灄頭人和新義軍意外地反撲,讓枋頭人吃足了苦頭。數千條性命換來的突破口被堵上後,蒲健眼珠子都紅了,不住口地連聲下令。
“叔父。勞煩你組織一萬弓箭手上去,距離營壘四十步結陣,一旦聽到鳴鑼聲響,立即給予營壘敵軍覆蓋射擊!”
一個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的老將應聲接令。這人是蒲洪弟弟、蒲健叔父蒲安。
“小弟!汝集結一萬精兵,多帶撞木,一俟叔父射出三輪箭矢,立即結陣衝擊!”渡口營壘是道短短的弧形土牆,攻擊面窄,一萬人不可能同時展開攻擊。蒲雄知道其中的艱難,接令後將一萬人編成左三個、右三個以及中軍等計七個攻堅營,左三、右三每營一千人,攻擊面覆蓋三十步。蒲雄自帶中軍四千人,覆蓋一百步的攻擊寬度。
蒲雄去後,蒲健叫來侄兒蒲箐,命令道:“汝率一萬人結陣列於弓箭手之前,聽吾令行事。。。”
蒲箐是蒲洪長孫,其父是蒲洪長子,因武勇過人,引的石虎起了戒心,隨後使了個手段,將他與蒲洪次子一同誅殺。蒲洪及蒲安、蒲雄等因此憐惜蒲箐,年齡輕輕,就讓他擔負起一方督率之責。
接下蒲健將令,蒲箐不敢怠慢,立刻去召集人手。他剛剛糾合起幾個小率,突聽中軍陣中傳來金鑼鳴響之聲——那是蒲安的一萬弓箭手就位,蒲健鳴鑼招喚攻擊的王墮率部回撤。
三通金鑼鳴響,氐人大部流水似的退下去,一些和灄頭、新義聯軍糾纏在一起的小部卻不是說退就能退的。
蒲安沒有耐心等待這些人,金鑼鳴罷,他舉旗一揮,各屯都伯見到,一起喝令。“上弦!”一萬弓手齊整劃一地捻出羽箭,搭在弦上。
蒲安令旗再是一揮,各屯喝令聲變成了“張弓!”一萬弓箭手身子傾斜,拉出弓箭步,長弓斜指向天,緩緩來開弓矢。
蒲安手中令旗狠狠向下一揮舞,各屯都伯大喝道:“目標六十步!射!”
一萬支箭羽同時發射,尖利的嘯叫衝擊着耳膜,漆黑的箭桿遮蔽了上空,如一團烏雲呼嘯着籠罩向營壘。
“隱蔽——隱蔽!隱蔽。。。。。。”
韓彭不停地叫喊,直到聽見“嗡——”地一聲弓弦震響後,才撲身躲到土壘牆後。
事實上,在對方金鑼鳴響的那一刻,聯軍就有所預料,能躲得已經躲了起來。只是苦了不能躲的——那些纏戰廝殺的士卒,無論是氐人還是聯軍,都已渾然忘我,根本不知道死神正在臨近。
箭雨倏忽而來。
“撲撲撲——”
“啊!啊!啊——”
雨點撲打的沉悶聲,痛苦的、意外地、本能的各種喊叫痛呼聲,同時響起。剛剛還大呼小叫,跳躍來去的身影頓時成爲一座座靜止的塑像;營壘前後,忽然安靜下來,只有密密的箭矢無聲地顫動着,鋪滿了土牆正面、營壘前後的空間。
營壘前後,看不到一點生命的氣息。
“。。。射!”
“。。。射!”
第二道、第三道箭雨次第而來,除了讓箭雨叢林顯得更爲密集之外,已收割不到生命。
“殺——”
整齊劃一的喊殺聲幾乎和第三道射聲同時響起,一萬氐人分爲七個衝擊集羣,再度攻向土壘。壕溝早已被填平,他們前面的唯一阻擋就是那道長不過一里,高不過六尺,殘缺處處的土牆。
整齊的號子聲中,一二十根撞木衝在隊伍的最前列,向土牆狠狠撞去。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八步。。。土牆越來越近。
“射!”一聲令響。安靜的土牆後突然冒出無數身影。幾十具諸葛連弩率先架起,噴射出勁爆的鐵矢,其後是零落散射的羽箭,近距離給予對手致命打擊。
七八根撞木轟隆墜地,提擡它們的士卒損失大半,剩下的人手已不足以承擔所有的重量。“擡起來!衝鋒——”氐人各攻擊營統帶厲聲呵斥,指揮輪替人手擡起撞木,繼續前衝。
通通通——有力的撞擊一次次響起,氐人不要命地衝上來,擡着撞木撞擊土牆。
刺——營壘裡探出一支支長槍,對着衝近的氐人攢刺。射——弓箭手、連弩手不停地發射着弓矢,收割着對手的性命。他們要在土牆被撞塌前,儘量多地殺死對手。
“殺!”
