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門本來就沒有什麼呀。就那麼一個小鎮,幾座山,何大人您聽誰說的那裡有炮臺的?”趙連升看着何貴吃驚至極的模樣,忍不住問道。
“我……”
我聽“後邊兒的人”說的!何貴苦笑着搖了搖頭,只覺得說不出來的懊喪。虎門怎麼能沒有炮臺?他自己以前怎麼不知道?這沒有虎門擋着,萬一在零丁洋擋不住洋鬼子,人家打過來怎麼辦?丫丫個呸呸的,自己當初光顧着去香港島,怎麼就把這麼一處重要地段給忘了八百里遠呢?虧得當初還是從虎門那邊兒過去的!……可這話說回來,就算自己忘了,別人也不能忘呀!
那可是虎門!
廣州城的門戶,防禦的重中之重!
怎麼能沒有點兒佈置?以前那些當官的都他媽吃閒飯去了?
何貴突然又覺得一陣悲憤!
“何大人,您這是怎麼啦?”趙連升看着何貴先是驚訝,接着無奈,再接着又倏然變得有些猙獰恐怖的面色,一時竟被嚇得倒退了兩步,要不是被旁邊的圖薩布擋着,恐怕退得還要更遠,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他還就想不明白了,這何貴一個文官,咋就有那麼大的殺氣?不就是虎門沒有炮臺嗎?至於一下子就臉紅脖子粗,好像跟誰結了八輩子仇,想生吞了哪個似的?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何貴表情接連變換了幾次,終於又一臉頹喪的捂着腦袋倒在了椅子上,“虎門那裡可是險要呀。廣州的門戶所在,如果沒有炮臺,萬一出了問題,豈不是讓洋鬼子長趨直入?那樣的話,廣州可就危險了。”
“何大人,您這是什麼話?不就是七艘船的洋鬼子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咱水師上下還有萬把號人,還能把他們放進珠江不成?”趙連升雖然還不太理解何貴爲什麼對虎門這麼情有獨鍾,但對何貴的悲觀態度還是大爲惱火。就算你是巡撫,就算你跟和軍門關係好,也不能這樣吧?咱也是一個大老爺們兒呀。你憑什麼一聽虎門沒什麼炮臺就這麼着呼天搶地,好像老子不能打仗,就只能靠着炮臺跟人幹似的?這也太瞧不起人了。
“趙副將,不是我瞧不起水師的將士們,我只是有些擔心吶。在外海打,咱們的船恐怕追不上人家。在零丁洋口,那裡的航道只有幾裡寬,咱們的戰船雖多卻擺不開,少數集結起來又比不上人家的火力猛,短兵相接肯定要吃大虧。可如果把他們放進來,到時萬一要是擋不住,又沒有炮臺攔截,那可就真的麻煩了!”何貴看着趙連升似乎想跟英軍硬拼一仗以證明自己武勇的架勢,又急忙解釋道。其實他這也是心虛!雖說他先前似乎沒把英國人放在眼裡,那是因爲他一直認爲,就算水師擋不住,英國人也絕對打不過虎門炮臺。想“當後”,鴉片戰爭剛開始的時候,洋鬼子還沒能打到廣州呢,就算林則徐被罷了官之後,要不是琦善不發援兵,關天培又豈會守不住虎門?可他如今才知道虎門根本就沒有炮臺,如果洋鬼子衝進了零丁洋,水師又攔不住人家的話,廣州怎麼辦?憑城牆堅守?說真的,他還真有些信不過陸路的綠營兵。在臺灣造反的那夥子烏合之衆都打不過,又怎麼能打得過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英軍?
“哼,何大人,你怎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末將願立軍令狀,如果讓那些洋鬼子打進珠江,趙某就把這顆人頭交出來!”趙連升怒道。何貴說了這麼多,反倒被他當成是激將了!
“好。趙將軍勇氣可嘉,本帥甚感心慰。只待大勝,必定向朝廷爲你表功!”孫士毅也有些不滿地瞪了一眼何貴,又朝趙連升連連豎起了大拇指。
“多謝大帥!”趙連升一抱拳,又接着說道:“末將這就回去整軍備戰!”
“好!本帥送將軍出去!”孫士毅起身說道。
“大帥?……”
“走!”
