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章以退爲進好處多
“戴施戴行義不負本帥期望,此次幹得漂亮之極。不僅把鄧恆從魯口搶了出來,還果斷地把鄧恆弄到下博縣,處於我軍控制之下。嘿嘿嘿,有鄧恆在手,秦興、王琨之輩豈能翻出大風大浪?”
說到得意處,石青忍不住笑了起來。
“石帥慧眼識荊,隨便找個人就這般了得。”王龕、丁析嘖嘖稱奇,沒料到從未顯山露水過的戴施竟然如此了得。兩人暗自忖度,換作自己處在那種混亂中,反應決不可能如戴施那般迅疾適宜。
“石帥!”帳幔嘩地一響,鹿勃早蹬蹬蹬大步而入,打斷了三人之間的敘話。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向石青行了一禮,語氣中帶着明顯的不忿說道:“石帥應該料到慕容恪可能會偷襲魯口,並且樂觀其成吧。”
石青擰着眉頭看了一眼鹿勃早,點頭承認道:“不錯!”
似乎沒料到石青回答的如此乾脆,鹿勃早呆滯片刻,繼而憤憤道:“石帥這等行徑豈是待友之道!”
“大膽!”丁析、王龕厲聲叱喝,按刀而起,只待石青發話,兩人就會上前剁了鹿勃早。
石青擺了擺手,注目鹿勃早,截然說道:“自組建新義軍以來,本帥待下以信,待友以誠,待民以恩,待敵以仇;行徑磊落,恩怨分明,即便敵對之人,罵石青辣手無情者有之,指摘石青品行不良者卻無。本帥原本有意視幽州軍爲友,奈何一相情願於事無補。魯口‘民夫’帶刃北上,不思抵抗燕軍,一心只顧提防魏軍,在悅綰手下損折了幾千人馬,卻氣勢洶洶來向本帥問罪。這樣的亦能稱之爲友?他不以友待我,本帥憑什麼獻殷勤,提醒魯口兇險。”
鹿勃早又是悲憤,又是絕望,還有些悽惶,他神色複雜地盯着石青,對虎視眈眈的丁析、王龕視若未見。
之前他已決意投奔石青,但這並不意味他不在意幽州軍的存亡,十數年的袍澤之情豈是說丟棄就能丟棄的?如果幽州軍敗亡於燕軍之手,他傷心一陣就會踏踏實實地追隨石青;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事實是幽州軍眼看就要敗亡在燕軍和石青共同算計之下,雖然石青說得有些道理,但從感情上,鹿勃早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即便知道弱肉強食世事大抵如此,即便知道冒犯石青後果堪憂;他還是忍不住前來詰責。
鹿勃早一副任你隨意擺佈的無賴表情讓石青很有些煩惱,他放慢了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大浪淘沙!有些人,必定要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有些人,註定會被時代淘汰!對於無辜的追隨者來說,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鹿勃早。汝若執意爲鄧恆、王午盡忠殉葬,本帥可以成全。在本帥心中,無辜受累、失去希望的幾萬幽州軍普通士卒纔是最重要的,餘子盡皆可有可無。汝好自爲之吧——”
聽到這裡,鹿勃早瞿然一震。鄧恆的病容,幽州軍一日不如一日的衰敗,四分五裂的現狀,將領各自的盤算,數萬將士黯然無望的眼神。。。。。。。一兩年來,幽州軍給他留下的諸般印象在心頭一一涌現。
是該結束了!早該結束了!
