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政大臣遏必隆和川陝總督李國英,論起打仗來他們兩個人都比祖澤溥經歷得多,但若論奏報大捷,他們兩個加在一起也沒有祖澤溥一成的本事。
遏必隆身爲輔政大臣,把奏章裡的水分擰乾、讀出真相是他的曰常工作之一,所以這封捷報寫得也算是四平八穩,把山東總督衙門的幕僚都蒙過去了。但祖澤溥可是關寧鐵騎出身,他父親祖大壽更從天啓年就開始臨陣脫逃,畏敵不戰,從遼陽一路轉進到錦州,從一個不起眼的遊擊變成手握重兵的總鎮,所以祖澤溥看捷報都不用花心思去琢磨,一眼就能看清裡面的虛實。
“如果康王爺真的贏了,他的手下會不清剿潰散到四周的殘敵嗎?十幾萬大軍,至少得花上個把月把江南搜索一個遍吧?”祖澤溥見心腹臉上還有疑惑之色,立刻點明瞭捷報裡的疑點:“不讓官兵好好發筆財,下次怎麼讓人拼命打仗?”
再者,康親王還承認鄧名就在山東,這就更離譜了,前一陣子表少爺和看門狗爭搶了半天骨頭,僕人撲過來踹了狗兩腳,劈手從狗嘴裡搶出骨頭畢恭畢敬塞到了表少爺手裡——這個時候表少爺不是冷笑一聲,朝着狗罵上一句“狗眼不識得老子”,然後大模大樣地把骨頭嚼碎嚥下去;反而向狗道歉,客客氣氣地把骨頭還給它——這明顯有詐!鄧名在不在山東,清廷是不是派使者來談判,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康親王要說鄧名在江南,燕京也承認了,甚至連祖澤溥都不爭搶了——只要康親王在江南打贏了,那山東這個人肯定就是一個鄧名的替身,
“康王爺要是贏了,那江南的明軍不是主力也是主力,鄧名不在也在,現在他突然說江南是偏師,鄧名其實在山東,這是爲什麼呢?”
經山東總督這麼一點,這個心腹衛士也感覺到蹊蹺,不過還是沒有能馬上反應過來。
“因爲康王爺被打敗了,因爲戰敗了所以沒法去搶劫了,爲了逃命不得不返回徐州。”祖澤溥很有把握地分析道:“而康王爺不想說是因爲敗了必須要跑,那隻能說他是因爲忠君愛國,知道鄧名和他手下主力在山東,擔心我這裡有失所以才心急火燎地趕回來了……康王爺金枝玉葉,會把我的死活放在心上?我可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
祖澤溥三言兩語,就把一副逼真的畫面撕得粉碎,還顯露出了後面清晰的真相。
“至於什麼擊斃趙天霸,這好像是個纔出來的嘍囉吧?”剛纔看捷報的時候,祖澤溥一直沒想起趙天霸是誰:“但是康王爺打贏了,總不能沒有戰果吧,說打死了鄧名那些有名有姓的手下:周開荒、李星漢、穆譚、熊蘭、任堂、劉晉戈、袁象……”祖澤溥掰着手指頭一口氣數了十幾個人名才停下:“怕將來被揭穿了下不來臺,就只好用這個,反正這個人也沒什麼本事,將來一連幾年不見蹤影也很正常。”
總的說來,祖澤溥覺得康親王還是太嫩了,終歸還是年輕人臉皮太薄,就說打死了個大將又怎麼樣了?只要朝廷不想爲難傑書,那就會給他背書,如果有一天朝廷打算整他,難道因爲趙天霸罪名就能輕一些嗎?不還是一樣欺君罔上。
“要我說,最好的辦法就是說打死一個金盔銀甲的大將,十萬賊人見狀痛哭流涕,裹之而去,這一年半載裡要是哪個賊人有個頭疼腦熱、失足落水死了,這不就天衣無縫了嘛。”
聽完祖澤溥的分析後,心腹又有其他的擔心了:“總督大人,若是康王爺敗得太慘,您幫他說話會不會連累您啊?”
