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等人到了總督府的客廳的時候,富勒渾已經擺着一口等着了。這老頭很生氣。他原本以爲,就算有人來給他添麻煩,頂多也只是和琳、孫士毅以及何貴三個人而已,可沒想到,廣州城裡能有點兒字號的官員居然差不多都來了。
幹嘛呢?
牆倒衆人推?
自己案發的消息也傳得沒那麼快吧?可聽韓偉派過來的那報信兒的親兵所說的,存泰、圖薩布等人又明顯是向着何貴那一夥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時間容不得富勒渾細想,人都已經闖進來了,他也只能老老實實等着事情的發生。可是,難免的,憤怒的同時,他的心裡也還有些惴惴。
……
“我說老富,你這客廳什麼時候變成公堂了?”
依舊是存泰打頭。這傢伙廣州將軍的身份雖然很高,不在兩廣總督之下,可相比起富勒渾來就沒有了那麼多的實權。管着幾千號八旗子弟兵他,要錢沒錢,要人……哼哼,又差不多盡是些不能打仗的兵油子,連想打幾場仗掙點兒賞錢也難,甚至於他還得處處護着那幫笨蛋。而且,就算剋扣軍餉,幾千號人又能扣下來多少?所以,何貴的那三萬兩銀子的“租賃費”對存泰來說,絕不是小數目,爲了掙上這麼一筆,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存泰,你好好的廣州將軍不做,跑我這兒來幹什麼?難道哪裡打仗了不成?”富勒渾黑着臉反問道。
“唉呀。我也是有難言之隱嘛!……”存泰“嘿嘿”笑了兩聲,實話實說了一半兒,又接着向富勒渾笑道:“聽說你這裡有熱鬧可看,就過來了。”
“什麼熱鬧?誰給你說的?”富勒渾地眼睛轉向了後面的何貴等三人,恨恨地剜了一眼,才又森然問道。
“呵呵,制臺大人昨夜突然大展神威,肅清府內宵小,今早又抓了一個有謀逆嫌疑的商人。正在大開公堂……我等特意前來觀審,以爲大人您助威!”和琳微笑着拱了拱手說道。
“哼,和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審幾個小賊,還要我廣州城所有官員一齊上陣不成?本制臺就如此無用?”富勒渾怒道。
“呵呵。和某並無此意。只是,聽聞制臺大人所審的那名商人,正是十三行的董事局主席。……十三行原本答應捐助一筆軍費與我水師,如今制臺大人您卻把他們的頭頭兒給逮了。我們水師的這筆軍費又找誰去要呢?難不成,這筆錢由制臺大人您出?”和琳別有所指地笑問道。
“捐助軍費?我怎麼沒聽說?”圖薩布一聽到這話就有些不樂意了,逮着和琳就質問起來:“難道就光你們水師在保着這廣東省不成?爲什麼沒有我們陸路的份兒?”
“呵呵,這個嘛。圖軍門你可就要去向那位嚴主席問了!”和琳笑道。
“對對對,問嚴啓昌!”經和琳這一“提醒”,圖薩布立即就轉向了富勒渾:“制臺大人。那人在哪兒呢?您能不能把他給叫出來。讓圖某好生問一問他。憑什麼只給水師捐錢,而不給我們陸路!”
“嚴啓昌是謀逆重犯。豈能說見就見?”真要給你們見了面,老子還審個屁?富勒渾看着和琳跟圖薩布這一唱一和地配合,只覺得心裡像是被誰扔進了一塊火炭似的。是自己真就這麼沒有人緣兒,還是和琳這幾個傢伙本事大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把這幾個傢伙拉攏成功了?可明明沒見他們怎麼交往過呀。
“謀逆重犯?”何貴表情有些訝然地盯着富勒渾看了一眼,然後就笑了,“制臺大人果然了得。何某聽說您今早才把嚴啓昌給抓起來,想不到中午就把案子給定下來了。謀逆呀,嘖嘖嘖,這嚴啓昌既然已經承認,想必下一步就是要抓他全族了吧?制臺大人!”
