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她深信,沒有對錯。只是有時候會後悔,會夢見一個滿身是血的孩子在她的夢中,聲音悽慘地質問她,爲什麼要殺了他。她每每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
在那種情況下,她要怎麼留下一個殺死自己母親的男人的孩子?
所以當她把那張明信片寄出去的時候,她是下定了決心的。
顏洛辰,我在一星期之內不會換電話號碼,我等着你的電話,如果不行,那麼就這樣吧。
依瞳做不到讓自己始終處於一個被動的局面,自私也好,倔強也罷,她已經累了。如果顏洛辰不肯原諒的話,那麼她寧願就此消失,也不願拖着浪費自己的感情。
但是依瞳卻沒有算到,她的這張明信片因爲路途和天氣的原因,居然比她預計的時間延遲了三天,而顏洛辰偏偏不在Z城--他出國處理公司的事情去了。葉紫知道這些明信片對顏洛辰的重要性,所以她很盡職地從來不去看一眼。只是打電話通知顏洛辰,依瞳的明信片到了。
"嗯,我知道了。"顏洛辰掛上電話,對董氏夫婦抱歉地笑。
董成傑夫婦是美國華僑,在美國的電子市場擁有不可估量的號召力,這次顏洛辰來找他們就是爲了他公司上市的事情。
白頭銀髮的董成傑夫婦對顏洛辰很有好感,特別是董夫人。趁着她丈夫去倒茶的時候,她笑着問顏洛辰:"顏先生一定有女朋友了吧。"
顏洛辰無奈地搖搖頭,笑得很是優雅:"我也不知道有沒有。"
他和依瞳,算不上是情侶,也算不上不是吧。
董夫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能夠有幸被你愛上,那個女孩還不想和你在一起麼?"
顏洛辰抿嘴,不說話。他們之間不是簡簡單單一句想在一起就能夠解決,感情的事哪有那麼簡單。
董夫人畢竟是見過世面的,活了大半輩子,有些事情早已經看得通透,她微微一笑:"顏先生如果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可以試着告訴我,我很願意成爲一個傾聽者。"
或許是因爲董夫人的微笑太有親和力,或許是因爲這件事憋在心裡太久,又或許是因爲顏洛辰太需要有一個人告訴他該怎麼做,無論理由是什麼,他把他和依瞳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眼前這個年逾半百的女人。
整一個過程,董夫人總是微笑着傾聽,有時候也會糾結皺眉。董成傑見他們倆相談甚歡,於是將手裡的茶放回了廚房,這麼多年,她在美國難得遇見一個知音呢。
"你愛她是麼?"夫人問得很直白。
顏洛辰沉默半晌,回答:"我也分不清自己是愛她,還是恨她。或許都有。"
"我生活在美國這麼多年,對於感情,我想美國人有一點值得我們學習。他們對感情很簡單,喜歡就在一起,爲什麼要顧及那麼多的事情呢?"夫人看着顏洛辰,"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啊。如你所說,她殺死了你的孩子,但是那也是她的孩子,你以爲就只有你一個人痛麼?在同一天,她失去了她的母親和孩子,遭受的痛苦絕對比你要多上幾倍,你怎麼可以不原諒她呢?"
年老的人就是這樣明瞭,能夠一針見血。人這一輩子,生老病死幾十年,說長也不長,要是錯過了,就再也沒有辦法回頭了。
"顏先生恐怕不知道,我丈夫爲了得到我父親的公司,用了很卑鄙的手段,讓我們家破了產。而我母親因爲這個中風進了醫院,那個時候我和他愛得死去活來,也曾經痛苦過一段時間。"夫人
起身去廚房給顏洛辰倒水,然後又重新坐下。
顏洛辰卻被這個故事給吸引住,追問:"後來你原諒董先生了?"
"因爲我愛他,所以我接受他的一切,包括和我家庭對立這件事。"董夫人淡淡地笑道,"我父母在我和他註冊結婚那一天宣佈和我解除子女關係,我被逐出了家族。但是我從來不曾後悔過,直到我和他的孩子二十幾歲了,他們才默認讓我回歸家族。"
她緩緩地擡起眼:"人這一輩子,能夠遇上一個自己愛的人不容易。不要爲了一些瑣事錯過了她,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
顏洛辰忽然豁然開朗,他猛地站起來,欣喜異常:"謝謝你夫人!"
看着顏洛辰匆忙離去的背影,董夫人優雅地啜一口茶,微笑起來。年輕真好啊!
"咦,顏先生呢?"董成傑從花園裡進來,見自己的夫人一個人悠閒地喝着茶,於是問道。
"去追自己的女朋友了。"
"你是不是又把我們的故事告訴別人了?"
"有什麼關係?反正能夠爲了一個男人和自己家族對立的人,能有幾個?我只不過成就一段好姻緣罷了。"
顏洛辰連夜的飛機趕回Z城,撥通了那個他滾瓜爛熟的號碼,只不過對方卻傳來冰冷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已停機。"
顏洛辰忽然就害怕起來。依瞳說,想要聯繫就打這個號碼,爲什麼會停機?他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她只是忘記充值了,一定是這樣。抱着這個信念回到公司,找出抽屜裡讓葉紫放在抽屜裡最新的明信片,當他看見上面的話和日期時,他覺得他的世界一下子從彩色變成了黑白。
他像個瘋子一樣衝出公司,找到在貓堆裡玩得不亦樂乎的徐彥一,臉色蒼白,暗綠的眸一點光澤都沒有。
徐彥一一驚,將趴在自己身上的貓放下,站起來問:"洛辰,你怎麼了?"