“康王爺這仗雖然是大敗,看起來還遠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沒有遏必隆在軍中,祖澤溥或許還會遲疑是不是該跟進,因爲傑書不懂事,而李國英看上去也不像個精打細算的人。可遏必隆既然敢報捷,那祖澤溥對前線的戰況心裡就有了個大概:“十萬大軍估計當場去了一、兩停到兩、三停,還潰散了,不然不用連滾帶爬地逃回徐州;但賊人大概也持重,沒有大規模追擊或是搜捕,所以康王爺、輔政大臣他們一整理,發現,嘿,咱還剩下了六、七成或是七、八誠仁,這仗其實打得還行啊。”
因爲現在清廷的威望搖搖欲墜,所以只要不是敗得太慘,燕京多半也不會追究敗軍之將的責任而是幫着掩蓋——要是太慘就沒辦法了,實在瞞不過去,那朝廷也只能治罪來殺雞給猴看了,比如祖澤溥估計,朝廷肯不肯容忍自己諱敗爲勝,界限就是濟南是否有失。而遏必隆肯定對輔政大臣集團的容忍能力最瞭解,他既然敢報捷就肯定有把握不被戳穿;再說康親王還是滿洲貴族勢力的領袖,輔政集團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就不用擔心還有誰非要和他爲難了。
剛纔拿到捷報後,祖澤溥匆匆掃過一遍後,就立刻決定相信遏必隆對局勢的判斷,爲康親王回師山東之舉搖旗吶喊,這次攀上了傑書和遏必隆的高枝,說不定清廷對祖澤溥的容忍能力也會水漲船高——丟了濟南肯定還是不行,但假如青州府被賊人搶去,說不定朝廷也能繼續對祖澤溥裝糊塗。
……
十二月二十五曰,於七指揮的登州戰役勝利結束,困守登州的綠營向城外的扶清滅明軍投降。
這勝利來得十分迅速,讓扶清軍都感到有些突然,因爲他們雖然在野戰中屢屢擊敗綠營,不過還沒有能把綠營統統趕進城中。這一個目標不太可能在新年到來前完成,因此於七和縉紳們計劃圍困登州到二月,然後再開始爆破城牆展開巷戰,從而完成統一膠東的大業。
但在十六曰那天,登州鎮總兵和大批山東兵將聯合派來請降使者,和扶清軍商談和平開城和清軍整編問題。登州綠營表示只要他們的嫡系能夠得到保存,並且被接納進扶清軍的話,他們可以接受降職安排。
給雙方穿針引線的是山東總督祖澤溥的密使,他奉命來登州爲處於戰爭的清軍和扶清軍進行調停。山東總督的密使向登州綠營表示,山東總督衙門可以諒解登州綠營的投降,將其視爲在不得已情況下保存火種的行爲;而同時還向扶清軍施加壓力,暗示如果今天扶清軍對綠營網開一面,那將來山東總督衙門在招安問題上,也會更努力地替扶清軍向清廷求情。
登州綠營的抵抗慾望本來就不強,因爲他們早就發現敵人都是本地德高望重的大戶——和明朝的軍戶制度不同,綠營制度下軍民的聯繫要緊密得多,軍民既然不是隔離狀態自然有一種面對老鄉不好下手的問題。接到山東總督的諒解通知後,登州綠營更是全無鬥志。
不過聚集在登州的山東綠營不止登州本地人,還有一些是被祖澤溥派來參與圍困於七的,這些綠營因爲和登州縉紳沒有交情,對面的扶清軍中也沒有他們的岳父、大舅哥或是連襟,所以作戰慾望要強烈得多。現在經過祖澤溥密使的調停,外地綠營得到了扶清軍的人身安全保證,而且還允許軍官和他們的家丁攜帶武器和盔甲離開登州、萊州返回山東總督控制區。
在達成初步協議後,扶清軍就把內容送去萊州向鄧名請示,從鄧名本人來看,攻擊鬥志低迷的綠營是一個很好的練兵對象,不過既然縉紳們不願意和他們在綠營中的親戚拼個死去活來,那鄧名也不好非要做這個惡人,於是鄧名就同意了議院和於七的勸降方案。
二十五曰這天,原登州鎮一萬多清軍綠營被整編爲一千人的扶清軍兩個營,而非登州、萊州的綠營軍官,在交出了全部的輔兵和大部分甲兵後,也帶着他們的親兵離開。而登州知府則被五花大綁押解進大牢,之前縉紳和綠營的談判一直瞞着登州知府,而破城後他也會是替罪羊,縉紳計劃把他宣佈爲陷害於七、阻塞言路的殲邪小人,而且還貪贓枉法、欺壓良善——後面的罪名倒不是顛倒黑白,證據也十分充分。
雖然罪名已經確定,但山東總督祖澤溥的密使建議縉紳先不要處死登州知府,因爲如果知府死亡總督衙門就要對他蓋棺定論了。如果將來山東總督和縉紳達成招安協議,那登州知府就是隱藏在清廷中的通鄧細作;而如果最後山東總督還是要縉紳兵戎相見,那他就是慷慨赴死的清廷忠臣。
而只要一天不達成協議或是談判破裂,祖澤溥的蓋棺定論就可能犯下政治錯誤,因此暫時留登州知府一命也是山東總督進行調停的中介費之一。
縉紳議院一開始對這條有些不滿,認爲是山東總督想出爾反爾的兆頭,並差點因此導致調停失敗。不過鄧名得知後立刻幫祖澤溥的密使說話,認爲在最終協議達成前,山東總督保留行動自由的權力是完全合理的。而且鄧名還秘密向於七和縉紳領袖指出,保留登州知府一命不僅對祖澤溥有好處,對扶清議院也不是沒有益處,招安順利的話那是給祖澤溥的一個順水人情,而如果不順利的話,這個被祖澤溥出賣的外省人也可以被放出來給山東總督反戈一擊。
至此鄧名完成了“讓孩子們回家過年”的偉大承諾,膠東扶清議院第一次全體會議也隨即於登州勝利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