“呵呵,何大人你這話可就不對了。抓不抓嚴啓昌地全族,不是看制臺大人的意思,而是要看《大清律》,不過,說到律法嘛,這就得問司了!你說是不是呀,馬大人?”孫士毅笑嘻嘻地接過何貴的話頭,又轉向一直躲在最後邊的馬文山問道。
“這……”聽到孫士毅提到《大清律》,馬文山就已經覺得不妙,現在,更加覺得富勒渾地兩道目光像刀子一樣,扎得自己心裡拔涼拔涼的。可他又能說什麼?說是,就要得罪依然大權在握的富勒渾,誰知道這傢伙會幹出什麼事兒來?再者,先前孫士毅跟何貴對他的態度可實在是不怎麼樣。可如果說不是,就會得罪佔據優勢地孫士毅一夥兒,以後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好過!一時之間,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選擇,只能在那裡支支吾吾。
“哼,孫大人所言未免有些太過了。難道本制臺就不懂《大清律》了?何況,嚴啓昌一案由本制臺首發,又何必勞煩什麼臬司?”見馬文山一時還沒法下定決心,富勒渾急忙抓住時機說道。
“嗯,制臺大人所言甚是,孫某受教了!”孫士毅並沒有硬槓富勒渾,反而拱拱手,順坡下臺。
“呵呵,我說老富啊,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們大傢伙都攔在門外?剛纔外面守門的那幫傢伙可說你身體有恙,我們大傢伙來探視,你總給得杯茶喝吧?”存泰原本還饒有興趣地看着何貴三人跟富勒渾的交鋒情況,卻突然覺得有人輕輕點了一下自己地腰,知道是何貴所爲,只得又出面說道。
“哼,總督府的茶葉昨日剛剛用完,本制臺無以待客,諸位還是先請回吧!”富勒渾繃着臉,冷冰冰地說道。
“你……”存泰面上表情一凝。
“制臺大人,實話實說了吧。聽嚴啓昌的手下說。你告嚴啓昌走漏稅收,與人合夥營私舞弊。那傢伙是十三行地董事局主席,而十三行與海關又是由制臺大人、巡撫大人,還有何某一起管理。所以,如果他嚴啓昌沒有與您一起營私舞弊地話,那就一家是與孫大人或者何某在搞鬼了,至少,咱們三個人都有一些嫌疑。所以,孫大人與何某才特意前來觀審。一呢,爲制臺大人做證;二麼,就是免得嚴啓昌胡亂攀咬,‘誣陷’咱們三人中地某個人。此外。您又告嚴啓昌自稱擁有‘
’碎片,此事也與何某有關。因爲先前的時候,嚴到了一塊天星碎片,想交給何某。只是何某沒要……不知道那是不是制臺大人您所說地那塊,何某正好也可以爲證。……而諸位大人在此,天可爲此案見證,所以。制臺大人,您不能趕我們走!”何貴看到富勒渾一副打算跟所有人都撕開臉的作派,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
“營私舞弊的事情麼。與我們水師可能沒有關係。可走漏稅收。恐怕就有走私的嫌疑!這不是說我們水師稽查不利麼?制臺大人。和某在此聽審,也說得過去吧?”和琳接着說道。
“哼!”富勒渾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
看到何貴跟和琳兩人先後站了出來,又聽到他們所講的話,就算原本並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只是被“裹脅”而來地那些個官員也已經大概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兒。就更加不要說原本就知道一些情況的存泰跟圖薩布等人了。有些人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爲什麼跑過來,甚至是暗暗怪起何貴、孫士毅還有和琳三人。可是,這些人也沒幾個傻瓜。看到何貴三人如此咄咄逼人,而富勒渾卻又只能通過嚴啓昌這小小的十三行薰事局主席來搞迂迴戰術,就知道富勒渾形勢不利,所以這老頭才使用了這麼一招並不高明的險棋。所以,儘管心裡打了退堂鼓,這些人卻並不敢就這麼離開……自己可是被何貴等人拉來地,這時候走了,那可就得罪了“三人幫”這夥人,如果富勒渾的反攻起不到作用,那麼,以後誰能抗得住這三人來找麻煩?
