的情況下,“脫里斯”號順利的靠近了“獅子號”。雙方的船員搭好臨時通道,存泰帶着幾個人登上了獅子號,而一上船。他身後的一名通譯立即就迫不及待地向站在歡迎隊伍最前面的馬爾戛尼等人介紹了起來。?
“歡迎將軍閣下!我是大不列顛王國印度總督康斯威利候爵下屬孟加拉總督馬爾戛尼,十分榮幸能夠見到您!”?
馬爾戛尼一邊致詞,一邊上下打量着存泰!……穿着跟傳說中地一樣,也留着一條又黑又粗又亮的大辮子。四十多歲的模樣。鬍子梳理的很乾淨,挺胸凹肚,下巴高昂,顯得很驕傲。只是,這名所謂地中國上將。怎麼跟以前所見到的那些將軍不一樣呢?這人的眼神不像他原先見過的那些將軍那樣銳利。至少,他並沒有在對方的身上感覺到那種軍人所應有地壓迫感。甚至於,他還覺得眼前這位廣州將軍所擺出地架勢讓人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或許,這只是對方故意裝出來地假象!”?
馬爾戛尼自我安慰了一下,又自放出了禮貌的眼神,準備聽候對方的回答。不過,他白等了!?
通譯將馬爾戛尼的話轉述給存泰之後,存泰甚至連看也沒有看他們一眼,伸手接過了一名隨從遞過來的水菸袋吸了兩口之後,就一屁股坐在了手下從“脫里斯”號搬過來的太師椅上。?
“上將閣下,您不是說要檢查我們的船隻嗎?”?
存泰“上將”的名號對歐洲人來說實在是過於尊貴,所以,爲了恭迎他的到來。不僅馬爾戛尼三人,“獅子號”上的其他乘客,也全部被叫上了甲板,排成隊列迎接,亞當斯甚至還讓船上的水兵排成了儀仗隊……可是,存泰卻根本不理會這些,反而連話都不說就坐了下來,這就讓他們覺得不解了。於是,喬治.貢斯忍不住問了出來。?
“你們這些英夷,有事沒事兒就來我們大清惹麻煩。前兩年,你們不思我天朝恩德,仗着賺了兩個臭錢就想操縱廣州貿易,沒成功,就惱羞成怒,派戰船來動武,結果被我軍水師三兩下給收拾了。現在又搞出一套出使的把戲,哼……難道你們真當我大清無人嗎?”?
聽到通譯的轉述,存泰斜眼瞟了一下喬治.貢斯,也不回答,反而吸着水菸袋慢慢地哼哼着問道。?
“閣下,上一次的事情我們表示遺撼。不過,那只是某些人自作聰明的舉動,與我們的國王陛下以及政府並沒有任何的關係。現在,當事人已經受到了懲罰,而我們,則是代表國王陛下與我國政府前來貴國表示歉意的!”?
馬爾戛尼面色平靜的答道。來中國訪問自然不可能避開上一次的“軍事衝突”,所以,對於這一問題,他們早有準備。?
“歉意?你們都有些什麼歉意啊?”存泰又開口問道。故意拉長的鼻音讓人覺得有些半死不活,也讓頭一次聽到這種聲音的馬爾戛尼等人感到一陣愕然。?
“什麼歉意?難道歉意還分種類嗎?”對存泰的意思,馬爾戛尼等人都有些不太懂。?
“你們也真是笨。我們將軍的意思是問:你們有沒有足夠的誠意?”通譯看着馬爾戛尼等人一頭霧水的模樣,撇了撇嘴,擺出了一副看棒槌的表情。“我們不惜飄揚過海,遠航萬里,當然是擁有足夠的誠意!”喬治.貢斯說道。?
“笨蛋!誠意是用嘴說的嗎?是用這個……”通譯兩根手指頭夾着一枚硬幣在馬爾戛尼等人面前晃了晃,然後臉一擺:“懂了嗎?”?
“……那是一先令!”?
馬爾戛尼認出了那枚硬幣的樣式,自然也很快就明白了通譯的意思。可是……?
要錢??
一名上將專門跑來要錢??
馬爾戛尼、喬治.貢斯、亞當斯,以及他們身後的那些醫生、學者之類的乘客,甚至就連那些擺做儀仗的英國水兵也開始面面相覷。?
“您真的是一名將軍,並且是一名上將嗎?”?
終於,在短暫的遲疑之後,一個清脆的質疑之聲出現了,之後,曾經幫着馬爾戛尼他們在西沙哨那裡解決了一點小麻煩的西洋美女瑪麗從後面走了出來。高挑的身材,金色的秀髮,碧藍的眸子……這些都沒有吸引多少人,唯有那高聳而半露的胸脯,甫一出現便引起了一片倒吸氣的聲音,而一直垂着眼皮吸水菸袋,不正眼看人,甚至連話也懶得跟馬爾戛尼他們搭上一句的存泰也因爲吸氣過猛被嗆得連連咳嗽。不過,這位廣州將軍並不以爲意,他半張着嘴坐在太師椅上,呆呆地盯着瑪麗看了好一會兒,才問出了一句:?
“這是你們打算進獻我國的美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