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廣州之後,何貴一連幾天都感覺心情很差!
其實他也沒做什麼,也沒有別人給他氣受,他只是按照一般新晉官員的正常程序稍稍瞭解了一下廣東歷史而已。可是,沒想到,就是這一次的瞭解,讓他無緣無故的有些怒了。
……
事情的起因是康熙。
清代的帝皇之中,能夠比較讓何貴認同的,康熙應當是頭一個。這位老兄在位時間久,皇權威望高,也確實是做了許多實事。但是,康熙既有大的功績,也有巨大的缺失!許多時候,康熙遇到新問題,對這些問題的解決總是缺乏創新。或者是根本沒有意識到,或者是意識到了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他的長處是解決傳統的問題,比如勤政、治河、農桑、尊儒、善於在前人走過的道路上再前進一步,或者是恢復起來,或者更加完善。康熙帝的缺失,可以列出很多。如臺灣內附後開放海禁,但到康熙五十五年的時候,又突然宣佈商賈‘南洋不許行走‘,此一決策,大有失誤。又如晚年禁止天主教傳佈,則切斷了中國與世界文化的聯繫。再如禁止採礦使國家財政收入減少,也使手工業材料發生缺乏,對社會經濟發展不利。另如限制新武器的試驗、製造、配置,影響軍力的強盛。
但是,在何貴看來,康熙的兩個最大的錯處,就是沒有對八旗制度進行徹底改革,以及吸納西學沒有進行推廣。八旗制度不用多說了。據何貴所知,康熙是中國歷史上既瞭解西方科學文化,又精通中華傳統文化的唯一地封建君主。他學習西方的天文學、數學、物理學、化學、地理學、生物學、音律學、醫藥學、解剖學、測繪學等。還建立蒙養齋,被西方稱爲|.限在個人興趣、個別皇子、個別官員的研修,沒有將之變成爲政府行爲,也沒有能形成國策。
不過,何貴也並沒有因此而責怪康熙。畢竟。身爲後來人。有些話可以說的輕巧。可真要考慮到各種歷史侷限性,康熙身爲一名皇帝,做得已經是不錯的了。所以,何貴也並沒有將這些真正算成康熙的錯誤。可是,他沒想到,康熙除了那些事情之外,還犯過其他的錯誤。或許說.是罪行!
廣東省曾經是南明抗清勢力的活動地盤.順治三年、六年,清軍兩度入,與南明軍反覆爭奪此地.騷擾侵害遍及廣東全境.尤以清軍燒殺屠城地暴行.破壞最爲麥重。而等到南明殘餘勢力被清軍漸次消滅之後.康熙元年、三年,廣東沿海二十八個州縣又開始了“遷界”之禍。
沿海遷界,何貴以前好像聽說過一些,可大多也只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彷彿是無足輕重。無關大雅。然而。等他對這些稍稍瞭解了一些之後,才發現,這遷界地殘暴程度。駭人聽聞程度,對歷史影響程度都可以說是空前絕後。
那究竟什麼是沿海遷界呢?簡單來說,它就是在長達二十多年地時間裡,讓中國從世界上海岸線最長的國家之一變成了一個內陸國家。具體點,滿清政府劃定一個瀕海範圍(從瀕海三十里左右,到瀕海四十里、五十里、乃至到二三百里不等),設立界碑,乃至修建界牆,強制處在這個範圍內的沿海居民遷移,有敢不遷移的,殺無赦,有敢越界的,也殺無赦。總之,讓距離海邊三十里到二三百里不等的整個中國沿海地區,成爲一個無人區。在這期間,如果清廷統治者覺得遷海的距離太近,還會繼續下令,遷地更遠一點,他們對海洋的恐懼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
而且,沿海遷界的過程也不是像現在的三峽移民那樣,先安置好移民的落腳,給予適當的資金補償,然後再一步步把居民遷移出去。沿海遷界的過程許其說是移民,不如說是一次空前絕後地屠殺和掠奪。