有幾處的喊殺聲突然暴烈起來,氐人撞破土牆,順着缺口殺進來了,聯軍毫不示弱,迎頭抵住,雙方在缺口內外展開激烈廝殺。
激戰從黎明前開始,一直到午後還未結束。灄頭、新義雙方聯軍兩部輪替着戰了兩個來回,蒲雄的一萬人久攻無功後,換上了蒲箐‘蒲箐率部鏖戰一個時辰,隨即撤下來休整,再次換上蒲雄的一萬人。
雙方的陣線依舊圍繞在土牆前後,此時營壘土牆已不復存在,化成了一堆堆的廢墟。除了可以作爲躲避弓箭的掩體,幾乎沒有其他防禦優勢。但是,聯軍還是讓氐人吃足了苦頭。
因爲地勢的逼仄,不利於大軍鋪展,氐人的人數優勢不能得到發揮,與此相反,新義軍志願兵和姚益部禁軍的優良素質卻展現的淋漓盡致;雙方受地勢限制,只能分散成一隊隊、一股股,彼此對攻;這個時候,結成牢固陣勢,攻守呼應的聯軍往往一個集羣衝擊就讓對手鬆散的陣形崩潰,接下來等待他們的不是潰散就是被圍殺。
蒲健站在戰場兩百步外,木然觀戰。如果說,此戰之前,讓他用一個氐人的性命換取兩個對手的性命他會覺得心痛,這時候,他恨不能用一個氐人的性命換取一個對手的性命。但是,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對手大多是禁軍出身,單兵戰力遠遠高於尋常募兵,結陣之後,跟不是尋常募兵可以比擬的。他希望,能用兩個氐人換取一名對手的性命,最終耗死對方。
“鳴金收兵!今日到此爲止!”一個聲音在蒲健耳邊響起,蒲健聽後,勃然大怒,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爲的是耗盡對方,若是鳴金收兵,付出的代價,還有意義嗎?
蒲健橫眉怒目,回過頭去,只見蒲洪和麻秋等一行人不知何時來了,正蹙緊眉頭專注地眺望戰場,卻沒人注意他的反應。
蒲健一泄氣,揚揚手,無力地對左右人道:“鳴金吧——”
金鑼鳴響,枋頭軍陸續撤了下來,對手緊追不捨,纏住枋頭軍尾部,殺出營壘一二十步,這才退回營壘。
看到對手趾高氣揚的樣子,蒲健鋼牙幾乎咬碎,暗自氣惱之中,卻聽父親問道:“我軍傷亡幾何?對手傷亡幾何?”蒲健心頭一暗,痛心地回答道:“我軍傷亡七八千,對手傷亡估計不到四千。”
“嗬!攻擊作戰的傷亡比得上昨日陣戰了。。。”蒲洪嘲弄地笑了一聲,沒有理會臉色通紅的蒲健,轉對麻秋道:“軍師將軍以爲該當如何?”
“此戰怪不得世子。對方援軍不弱,只怕是從鄴城來的精銳禁軍。”麻秋先爲蒲健作了開脫,隨後從容道:“氐王若心痛部衆,宜用計取,不可力戰。”
“哦?如何智取?”
“另開一道戰線!對手人數有限,分則力弱。氐王若是另開一道戰線,必能令對手顧此失彼。”
麻秋微微一笑,道:“敵軍遠道而來,糧草輜重必定有限,氐王若從正面予以圍困,隨後另遣一支軍奪回東枋城以及河東渡口,斷其後路;如此,不需半月,敵軍糧草斷絕,軍心惶恐,可不戰而勝矣。”
蒲洪微微頜首,意甚嘉許。麻秋瞅見,目光一閃,又道:“秋承氐王看重厚待,一直未能報答,願請令領一支軍,繞道渡河,奪下東枋城與河東渡口。”
“這個。。。”蒲洪沉吟了片刻,婉言拒絕道:“此是小事,勿須勞動軍師將軍大駕。再說本王也離不得軍師將軍,還是另遣他人爲好。”
麻秋有些黯然,一低首,遮蓋住神色,道:“麻秋唯氐王之命是從。”
蒲洪眼光閃爍,正在思慮讓誰領軍過河斷敵歸路時,一騎飛馬疾馳而來。
來者是蒲健生母姜妃的大兄、駐守官渡的姜伯周遣來的。來使稟告道:“前大趙洛州刺史劉國大敗於大魏豫州牧冉遇,率殘部逃離陽城,意欲渡河北上與黎陽段勤會合。行至官渡,請求放行。姜伯周不敢作主,遣使前來請問氐王:放還是不放?”
“劉國想去和段勤會合後反魏?”蒲洪目光一凝,問道:“劉國還有多少人馬?”
使者答道:“大約萬餘人,其中騎兵千餘。”
“嗯。汝告訴你家督護,讓他善待劉刺史,本王稍後便到,親自會一會劉刺史。”
蒲洪打發了姜伯周的使者後,喚來蒲健,命令蒲健不得輕易發動攻擊,只在渡口營壘外挖壕築壘,將敵軍團團圍困,小心敵軍突圍。
交代一番後,蒲洪帶了麻秋等人,趕往官渡,去見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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