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張遇達成協議,皆大歡喜。唯一不爽的是三義連環塢的首腦;地位沒了,權力沒了,塢堡田地沒了。只剩下赤條條一條性命。
“有命在,不算輸。用心做事,一切還可從手上掙回來。性命不再,什麼都沒了。”石青安慰的言辭很懇切也很難聽。
三個大督護唯唯稱諾,敢怒不敢言;他們被裹挾在軍中,受石青管束,家人被裝上船,控制在石青手中,這種境況下,他們不敢有多餘的心思。與他們相比,普通兵丁倒挺安心,石青爲他們討來家眷,只要父子兄弟妻兒團聚,到哪不都是一樣過活?
在明水寨滯留了三四天,四方匯聚來的家眷已達上千,四艘船無法捎帶;無奈之下,蘇忘將自家部屬趕下船,隨新義軍大隊,從陸上去青州;民部中體力稍好的,無論是少年還是壯婦,一律下船步行。一番統籌,剩下的千餘老弱婦孺,可勉強擠進船艙了。
大晉永和五年。五月底,四艘貨船離岸起航。
岸上,近三千新義軍隨後北上沛國,計劃從沛國轉道向東,經徐州彭城,繞過微山湖,北上兗州。張遇命蘇威沿路監視,悍民軍尾隨護送,一定要將新義軍趕出豫州纔算罷休。
大晉永和五年。五月三十。沛國抒秋縣東部邊界。
在新義軍踏上彭城地界的時候,孫威攆了上來:“毒蠍兄弟,貴部這麼多張嘴,只怕以後日子難過;孫某沒有能力相幫,只有這些軍糧,送給兄弟吧。”
在孫威身後,悍民軍士卒推着五六十輛滿載的糧車跟上來;估計至少有四五百石糧食。
石青心頭火熱。上前緊緊握住孫威雙手。“孫大哥,危難之際見真情。盛情高義。毒蠍永記在心。”
“毒蠍兄弟。孫某記得你說過,因不喜張將軍,你才降而復反;如今張將軍升任豫州刺史,已不屬悍民軍,兄弟可願回來,與我並肩殺敵。”
孫威殷殷勸說,語氣懇切真摯。石青有些意動。望着正自遠去的新義軍,他鄭重說道:“承蒙孫大哥不棄,毒蠍怎敢不識擡舉。只待安頓好民衆家眷,便帶弟兄們前去投你。”
“好!有你一言,孫某在北方翹首以盼。”孫威欣喜道:“兄弟放心,只要是英雄,在悍民軍中必能出頭。石帥對下,如同手足,再是體貼不過了。”
兩人把手惜別,孫威率軍北上鄴城。新義軍繼續向東,從彭城和微山湖之間穿過,隨即轉頭北上,進入徐州東海郡境內。
“睿遠(諸葛攸字)。東海、琅琊毗鄰,到了這兒,也算到了諸葛氏的地頭。你是否該盡一番地主之誼,請我們大吃一頓?”石青隨口開着諸葛攸的玩笑。
初初認識諸葛攸之時,石青當真愣怔了好一會。依他想來,諸葛攸怎麼能長得這麼文縐縐?怎麼能有這副賣相。像他這等率性魯莽、膽大妄爲的,長得應該像猛張飛、莽李逵纔是。
諸葛攸是史上留名之人。史料記載,大晉升平二年,也就是九年後,鮮卑慕容聲勢鼎盛,天下英雄莫不束手。諸葛攸時任大晉泰山郡守,憑藉一郡之地,三千殘軍,他東征西討,平復豫、司、青、兗四州,兵鋒直指河北。爲此,慕容恪親自領兵,將其打回泰山。諸葛攸敗回泰山不到一年,招收流民,又組建了一支兩萬多人的‘大軍’,打造船隻,籌備渡河攻鄴,再次將鮮卑慕容嚇了一跳。這次是慕容評親領五萬大軍出戰。又將諸葛攸趕回了泰山。
諸葛攸雖屢次敗於慕容,但他那份膽氣豪情,在以避敵畏敵著稱的東晉時期,絕對是一時之選。石青看到他的事蹟後,很是佩服。如今,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他在七分好奇之外,另加三分親熱。有事沒事就把他喊在身邊聊天。
明知石青打趣,諸葛攸仍然臉現赫顏,爲難道:“石帥,諸葛氏南下近三十年,北方哪還有物業農莊犒賞大軍。若在江左,攸定會招待新義軍上下歡宴。”
石青好奇道:“睿遠,你一高門望族子弟,不好生待在江左享福,幹嗎到要北方受苦?”
“石帥之見,有失偏頗。誰說世家子弟只會享受?”諸葛攸說話向來不加虛飾,直言不諱,無論是對石青或是蘇忘,都是如此。
石青又是一奇。“世家子弟不去享受,難道會去耕種勞作?”
