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會在這兒?”瀟夏曦的意識逐漸清晰,環顧四周,素白的牆死氣沉沉,有種難以承受的重。這是醫院,而她正躺在病牀上,手臂正輸着點滴。麻醉藥的效力在逐漸消退,她明顯地感覺得到下腹的虛空和無力。
瀟夏曦似乎意識到什麼,面色倏地刷白。她抓住他的手,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這個突然陌生的男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蒼白的指骨彷彿要陷入他的骨肉裡似的,凌少祺眉心緊蹙,卻沒有掙脫她的緊箍。
“夏曦,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凌少祺趨前,一把抱住身體正在顫抖的瀟夏曦,柔聲地說,“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們一起離開。好嗎?”
“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爲什麼……爲什麼?”凌少祺雖然沒有明着回答,但他的話已經證實了她的猜想。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相信她所聽到的不會是事實。
她喪失理智般要離開他的擁抱,聲調顯得有點竭斯底裡。
“夏曦,這個孩子你不能留。這是你跟司徒皓謙的孩子。他的存在只會帶給你更加深刻的屈辱。”任她如何掙扎,他就是不放手,而且雙臂漸漸收攏,將她更緊地禁錮在自己的胸前。
瀟夏曦一愕。她和司徒皓謙的孩子?!腦海裡閃過一個丰神俊秀的男子的影像,那麼清晰,卻又那麼不可接近。那一夜,他在她身上烙下了畢生難以磨滅的印記,每當午夜夢迴時,她都能感覺得到那種撕裂的痛在身上蔓延,腐蝕入骨。這些日子裡她從身體上的輕微變化,也隱約猜到自己有可能懷上了她和他的孩子,只是泣血的回憶在促使她一直不願意去面對這個現實。
現在猜想被證實了,卻在她還沒有來得及考慮是否要生下這個孩子的時候,凌少祺爲她做了決定,讓這個孩子永遠只活在歷史裡。
“你憑什麼幫我來做這個決定?”她瞪視着他,第一次以這麼凌利的眼神審視他的擅作主張。
瞼下盈滿了淚水。
無論他的出發點是關心她,還是在抗拒她與司徒皓謙之間還存在任何瓜葛,他都沒有權利來決定她孩子的去留。這孩子,只屬於她一個人的。
或許,她也從未想過真的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她和司徒皓謙之間談不上愛,經過那件事後,還多了一重恨。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力量將這恨轉化爲愛去呵護這個孩子。她沒有宗教信仰,也不保守,假若這個孩子的到來將要承受更多磨難,她可以選擇當斷立斷。但前提必須是,由她來做這個抉擇。
正如,她不願意被瀟萬川當禮物般贈與他人,也不喜歡被任何一人擺佈,除非是她心甘情願。
一抹受傷的痛楚劃過凌少祺的眼眸。他將瀟夏曦的頭枕在自己的肩膀上,幽幽的聲音自她的頸脖一字一頓地傳入她的耳際:“夏曦,我們結婚吧。”
瀟夏曦全身一震,失去孩子的痛她還沒有平息下來,他的話令她的頭腦在毫無防備之下突然出現了短路。
凌少祺卻不理會,仍自顧自地說:“我愛你。給我一個機會,那些已經發生的過往我們都不去計較,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那個笑得一臉明媚的小女孩從第一眼開始就牢牢地佔據了他的心。他忍辱負重、披荊斬棘地走到今天,只爲了實現當初在心裡默默許下的承諾。
——
他要做她的守護天使。
靜默。長時間的靜默。
瀟夏曦枕在他的肩膀上,梨花帶雨。“我愛你”三個字太沉重了,她承受不起。她不配。
“那惜柔呢?”她昂起頭直視凌少祺,“你會如何安置她?跟她分手,然後不管不顧地把她丟一邊。她跟了你那麼多年,你忍心嗎?”沒待他迴應,她已經甩開了他的手,冷冷地拋一下句,“我現在很累。暫時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明顯下了逐客令。
凌少祺的脣蠕動了幾下,還想再說些什麼。瀟夏曦的冷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確實,爲了孩子的事他可以等,在此之前他有了心理準備會受到責怪,甚至被狠絕地推拒。但他了解她的性格,她不是那種不理智的女人,時間會令她理解他的做法。
他的求婚並非出於衝動,這一句話埋在他的心裡歷時數載,只等一個適合的時機表白。而葉惜柔,他確實忽略了她。
“這段時間我不想見到你。”在凌少祺將要走出病房時,瀟夏曦的聲音悶悶地從被褥下傳出來。
聽得真切,她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她埋首在被褥裡啜泣,最初時聲音很微細,到後來變成了號啕大哭,爲悼念她未出世甚至還未成人形的孩子,也爲自己悲哀受制的人生。
爲什麼他們都如此待她?瀟萬川如是,司徒皓謙如是,凌少祺也如是。從最初,他們都沒給她選擇的權利,只是一味地將自己的想法加諸在她的身上,爲她安排所有,而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不是。
