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一晚上沒睡,高密王妃雖然在容睡鶴離開之後十分鬱郁,到底還是很快安置了。
傍晚時分,她補眠結束,起身梳洗的時候,丫鬟進來稟告,說容清酌過來了。
“必是來問彤蓮那賤婢的!”王妃看着包金纏枝番蓮紋鏡裡面無表情的自己,眼皮都不擡一下,“讓他在外頭稍等片刻,我收拾好了就出去同他說!”
半晌後,王妃出去,容清酌上來見禮,果然就期期艾艾的問起彤蓮。
高密王妃淡淡說道:“你下不了狠心,母妃就幫你處置了。你要恨母妃,那就恨罷!”
“孩兒怎麼敢?”容清酌聞言,沉默了會兒,澀聲說道,“是孩兒不好,讓母妃跟瑗兒都失望了。”
他要是爲了彤蓮之死跟高密王妃鬧騰,王妃倒是預備好了各種說辭跟手段對付他。
可是這會兒不吵不鬧乖巧懂事的,卻教做孃的心頭一軟,自覺虧欠了,不禁放緩了語氣道:“清酌,雖然母妃不喜歡你納妾,但瑗兒素來懂事賢惠,你要是找個正經良家之女,知道自己什麼身份什麼位置,對瑗兒尊敬對建安他們不存歹意,依照母妃對瑗兒的瞭解,她就算有些遺憾,卻絕不至於鬱郁在心!”
“可彤蓮打從進門起,就擺明了是個不安分的!”
“擱在別人家,這樣的侍妾,早就被主母磋磨死了!”
“瑗兒是大家子出身,後宅的陰私手段,她豈會不懂得?”
“爲什麼彤蓮好好兒的活到現在,母妃親自下令才解決掉?”
“豈是你一直護着她麼?你到底是要給你父王幫忙的,還能沒日沒夜不錯眼的看着她不成?”
“瑗兒若是有心要害她,你信不信你轉轉身的功夫,看到的就是一具屍體?”
“而瑗兒非但是你的結髮之妻,還給你生兒育女,你就算明知道是她下的手,你能拿她怎麼辦?”
“這樣她都沒動彤蓮,可見是真的寬容大度!”
“如今這孩子聽聞噩耗,正生不如死的時候……你還不多關心她一些,你說你怎麼忍心?!”
容清酌苦澀一笑,道:“母妃,孩兒知道,孩兒接下來會好好陪着瑗兒的。”
高密王妃仔細打量他神情,見他提到戚氏的時候沒什麼遷怒的意思,才暗鬆口氣,想到之前跟容睡鶴的談話,又說:“你既然來了,順便過來量個尺寸罷!”
“母妃?”容清酌不明所以的擡頭。
“今早鶴兒來過,說了他已有子嗣的事情。”高密王妃道,“是個男孩兒,六月裡生的,叫做蕤賓。這會兒跟康昭一塊,都被送去南風郡,請他岳家幫忙照應了……南風郡那邊有規矩,孩子百日宴上要有祖母親手做的衣物,然而因爲路途迢迢,這會兒是來不及了。鶴兒岳父就寫信過來,問能不能滿周的時候補上。我想着這些年來,我都沒給你們兄弟做什麼,這次既然要動針線,順便給你們兄弟也做上兩身衣裳罷!”
容清酌聞言忙道:“母妃,您這兩年一直在調養,還沒徹底好全,不好勞累。既然南風郡有這樣的風俗,您給蕤賓侄兒還有三弟做就是。至於孩兒,衣物本來就不少,瑗兒素來賢惠,建安姐妹幾個也大了,得空時常有針線活計孝敬,孩兒不缺什麼的。”
高密王妃搖頭道:“鶴兒岳母人在千里之外,尚且不忘記給鶴兒親手製衣,我這個做親孃的,豈能落後?既然鶴兒有,清酌你當然也得有。”
見她態度堅決,容清酌躊躇了下,說道:“那麼孩兒回頭讓建安她們三個過來給您打下手。”
卻打定主意,回去之後叮囑女兒們,來了之後將主要的事情全部做掉,讓高密王妃只要隨便動兩針就好。
想到雲陽郡君跟廣昌郡君因爲貪玩,女紅針黹很不怎麼樣,主力說不得還是長女建安郡君,就慶幸建安郡君這會兒跟着戚氏,也是在宅子裡的。
這是因爲建安郡君的夫家黃家女眷幾乎都在蜀中桑梓,之前高密王一派撤出長安的時候,戚氏擔心女兒在夫家無人作伴,也是想着黃家地位到底不如王府,撤退之際受到的重視自不相同,故而徵得親家同意後,將女兒接到身邊,這些日子一直同雲陽郡君還有廣昌郡君兩姐妹住。
所以過來給高密王妃代勞,卻是方便。
王妃知道容清酌的心思,她因爲打算親自動手,就待拒絕,但轉念想到,興許這是個促進容清酌同容睡鶴兩家拉近關係的機會,心念一動,就頷首:“過兩日再叫她們來,這會兒瑗兒臥榻,還是讓孩子們好生照顧她們親孃罷!”
容清酌答應下來,又跟王妃說了些瑣事,看看時辰不早,就打算去看戚氏,走之前,他猶豫了下,還是問了出來:“母妃,聽說今兒個早上您處置彤蓮的時候,三弟恰好過來,是看到的?”