諸葛攸白了一眼,帶着幾分無奈道:“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世家子弟,需要學習經學,需要勞心治人,這是學問,並非易事。石帥別把紈絝子弟當作世家子弟了。”
“原來如此,確是我想偏了。”石青一笑,揶揄道:“如此說來,睿遠必是學業大成,此番北上,意欲治人的了。”
諸葛攸臉又是一紅,結巴道:“這個。。。所謂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又有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個。。。攸自認書讀得夠多了,世事經得不夠。。。意欲北上歷練。諸葛家向來以經世著稱,不善於清談。。。”
他結巴了一陣,看見石青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心中一惱,直通通地說道:“諸葛攸喜歡任事,不會談雲山霧罩地玄虛,也不想呆在江左被那幫人笑話,所以跑到北方來幹一番大事;就是這樣。石帥滿意吧。”
原來他是口才欠佳,不會清談;又怕狐朋狗友笑話,被逼無奈才北上的。
石青暗笑。搖頭道:“我不滿意;想諸葛氏傳家百年,錢多糧足,睿遠既然有意北上幹一番大事,怎地不帶幾船糧食?偏生要在我們窮人碗裡搶食。”
“咄!”諸葛攸氣得臉紅脖子粗,一跺腳,拂袖而走。石青哈哈大笑。
“難聽死了。”祖鳳不知什麼時候跑過來,嘀咕一聲。石青笑道:“小丫頭懂什麼?我這笑聲飽含了粗獷滄桑的感覺,這是陽剛之美。”
祖鳳一扭頭,臉朝外嘀咕道:“聲音難聽,人也難看,笑起來更難看,還不如板着臉好。”
石青終於掛不住了,笑聲嘎然而止。右手捏住下巴,鬱悶道:“不至於吧。我對水照過,這張臉也不算難看。”
祖鳳噗嗤一聲笑了:“大男人照鏡。不知羞!”
說笑聲中,他們經東海郡合城,進入魯郡。
魯郡屬豫州轄下,位於豫州西北突出部。它遠離許昌不說,與豫州其他郡國的交通還被昭陽湖、南陽湖、鉅野澤隔阻的嚴嚴實實;算是一塊飛地。連張遇都沒把這塊飛地納入治下,以前的刺史更無心管理。眼下這裡是真正的無政府狀態,塢堡猖獗,如土皇帝一般,各轄一片領地。
一進魯郡,石青就感覺到不同;與譙郡、東海郡相比,在這兒遇到的人明顯多些。前幾日,他們只遙遙見到兩個城池,一個是彭城,一個是郯城;除此之外,上百里難見人煙。到了魯郡,不過半天,就能見到不少人。
這些人聚合成一支支隊伍,或一兩百、或三四百,多的也有五六百,打着不同的旗號,來來往往,不知在忙什麼。共同之處在於,這些隊伍一見新義軍,立刻飛一般跑了。
“侗圖,追上去問問,他們在幹什麼?”這麼多隊伍在四周跑來跑去,讓人感到彆扭。
侗圖帶子弟騎追上去,沒一會兒就回來稟報。“石帥,不幹咱們事。這些隊伍分屬蒙山、鳧山、鳳凰山。。。算是本地塢堡,據他們說,北方正有許多編戶渡河南下,他們意欲在此攔截,爲寨子添些人丁耕戶。”
“渡河南下?”石青心頭一緊,猛然想起一件事,急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侗圖掰着指頭算道:“今天是六月初三。”
六月初三!這是開始,一個大災難的開始。。。
石青記得,這一年,石虎死後,北方戰亂持續不斷。五月初,石遵奪位,與張豺交兵。五月中,鎮守薊城的沛王石衝不服石遵,起兵十萬,南下攻鄴;五月下,遼西慕容鮮卑選拔精兵二十萬,枕戈以待,伺機南下。。。
幽冀混亂一片,脆弱的石趙統治徹底癱瘓,不堪忍受石趙統治的編戶趁機南逃。
這只是開始。據記載,永和七月之前,只有兩萬多人陸續南下。
大規模的南逃,發生在七月,正值大晉北伐之時。二十多萬北方民衆聽說大晉北伐,歡欣鼓舞,攙家帶口,沿着泰山、蒙山東麓;沿着大晉北伐進兵路線,滾滾南下。可惜,在他們渡過黃河之時,大晉北伐軍已經逃回淮河南岸;那時,天已深秋,二十多萬民衆又冷又餓,盡皆倒斃在南下道路之上。
二十多萬逃難民衆,二十多萬漢家骨血。就這麼輕易地去了。突然間,沉重的感覺壓得石青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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