按照當時人地記載“勒期僅三日,遠者未及知,近者知而未信。逾二日,逐騎即至,一時蹌踉,富人盡棄其貲,貧人夫荷釜,妻襁兒,攜鬥米,挾束稿,望門依棲。起江浙,抵閩粵,數千裡沃壤捐作蓬篙,土著盡流移。”翻譯成白話,就是限期三天遷移,距離遠的人根本來不及知道消息,距離近的人就算知道了消息,也不相信。過了兩天,軍隊騎兵就到,於是富人全部拋棄自己財富,貧窮地人拿着鍋子帶着妻子兒女,全部流離失所,從江浙到廣東福建,沿海數千裡肥沃的土壤全部變成了荒野蓬篙。
遷界的時候,沿海居民就死了超過一半,剩下百分之二十不到的人,就算能夠到內地,離餓死也不遠了。而且官府在強行遷民的同時,就是燒。“稍後,軍騎馳射,火箭焚其廬室,民皇皇鳥獸散,火累月不熄。而水軍之戰艦數千艘亦同時焚,曰:‘無資寇用。’”
燒房子,燒戰艦,做的可謂徹底。
這還不算,官府不僅燒房子,殺百姓,就連樹木青草也不房過,“當播遷之後,大起民夫,以將官統之出界,毀屋撤牆,民有壓死者。至是一望荒蕪矣。又下砍樹之令,致多年輪囷豫章、數千株成林果樹、無數合抱松柏蕩然以盡。……三月間,令巡界兵割青,使寸草不留於地上。”
清廷甚至對河流也不放過,其兇悍程度確實曠古未有。清政府爲了防微杜漸,對入海的河流一律發兵把斷,河中釘立木樁,防止舟船透越。如福建省,‘其入海之水曰潘渡河、曰銅鏡河、曰廉村河、曰洋尾河、曰大梅河、曰赤頭河、曰云霄河、日開溪河,皆斷而守之’。有個興化縣。縣內白駒場原來建造了閘口四座,按照旱澇情況調節淮揚一帶的河水入海。儘管‘白駒場離海甚遠,並非沿邊地方’,清政府也悍然下令填塞,‘以致水無所出,淹沒田畝’,使水利變成了水害。”
甚至連一個就在大海中地海南島,滿清也硬是要讓島上居民與大海隔離起來。全島“邊周環立界二千七百里。惟海口所津渡往來如故。自餘魚鹽小徑俱禁斷不行”。
敢於出界的人都殺無赦,看着當時的記載,真是有觸目驚心的感覺,“每處懸一牌,曰:敢出界者斬!”“越界數步,即行梟首。”“着附海居民搬入離城二十里內居住,二十里外築土牆爲界。寸板不許下海,界外不許
出界以違旨立殺。武兵不時巡界。間有越界,一遇斬首”。當時福建田縣黃石鎮千總張安,“每出界巡哨只帶刀,逢人必殺。……截界十餘年,殺人以千計”。
沿海遷界實施了二十多年。大部分的時間都處於康熙的統治之下。如果開頭幾年,還和康熙沒有關係,那麼剩下的時間。康熙就是首要的罪魁。這人一面冠冕堂皇地大談“民心悅則邦本得,而邊境自固”,另一面卻恰恰在他統治下開始修建所謂界牆。原先沿海遷界不過是木柵、籬笆爲界,土牆爲界,而正是到了康熙統治下,開始正規地大興土木修築界牆,真是打算把中國包在裡面,徹底和海洋隔離。
在這種“盡夷其地.空其人”地境況下,廣東也前後兩次有數百萬遷界難民流離失所.拋荒田地五百三十多萬畝.是廣東有劫。
此外,康熙十五、十六年尚之信叛亂.廣東仍處於兵戈擾攘之中。經過清初三十餘年一連串的破壞.地方殘破.城鄉凋敝.人民死亡流散.田地大量荒蕪.社會經濟遭到嚴重的摧殘。直至清朝平定三藩之亂和統一臺灣之後.爲了鞏固其統治.安定社會秩序.康熙二十二年纔在廣東實行復界還採取了一些有利於恢復社會經濟的措施。
……
“好一個滿清啊……”
坐在藩臺衙門的書房裡,何貴不住的搖頭嘆息。他也沒有想到,自己只不過是稍稍瞭解了一下轄區的歷史,就能發現這麼多地事情。乾隆朝的文字獄是最嚴酷的,但是,殺得再狠,有些事情還是瞞不住。難怪日後廣東會成爲革命的發源地,除了廣東省是跟西方接觸時間最長,受其影響最大,恐怕這份血仇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仇恨,說不定已經刻在了骨子裡!
“大人,呂先生求見!”