趙連升沒想到孫士毅居然要親自送自己出門,頓時一陣感動,想客氣一下推辭推辭,卻見孫士毅已經走了過來,且語氣堅決,便也不再說話,和圖薩布一起,跟在孫士毅的身邊便向外走去。至於何貴,他根本就是懶得理會了!誰叫你“激”老子來着?等打嬴洋鬼子,抓幾個紅毛番過來,咱再讓你瞧瞧。
“我可是爲了廣州的安全着想,又招誰惹誰了?”
看着孫士毅三人的背影,何貴跟對面的百齡擺起了苦瓜臉,又是一陣鬱悶。
澳門!
在何貴等人採取了封禁水路,陸路壓進的措施之後,呆在這裡的英軍確實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首先,澳門不產糧食。所有的吃食都要到外面購買。雖然度路利帶有七艘戰船,又強行徵用了澳門的幾艘武裝商船,可是,想要以此來對抗廣東水師的水路封鎖顯然有些不太可能。因爲,就算他能打退廣東水師,這附近的全都是中國人,又有誰敢違反官府的禁令賣給他糧食?至於到別處購買……萬一這時候中國水師打過來怎麼辦?那不是自損戰鬥力嗎?
其次,與香山縣接壤的地方,清軍三千綠營兵已經集結在此,雖然沒有打進來,但卻用了一記極爲陰損的招數:他們把澳門的中國百姓招走了。等到度路利跟達威爾反應過來派兵攔截的時候,澳門三島上的中國居民已經被招走了一小半。而且,他們這一攔也使得事情變得更麻煩了。也不知道是誰在散播謠言,說什麼中隊不久之後將大舉進攻澳門,如果繼續留在此地,很有可能會被當作洋夷同夥而被官府追究,甚至是被當成叛國罪人而殺死,那些澳門百姓雖說在這裡呆得比較久,對洋人並沒有內地那樣過多的牴觸,可終究大多數還是中國人。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自然不敢冒着開罪官府以及頂上個“叛國”罪的危險繼續留在澳門,再加上傳聞中香山縣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不少的帳蓬之類,一時倒也住得開。所以,在遇到英國水兵的攔截之後,居然不顧危險的衝擊起對方的防線來。雖然這些水兵開了槍,打死了幾個人,暫時嚇住了那些想要回歸的百姓,但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沒有動靜的綠營兵也開火了。炮聲、槍聲響還一片,幾乎傳遍了整個澳門半島。這樣一來,那些百姓受到驚嚇又騷動起來,四散奔逃,而且大多數都是在往香山縣那邊衝……這時候,度路利當然不敢再讓人攔截了。他在澳門也就一千名士兵,人家綠營兵可是三千!雖然雙方沒交過戰,可這樣更得小心點兒不是?自然也就不敢再行分兵攔截當地居民。而且,這時候他也沒有大量殺傷中國百姓的膽子!所以,沒用多久,澳門幾乎就被清理一空。
而澳門那兩萬多百姓差不多被清空之後,綠營軍那邊又沒有了動靜,讓緊張了好一陣子的度路利跟達威爾大爲不忿。
可這還不算完。
就在度路利跟達威爾被清軍的這兩招弄得有些焦頭爛額,考慮是不是現在就要帶着那些被徵用的艦船離開澳門的時候,十一月初三日夜裡,天氣突變,降下大雨。之後,不到兩個時辰,度路利跟達威爾正在居處烤着壁爐商議事情的時候,廣東陸路提督圖薩布突然出現在香山綠營兵防線。在他的命令下,兩千多手執大刀長矛的綠營兵冒雨衝進了澳門!在這一夜,英軍的火器因爲受到天氣影響,難以發揮戰鬥力,結果,七百黑人士兵在稍事抵抗之後便幾乎全部被俘,三百英國水兵也傷亡被俘近半,度路利跟達威爾聽到動靜,倉惶逃竄,在衛兵的護衛下,幾乎是拼死才逃回戰艦。之後,兩人也不敢久留,放了幾炮以示報復之後,便火速撤離了澳門沿岸。因爲,澳門的東西望洋兩炮臺已經落到了綠營兵的手裡,他們如果久留的話,恐怕就要面臨岸炮的猛轟。
“達威爾,我終於領略到了你所謂的‘詭計’是什麼意思!”?十一月四日清晨,站在旗艦船尾眺望着澳門的方向,度路利沉重地嘆了口氣:“中國人,難道都是這麼不按常理出牌的嗎?”