"依瞳,依瞳在哪裡?"
"她不是一直都有寄明信片過來麼?我前幾天還和她打過電話,她在英國。"徐彥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見顏洛辰的表情,心中也不由得擔心起來。
顏洛辰將手中的明信片遞給徐彥一,嘴巴里一直呢喃着:"我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她了……"
爲什麼當他想通的時候,事情卻變成了這個樣子呢?難道上天在懲罰他明白地太晚嗎?
徐彥一在看見那張明信片之後,臉色也變得很難看,他不死心地撥通了依瞳的電話,果然,那邊傳來冰冷的女聲:"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已停機……"他就在前幾天還和她聊過天,怎麼忽然一下子又不見了呢?
他頹然地放下手機,腳邊還有貓咪不停地蹭過來,只是他卻沒有了興致去逗它們。"依瞳對你死心了。"
莫依瞳那樣的女子,剛烈不肯妥協,她一旦死心,那麼就是寸草不生,不會回頭。
顏洛辰一下子癱軟到了地上,"我徹底失去她了……"
董夫人說的沒有錯,原來明白自己錯過了這輩子最愛的人,心是會痛的,他明白地太晚,悔恨就像海嘯一樣,席捲了他。
那個明眸皓齒的女孩,終於在他的腦海中,逐漸模糊。於是顏洛辰痛哭失聲。
依瞳就那樣徹底地消失在顏洛辰和徐彥一的生活中,電話從停機變成空號,連明信片都不再有。於是每一天,顏洛辰都會看着那以往的一疊明信片,撫摸着上面笑容燦爛的女孩。時間久了,照片居然開始
泛黃。他就去專業的照相店拋光打蠟,將明信片視若珍寶。
他們之間的錯過,就像一部狗血的電視劇,被命運玩弄於鼓掌之間,卻始終不曾逃離。
顏洛辰變成了一個工作狂,像個機器一樣,日夜不停地轉着。那種沒日沒夜的日子過了很久,他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倒下了。
徐彥一去醫院看他的時候,鄙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無出息的紈絝子弟,他甩給顏洛辰一張去英國的機票:"把你那要死不死的樣子收起來,沒了依瞳你又不是不活了。而且她又沒死,你瞎頹廢什麼?出國去散散心,等心情好了,繼續回來工作。就憑你的人脈你還怕找不到一個人麼?"
有人說,在閻王殿走過一回的人對世事看得很通透,徐彥一就是這麼一個人。
英國倫敦的著名廣場--特拉法爾加廣場,坐落在倫敦市中心,是爲紀念著名的特拉法爾加港海戰而修建的,廣場中央聳立着英國海軍名將納爾遜的紀念碑和銅像。廣場是古典建築的典範,四周環繞優雅的白色外觀,在納爾遜圓柱型紀念碑四周,鴿子成羣,成爲廣場一景。這裡的鴿子見了人就親近,路人如果在地上撒一些小米之類的東西,鴿羣立即飛到人的、頭上,肩上,景象頗爲壯觀。
顏洛辰行走在鴿羣中,那些鴿子似乎不怕人,就算走在身邊它們也絲毫不受驚嚇。
而在銅像的另一端,依瞳也緩緩地行走在人羣中,她的頭上是藍得不可思議的天空,彷彿觸手可得。自從換掉號碼以來,她一直在英國不曾走動。
一人一邊,同一方向,卻始終不曾遇見。顏洛辰和依瞳都沒有聽見,命運之神在偷笑。
將銅像轉了一圈,他們朝着各自的方向,相背而行,越走越遠。沒走幾步,顏洛辰就被人叫住。
"帥哥,能幫我拍個照麼?"一個女孩拿着相機,有些羞澀地問顏洛辰。要是以前,顏洛辰絕對會無視她顧自向前走去,只是這一次,他卻善心大發,接過相機,轉身對着銅像,當女孩擺好剪刀手的時候,顏洛辰在相機裡看見了那個他夢寐以求的身影。
他激動地想要追過去,卻看見依瞳像是聽見了什麼一樣,緩緩地轉過了身。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他們之間的人羣不停地穿梭着,只是他們卻一動不動。相機的主人順着目光看過去,見到依瞳,心領神會地一笑,也沒有打擾顏洛辰,只是將他手裡的相機拿了回來。
就那樣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依瞳顏洛辰綻開一個猶如太陽一般燦爛的笑容。頓時,倫敦的天空變得美麗無比。
顏洛辰彷彿聽見了他的心開花的聲音,那麼美好。他笑,朝着依瞳緩緩地走過去。
而依瞳也朝着他走過來。
他們之間隔着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顏洛辰想,這一輩子,他再也不要失去了依瞳了,他愛她,愛得刻骨銘心。無論什麼都不能把他們分開,除了死亡。
陽光正好,微微一笑。
若干年後。
小懶趴在草坪上,一動也不動,它已經很老了,老得連東西都咬不動了。它懶懶地半睜着眼睛,看着別墅裡的兩個人對着天空一直髮呆。
主人們一直都是那個樣子呢。這些年,好像從沒聽過他們吵架,他們長得那麼好看,又對它很溫柔,女主人還總是喜歡摸它的肚子……啊,它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他們呢。
小懶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清風徐來,可以睡個好覺了呢。
(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