何貴還在爲遷界之禍感嘆,書房門外,一名士兵已經走了進來,向他跪稟道。
“……跟你說了不用跪!我沒那麼多規矩!”何貴也回過了神兒來。前人的事情,他也就只能感嘆一下而已。遷界之禍再大,也比不上日寇侵華的災難!雖然滿清那麼不把人當人,也確實是夠他媽不是玩意兒的,可事情已經過去了,他就是想管也管不了,而且就算心情再差,也還是不得不繼續爲那大清國地皇帝陛下效力!
“謝大人!”
聽到何貴地話,那名士兵站了起來。這人叫王棧陵,福建人田人黃石鎮人。也就是他,向何貴透露了那名叫做張安的千總截界十年逢人便殺的故事,據說,他地一個曾叔祖父就是死在那個叫做張安的千總的手裡。目前屬於何貴的親兵。
“你剛纔說誰來了?”何貴又問道。
“回大人,是總督府的呂先生!”王棧陵答道。
“總督府?”
“是的,大人,是呂梁晨呂先生!”王棧陵又答道。
“呂梁晨?……”何貴想起來了,原來就是孫士毅猜測的那個向富勒渾出主意推行保商制度的幕僚,看來是個人物,所以,他揮了揮手:“叫他進來吧!”
“嗻!”
王棧陵躬身應了一聲,轉身向外通報去了。不一會兒,那位曾經替富勒渾接見十三行行商的中年人呂梁晨就出現在了何貴的書房裡面。
“學生呂梁晨,見過藩臺大人!”
“不必客氣。先生請坐!”何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這名中年人。說真的,這個呂梁晨是一個很瀟灑的人,雖然人到中年,但無論是從氣度還是衣着上面,都給人以一種活力十足的感覺,而且也很得體大方,表現的也很有禮貌,至少,現在是這樣的。這也讓何貴稍稍有了一點兒好感,所以,問話的語氣也溫和了許多:“何某剛到廣東的時候,就聽說了先生的大名,只是先生不在總督衙門爲制臺大人出謀劃策,怎麼突然想到我這小小的布政使了呢?”
“哈哈哈,藩臺大人真會說笑,如果您這位布政使都只是‘小小’的話?那學生豈不就跟螞蟻一樣大小了?”呂梁晨笑道。
“先生是制臺大人的幕僚,代表就是制臺大人,在兩廣總督面前,我這個廣東布政使當然只有小小了!”何貴也笑了笑,又接着說道:“呂先生,何某初來乍到,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您要是有事的話,還請直說。……我的時間不太寬裕!”
“大人如此勤政,學生敬佩!”呂梁晨向何貴抱了抱拳,正色說道。
“呵呵,先生客氣了。來的吧?”何貴笑問道。
“呵呵,大人說笑了。學生只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不過,既然您時間不多,學生也就不再多言了。其實,學生此次前來拜見大人,乃是奉的制臺大人之命!”呂梁晨說道。
“哦?不知制臺大人有什麼吩咐?”何貴肅然問道。
“非也非也!藩臺大人,制臺大人並沒有什麼吩咐!”呂梁晨急忙搖了搖手,又接着說道:“藩臺大人前些天與和琳和軍門一起來到廣州,一路勞頓,制臺大人覺得二位辛苦,所以特意準備了些解乏的東西。本來想着您去總督衙門的那天送的,可那天偏偏府裡又沒有了,再加上大人您前兩天去了南邊兒‘巡視’,沒有在衙門裡面留下什麼親近之人,一直就沒能送過來!所以,呂某今日到此,就只是爲制臺大人將東西送過來罷了!”
“制臺大人厚愛了。不過,何某向來可是無功不受祿的呀!”上司給下屬送禮?年終獎怎麼着?何貴稍稍感覺有些古怪,但也沒有深究,只是微笑着拒絕道。
“唉……大人,制臺大人的禮物可是西洋佳品,難得的很。您要是不收的話,可就愧對了制臺大人的一片好心了!”呂梁晨笑道。
“哦?西洋佳品?”這年頭能有什麼西洋佳品入得了老子的法眼?富勒渾總不可能是把達芬奇的《蒙娜麗莎》,或者是米開朗基羅的大衛雕像給搬來了吧?何貴心中暗暗笑道。
“正是!大人,這可是能讓人福壽延綿的寶物呀!”呂梁晨又笑着說道。“福壽延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