鹿勃早如醍醐灌頂,恍然醒悟。他倒乾脆,一旦認清形勢,立即翻身撲倒在地,叩首謝罪道:“石帥。鹿勃早錯了。石趙以亡,幽州軍早就不該繼續存在下去了。數萬兒郎與其倒在燕軍刀下,不如追隨石帥,另行闖出一條路來。鹿勃早魯鈍愚昧,看不穿這一點,惡言相向,冒犯石帥虎威,罪孽大矣,請石帥責罰。”
石青粲然一笑。鹿勃早歸心對眼下局勢實在大有助益。幽州之南、滹沱河北岸一帶分佈了六萬幽州軍,短時間內很難完全掌控,有鹿勃早這等威信不低的悍將幫忙,兼併幽州軍將會變得容易許多。
“汝以下犯上,犯有不敬之罪,按照軍律,需責打八十杖。隻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本帥暫且記下,汝需好生戮力以便將功折罪;若是不然,日後再行懲處。”
石青先冷聲訓斥了一番,見鹿勃早連連頓首叩謝,這才緩和了神色,和聲道:“起來吧——時間差不多了,本帥打算見見三位客人,汝且在一旁聽候吩咐。”
鹿勃早又叩了三下頭,這才老老實實站起身。
“鹿大哥,來,這邊坐——”丁析走近前一把挽住鹿勃早。
丁析態度十分親熱,彷彿剛纔拔刀相向的是另外一個人似的,笑呵呵地說道:“鹿大哥,剛纔多有得罪了。呵呵,鹿大哥若是不滿,任打任罵,小弟絕不敢還手。不過,鹿大哥要記住一點,無論任何時候,不得對石帥有半分不敬。否則,不僅小弟不依,新義軍兄弟都不會答應的。”
鹿勃早心裡一凜,暗自告誡,石青如日中天,在軍中的威信可不是暮氣重重的鄧恆能比的,自己日後可不能再像今晚這般莽撞了。
鹿勃早連聲道謝,謝謝對方的提醒。兩人寒暄一陣,隨即手挽手坐定下來。沒一會兒,親衛引着秦興、鄭生、王琨進了大帳。
這三人面上都帶着明顯的惶恐,其中王琨最爲不堪,一副悽悽惶惶神不守舍的樣子,看來王午的死對他打擊很大;秦興表現的最好,眼光閃閃爍爍,想在思考着什麼,勉強還能支撐住架子。
三人進來後,不由自主地向首位上的石青行禮,石青擺擺手,也沒有還禮,指着王龕、鹿勃早下首道:“三位請坐。”
三人很聽話,秦興、王琨坐到王龕下首,鄭生坐到鹿勃早下首。坐定之後,三人眼望石青,似乎渴盼對方示下。至始至終,他們既沒認識到石青不還禮是否合乎禮節,也沒察覺坐在鹿勃早、王龕下首是否妥當。
“諸位!大事不妙啊!慕容恪果然不凡,一出手便徹底扭轉局面,陷我等於如此窘迫境界——”
石青嘆了口氣,眼光在三位越發驚慌的客人身上一掃,深沉地說道:“東面有武恆城以及慕容評殘部,西面有悅綰屯在盧奴城下的三萬多人馬;北面有薊城、范陽數萬守軍和源源不斷的燕國援軍;南面原是我軍唯一退路,卻被慕容恪突襲成功。眼下我軍處在敵軍四面包圍之中,戰事至此,可以說已經敗了,再拖下去不僅無益,反而有全軍覆沒的危險。本帥決定趁燕軍合圍前儘快退回,在中山、常山、冀州一帶佈置防禦。諸位——”
頓了一頓,石青沉痛地看向三位客人,緩慢但卻堅定地說道:“對不住!請諸位即刻收攏魯口民夫,魏軍自身難顧,已沒有保護之力。明日一早,我軍就開始回撤。兩日之內,進入幽州的六萬五千人馬將會全部撤到盧奴。諸位多保重——”
“諸位多保重”這句話就像一個炸彈,炸得三位客人齊齊跳了起來。
王琨呆滯不語。
鄭生連聲道:“這這這。。。”
秦興勉強能說幾句,但卻結結巴巴,語無倫次。“石帥。。。我們怎麼辦。。。撤到盧奴還是。。。”
石青揮揮手,不經意地說道:“蠡縣、安國與幽州接壤,路途很緊,撤離倒比我軍方便多了。也許不用兩天,諸位就能和民夫一道撤回去。。。。。。哦,對了,徵東將軍還在下博縣,待石某回撤之後,便督請徵東將軍北上安國,與諸位會合。”
“啊——”
憋了許久都沒能發出一句言語的王琨終於驚叫起來。石青的意思很明顯,是讓他們留在安國、蠡縣和燕軍繼續周旋。秦興、鄭生好說,好歹各有一城之地可以暫時寄身,他王琨該怎麼辦?他手下有三萬多人馬,數量遠超秦興、鄭生,這兩人會放心迎他入城?