“我也不清楚。”達威爾搖了搖頭,又道:“我跟中國人打了許多年的交道,但也是近兩年才發現他們有這個特質。以前,他們給我的印象,也只不過是貪婪與自大而已!”
“貪婪與自大?呵呵,到現在爲止,我居然還沒有看到你所說的這兩樣特徵中的任何一樣,相反,我只見見到了他們的精明與智慧,以及對戰機的準確把握。”度路利搖頭說道。
“那是因爲你還沒有真正與你們交往過。”達威爾苦笑道。
“沒有真正交往過?那麼昨天晚上的那一次算不算呢?看吧,我們徵用了兩艘葡萄牙戰艦以及九艘武裝商船,經過他們昨天夜裡的突襲,居然只剩下三艘,這還是我們的士兵好不容易纔帶出來的。天啊,我們在澳門所做的一切,幾乎全部被破壞了,還白白得罪了那麼多人。”度路利又指了指旁邊海面上的那些戰艦與武裝商船,說道。
“只要我們繼續想跟中國人進行交易,就等於是一直在得罪的那幫傢伙。所以,對澳門的事情,將軍,你不必在意。至於跟中國人的交往……我想,昨天夜裡的那一戰,應該還算不上。”達威爾說道。
“不算?既然你這麼說,那好吧,我們現在就去跟他們‘真正的交往’一下。”度路利聳聳肩,突然轉頭向船頭方向喊了起來:“索托!”
“將軍,您有什麼命令?”正在指揮戰艦航行的大副聽到喊聲,急忙跑了過來,向度路利敬禮問道。
“命令艦隊轉向,給我向珠江口全速前進。”度路利下令道。
“是要報仇嗎,將軍?”大副問道。
“是的。身爲大不列顛皇家海軍准將,我本人以及我所帶領的這支艦隊的榮譽不容踐踏,中國人也必須爲他們的行爲付出代價。而且,我們受到襲擊被迫離開了澳門。中國人現在一定在慶祝勝利,所以,他們也一定想不到我們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向他們發起進攻,而我,就是要給他們一個突然襲擊!”度路利說道。
“是,將軍!”索托再次向度路利敬了一個軍禮,接着便下令旗手揮動令旗通知其他各艦,之後,便指揮戰艦向珠江口方向進發。
而與此同時……
“洋鬼子已經被陸路的弟兄們打殘了。昨夜傳回來的消息,說是光逮就逮了七八百號,一羣白得跟白無常似的,另一羣黑的就跟黑無常差不多,圖薩布那傢伙傲得都要上了天,還說什麼非要把這羣俘虜送到北京讓皇上御覽,給自己風光風光。他威風了,咱們水師也不能孬種。洋鬼子是跟喪家犬似的從澳門跑了,不過,既然敢來,他們肯定就不會甘心這麼逃掉。所以,咱們這回追上去,就是要把這羣喪家犬給再燉上一遍。告訴你們,孫大帥已經在總督府給咱們準備好了慶功宴……兄弟們,有沒有打勝的信心?”
趙連升站在自己的旗艦之上,望着眼前這六十九名戰船的管帶,大聲喝問道。
“將軍你放心,不就是幾個紅毛番鬼嗎?十打一,收拾起來還不是小菜一碟?就怕他們跑得太快,咱們追不上呀。”沒有預料中的羣情洶涌呼應,趙連升的話說完之後,一衆管帶之中只是傳出了這麼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惹得大家一陣鬨笑。
“蘇老貓,你他孃的可別給老子誇海口。追不上就追不上,可如果追上了,到時候你要是放了空炮,老子可饒不了你。老子可是在大帥面前立了軍令狀,你要是拖了咱們的後退,到時候,老子非把你變成三腳貓不可!”趙連升聽到這話,也是忍不住一陣輕笑,但接着又板起臉訓了起來。
“三腳貓又怎麼着?將軍你放心吧,老子保準不會給咱水師丟臉!”那“蘇老貓”大聲應道。
“好。那就都給我回到艦上去,準備出海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