進不願進,走又不敢走,看到兩邊已經有些針鋒相對,於是,這些人不自覺得都往邊上退了一些,讓何貴、和琳兩人直接地面對起富勒渾來。只是,那些沒插話的小官兒還能這麼做,存泰和圖薩布就沒有這麼好的運道了。存泰看到何貴瞄了自己一眼,接着又偷偷在背後伸出三根手指頭,然後,又突然收起一根兒,只剩下兩根兒地時候,就知道這小子是在逼自己發言,要不然那一萬兩就沒了。可是……
“制臺大人,我臬司負責管理全省治安併案件審理,所以,無論什麼案子,下官都有權參予審理。既然您打算在總督府內審理嚴啓昌一案,下官自也應當留下,此外,您昨夜派人送來的供詞下官也已經看了,其上所列罪案,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只是,案犯卻還沒有押解到我司大牢,下官也無法進行宣判。所以,擇日不如撞日,待會兒嚴啓昌審完之後,還請大人您將呂梁晨、李世榮、殷士俊等案犯交由下官帶走,以便儘早結案!當然,到時候如果大人您能將嚴啓昌一併交出,那就更好了。”
搶在存泰之前,馬文山好像想通了什麼,突然也站到了何貴兩人一側,向富勒渾抱拳說道。而經過他這一番話,其他在場的官員也都紛議論起來:富勒渾居然在昨夜突然抓了自己的家人跟幕僚,還把供詞交到了司,這代表了什麼?
“……馬文山?”富勒渾恨恨地瞪着馬文山,良久,才從嘴裡崩出了這三個字。
“正是下官!”馬文山一臉淡然,再次抱拳答道。
“老富,不就是幾個犯案地傢伙麼?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人家馬大人說的對,你又不是專門審案地……其實啊,這種事兒,還是交給臬司最恰當!”何貴原本伸出來地三根手指頭只剩下一根兒了,就是那僅剩地一根兒也還在不時的彎曲着。存泰無奈,終於再次開口。反正,他這個八旗駐防將軍跟富勒渾又沒有什麼交情,前幾年富勒渾手裡握着十三行跟海關大權,金山銀海地往家裡搬的時候,也沒見得分他半點兒好處,自己自然也沒理由去幫他。再者,人家何貴可是出了錢的,三萬兩雖說少點兒,可也比沒有好不是?自己一年才掙多少?而且,自己這幾句話雖然有逼迫富勒渾之意,但也是說的在理上,就算別人想找毛病,也找不到。這種沒危險又能掙錢的事情,憑什麼不幹?
“存將軍說的有理。”圖薩布自以爲聰明地在旁邊點了點頭,卻只得了存泰一個大大的白眼:這傢伙不用打頭陣,掙錢可比他容易多了。
“哼,如果我就是不交人呢?”來吧,都來吧!看你們能把老子怎麼着!看着眼前這些人一撥一撥接一撥的逼迫自己,富勒渾的心情反而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只是,其中燃燒的怒火,卻更加旺盛了。
“呵呵,大人是我等的上司,執意自行審理的話,我等自然也無話可說。只是在場諸位都是見證。……等欽差和中堂到達廣州,大人今日審出的結果,恐怕也難以爲證。”
孫士毅笑嘻嘻地扔出了“和中堂”這個殺手鐗,把場面再次砸得亂哄哄一片。
“欽差和中堂?”
怪不得和琳這三個人敢這麼囂張,都殺到總督府逼宮來了,感情是後面有巨頭罩着!看來富勒渾的好日子真的是要到頭了!……不自覺得,躲到一邊的那些官員又漸漸聚攏到了何貴三人身邊,一雙雙眼睛都直逼着富勒渾照了過去。
“孫士毅——”
果然是牆倒衆人推!看着眼前這些人那冷幽幽的目光,富勒渾只覺得心裡一陣陣憋屈,然後就是一陣發悶,再接着,他就覺得眼前突然一黑,身體往後便倒……
“制臺大人——”
和琳手疾眼快,一步跨出,終於在富勒渾跌倒之前扶住了這老頭兒,可是,此時的富勒渾已然氣得暈了過去。
“制臺大人果然身體有恙,看來是不能接着審案了。馬大人,你管司,不如就現在派人把案犯都接走吧……”孫士毅抓住機會說道。
“謹遵巡撫大人之命!”馬文山乖巧地應了一聲,然後,立即就去招呼自己帶來的那些手下。而孫士毅,卻又拿起氣勢,向着那些總督府的下人們呼喝起來:
“你們這幫殺才,沒看到制臺大人暈倒了?還不趕快扶他老人家進去休息,再去找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