“不行呢——石帥不能走啊!石帥一走,我們必死無疑。”鄭生也反應過來,大聲叫嚷開了。他可不像王琨那般想,以爲有一座小城就可暫且寄生。沒有縱深,沒有依託,燕軍甚至不需要強行攻打,困就能困死蠡縣的萬餘人馬。
“對!對!對。。。石帥不能走,走了我們就完了。”秦興也撐不住架子了,附和着鄭生哀求起來。
“不行啊——”
石青爲難地搖搖頭。“本帥倒是有心與燕國決一死戰,奈何對手人多勢衆,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佔,我軍深入敵界,補給困難不說,人馬數量太少,禁不住消耗,戰至最後必敗無疑。實在是有心無力啊,萬望諸位體諒——”
“石帥放心——”王琨激靈一下跳起來叫道:“只要石帥願意,人馬、補給都不是問題。”
“哦?爲什麼?”石青納悶地看過去。
王琨生怕冷了石青的心,跳出來手舞足蹈地算給石青聽:“石帥放心。這幾天我們在高陽、河間收穫不小,僅搶收的小麥就能供給十萬大軍作戰四五十天食用,還有些鐵器、皮革可製作替補兵甲,另外,還有。。。。。。至於人馬,石帥更不用擔心,慕容恪雖然突襲了魯口,幽州軍主力卻未大損,滹沱河以北還有近六萬人馬,與魏軍聯手,至少有十二三萬大軍,足堪與燕軍一戰。。。。。。”
聽到這裡,丁析嬉笑着插話道:“王將軍休要胡言欺瞞。滹沱河北岸有一兩萬幽州軍我倒是相信的,至於說近六萬人馬,這個牛皮吹得太大了,哈哈哈。。。可笑之極!”
“真的!王某不敢欺瞞石帥,幽州軍確實還有六萬人馬。”
王琨一擰脖子,衝丁析申辯了兩句,便轉對石青解釋道:“石帥。是這樣的,因爲有一段時間沒有戰事,幽州軍士卒大部分都解甲歸農了。這次進入幽州,召集的民夫都是解甲之士,這些人可是幽州軍多年老兵,拿起刀槍就能上陣,戰力比一般募兵強多了。”
“是嗎?竟有這等事。這可巧了。。。。。。”石青微微一笑,卻不置可否。
鄭生急道:“那。。。石帥你看魏軍是不是留下和幽州軍組成聯軍,同燕軍鬥一鬥呢?”
“聯軍?”
石青目光燦然一閃,笑眯眯地望向三人,興致勃勃地問道:“不知幽州軍以誰爲帥?準備與本帥如何聯手?”
“這個。。。。。。”秦興、鄭生、王琨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用眼神交流探詢。許是眼神交流不便,三人互相看了移時也沒得出個結果。最後,秦興向石青行了一禮道:“石帥能否稍等,容我三人商議片刻?”
“好啊——”石青微微一笑,頜首不止。
“得罪——”
三人告了聲罪,正欲退到帳外商議。大帳裡突然啪地一聲大響,鹿勃早拍案而起,戟指三人,怒喝道:“爾等好不自量力!何等身份也敢與石帥並肩聯手,真是不知死活!看在往日情分上,鹿某忠告爾等。若想活命,就暫且歸入石帥轄下,老老實實聽從石帥將領,與燕軍好生鬥上一鬥。這等關頭,誰若還想爭權奪利,早早去死的好,不要留在世間連累自家兄弟。”
向外走的三人身子猛然一僵,被大罵了一通卻沒有人反脣相擊。過了片刻,王琨率先回過身來,衝鹿勃早一揖道:“鹿將軍說得是,王琨受教了。”隨後,他來到石青面前,再拜道:“王琨麾下三萬餘幽州兒郎願唯石帥之令是從。”
石青面沉似水,不言不語,看向另外兩人。
鄭生不等石青眼光望過去,依然奔過來,揖拜道:“鄭生麾下萬五幽州兒郎願唯石帥之令是從。”
秦興稍稍遲疑了一陣,最終亦趕過來叩拜。
石青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漠然問道:“諸位所言可是真心?”
王琨、鄭生、秦興身子一彎,齊聲道:“末將不敢欺瞞石帥所言句句是實!”
“好!”石青一拍帥案,亢聲揚眉:“諸位既然信得過本帥,本帥就留下來和慕容氏好好鬥上一斗。不過。。。。。。”
說到這裡,他的話音忽地一變,冰寒刺骨一般地冷冽:“。。。本帥治軍從嚴,汝等誰若敢不聽號令,擅自作主。觸犯軍律之時別怪本帥辣手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