病房裡調控了暖氣設備,可她仍然覺得很冷,冷得所有人面目全非。包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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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天,凌少祺果然沒出現。他給她時間冷靜,特意交待了醫院的護士好生照料着。P國的計劃正在密鑼緊鼓地進行,他不能在這兒耽擱太久,如果被對方洞悉計劃,佔了先機,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流水。
這次把瀟夏曦送進醫院本來並不在他此行的計劃之內,在瀟夏曦領取化驗單之前,他在醫院裡委託的主治醫生早就將化驗單的副本第一時間通告給他。他拿着化驗單的副本在辦公室裡躊躇至半夜,地上滿是菸蒂。不是沒猶豫過,不是沒掙扎過,最後的結論還是一樣:這個孩子不能留。
他聯繫了醫院準備手術,搭乘最快的航空班機飛到了瀟夏曦的身邊。剛下飛機,天降皓雪,遍地銀白。
這場冬雪突如其來,讓他想起了幼年時與瀟夏曦一起堆砌雪人的情景,風雪中她昂起一張紅樸樸的笑靨,幾乎晃了他的眼。“少祺哥哥,每一年你都來陪我堆雪人打雪戰,好嗎?”女孩鞠起他的手,埋首在上面,呼出的熱氣很快遍傳了他全身,所有的毛孔仿似綻開了花,血氣翻涌。
多少年來,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擁有這張笑靨,可是卻被司徒皓謙一手破壞。那一晚,他抱着瀟夏曦從沙地上一步一腳印地走向停靠在邊上的轎車,懷裡的她因爲太過疲倦熟睡不醒,長卷的眼睫毛上猶自掛着淚珠。月照裡,她頸脖上的吻痕猩紅地刺進他的眼眸,絞索一般絞得他心痛。
冷月星雲下,一個長立的黑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司徒皓謙,你來幹什麼?”雖然相隔有將近三十米的距離,習慣性保持的警覺還是讓他能一
下子嗅出異於常溫的冷峻氣息。
“我來接我的小女人!順道——”司徒皓謙慢條斯理地走近,冷眉一挑,一頓,目光繞過熟睡中瀟夏曦眉頭緊蹙的臉,最後停在那雙被怒氣薰染得發亮的眼上,“來看看,究竟誰在招惹天鷹會。凌少祺先生,幸會了。”
“她不是你的女人。司徒皓謙,我不准許你再接近她。”司徒皓謙能一下子說出他的名字並不奇怪,他們不曾打過交道,但在生意場上,對競爭對手無知就是對自己殘忍,他們之間早已不陌生了。
“哈哈——,”司徒皓謙對他的警告不以爲意,“我司徒徒謙從來不聽命於人,能不能畫地爲牢將她困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他腳步未停,厚底的皮鞋踏在沙地上,發出“哧哧”的聲音,愈發不安分了。
“好,”
凌少祺抱着瀟夏曦後退一步,倏地打了一個響指,立即有四名手持長槍的黑衣人平地冒起跳將出來,水泄不通地將他們保護在包圍圈內。其中一人朝司徒皓謙的前方一字掃射,阻止他繼續前行,用的竟是目前最強大火力的狙擊槍SR15。沙地如水花般濺起沙粒,發出一陣悶響。司徒皓謙果然停下了腳步,兩人遙遙相對,互不退讓。
“NR8113A1式52mm迫擊炮,司徒先生應該有聽說過吧?這個山頭已經埋伏了我們的人,我只想帶回夏曦,而龍五,青龍幫也已經安全送還。如果你要強行留下她,我會不惜代價來個玉石俱焚。”凌少祺義正辭嚴地說,他早就預料到此行不會太順利,以天鷹會在黑道江湖上的霸道,怎會輕易地受人要挾。
聞言,司徒皓謙的目光再次凝集在凌少祺懷裡的小女人身上。她睡得那麼安詳,對周遭發生的事毫無知覺,與她在他面前從來是戰戰兢兢渾若兩樣。
一絲煩躁的情緒惹上心頭:“她對你很重要?”
“重要與否,我不需要向你交待。”凌少祺寸步不讓。他看到了司徒皓謙脣角的微笑,冷,且魅,妖,且惑。這樣的男子,任女人看了都會動心吧?即便如此,他不會將瀟夏曦交給他,一刻也不會。
司徒皓謙斂起笑容:“哦?既然她對你那麼重要,你爲什麼還要利用她?根據她打給你的電話查獲我們的據點,繼續攻之毀之。你就這樣踐踏她對你的信任?”龍四抽絲剝繭,最後查出的線索裡唯一嫌疑是一個從龍五私人診所打出的電話。電話的去向,出乎意料的是瀟氏企業的凌少祺。
“你的問題我不屑回答。”凌少祺不自覺地加重了力度,攏緊懷裡的瀟夏曦。
“哈哈,凌先生,爲了一個小女人大動干戈,我是不是該重新估量你呢?”司徒皓謙再次冷笑,“我會放你們走。可我的女人從來不捨得離開我,就看你能否看得住她了。”他手一揚,埋伏在樹影下的黑魅無聲無息地潮水般撤退,似乎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凌少祺一愕,頗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他把瀟夏曦抱入車的後座,轉身面向司徒皓謙:“好,日後再會。”
最後一眼,他將他的背影刻在心上,瀟夏曦所受的痛苦,他必要他雙倍償還。
司徒皓謙也不理會,環顧月夜下翻滾連綿的山巒,才發現,今晚的月色很美。一個悍壯的黑影閃現在他的身邊:“龍四,查一下,瀟氏企業與青龍幫的關係。我需要詳盡的資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