王妃不解其意,點頭道:“確實如此……怎麼了?”
“三弟沒說什麼嗎?”容清酌小心翼翼的問。
“他爲什麼要說什麼?”高密王妃詫異道,“這是你的後院之事,母妃代你出手,已經是越俎代庖了。他怎麼會管這樣的閒事?當時也就是彤蓮頭埋在水桶裡頭,他不認識,隨口問了句,母妃跟他說了情況,他就沒再提……鶴兒雖然跟你相處的時間不長,然而你也該看出來,他不是那種喜歡多管閒事嚼人舌根的人!”
容清酌似乎愣了愣,就有點心神不寧,道:“啊,母妃您說的是,是孩兒想窄了。”
他很狼狽的樣子,不待高密王妃說什麼,就匆匆告退了。
只是王妃在他走後反覆思索片刻,臉色就是一變,問晌午前從戚氏那邊回來的趙姑姑:“清酌該不會懷疑,我處置彤蓮,有鶴兒的意思?”
趙姑姑驚訝道:“這不太可能吧?且不說今早上郡王是彤蓮已經溺斃後纔過來的。就說郡王雄才大略,這會兒多少家國大事都忙不過來呢,區區一個賤婢,哪裡值得他上心?”
高密王妃也是這麼想的,但又怕事有意外,躊躇片刻,就命人去請容睡鶴來,想要親自跟這兒子解釋一番。
不意派去找容睡鶴的人片刻後卻帶了董良來回話,說是容睡鶴已經離開了:“那伏真親率大軍進攻西疆,郡王在兩個時辰前接到消息,當時就帶人朝益州趕了!”
高密王妃吃了一驚:“那伏真御駕親征?!那西疆現在?”
董良神情凝重道:“急報裡不曾詳說,只說請郡王儘快回去主持大局。”
許是見王妃臉色過於蒼白,他沉吟了下,安慰道,“郡王對此早有預料,必有對策。何況西疆也不是什麼肥沃富饒的難以割捨的地方,實在不行,郡王大可以朝中原撤退,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寬解了幾句,又說,“郡王走之前吩咐小的好生伺候您,您這會兒召見郡王,可是有什麼事兒嗎?卻不知道小的是否可以代郡王效勞?”
高密王妃本來覺得容睡鶴此去西疆,連說都沒跟自己說一聲,若非自己恰好要找他,只怕到現在都不知道,心裡多少有些難受的。
此刻聽了董良這話,心道看來這兒子嘴上不說,心裡頭對自己到底是有些情誼的,頓覺安慰。
定了定神,方道:“也沒什麼事情……興許是我自己胡思亂想了。”
就將處置彤蓮的事情說了出來,“當時清酌已經去安置了,所以是事後才聽人告訴整個經過的。雖然他沒說什麼,我就怕底下人別有用心,會編排鶴兒恰好在場這一點,弄的他們兄弟不和!”
之所以這話沒能親自跟容睡鶴說,卻還是告訴了董良,卻是高密王妃擔心董良他們既有保護自己這些人的差事,又有監視的責任。
那麼有些話,來不及告訴容睡鶴,還是跟他們說清楚的好,免得他們私下裡同容睡鶴打小報告……這些都是容睡鶴的心腹,他們的話,對於容睡鶴來說,必然比高密王府這邊的說辭可信多了。
王妃可不敢小覷他們。
董良聞言笑了一笑,說道:“世子素來寬厚,這點咱們都知道,王妃請不要擔心。”
話說的客氣,從高密王妃跟前告退之後,他四處打聽了下,就去跟公孫喜說,“一直聽說高密王世子老實敦厚,然而到底是高密王的愛子,對咱們郡王的疑心可是一點都不少!”
公孫喜這會兒心情很是低落,他本來想跟容睡鶴前往西疆的,卻因爲剛剛痊癒,容睡鶴擔心他禁不住夜以繼日的奔波,堅決拒絕了,只留了他下來給董良做幫手,順帶接應孟皇后那邊。
此刻聽了這話,微微皺眉,說道:“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董良晃着腿,嗤笑着說,“他那個侍妾,叫彤蓮的,不是才叫王妃處置掉麼?這位世子是出了名的孝順懂事,就算不顧結髮之妻要納妾,按說高密王夫婦都不喜那彤蓮,他即使不自己把人處置掉,也該打發出去罷?卻一直留在身邊,據說彤蓮十分的不安分,非但再三挑釁主母,對建安郡君等嫡子嫡女都很不客氣,高密王世子從前很是寵愛子女的,不知怎的,竟然也都忍了下來,只一味護着她!”
“這次要不是王妃快刀斬亂麻,只怕她還能繼續逍遙下去!”
公孫喜對容清醉的家務事不感興趣,聞言心不在焉道:“這也沒什麼奇怪的,他那皇伯父,宣景皇帝,那是爲了寵妃連子嗣都不要的,似他這樣只是給寵妾拉一拉偏架,已經很不錯了。”
“你沒明白!”董良搖頭道,“他可不是真的多麼寵愛這彤蓮,不然的話,王妃先斬後奏,他就算孝順親孃不敢指責,豈能連點傷心都沒有?反倒是旁敲側擊彤蓮的死跟咱們郡王有沒有關係……嘿嘿……我要是沒猜錯,他八成將彤蓮當成咱們的人了?”
“他腦子有問題麼?”公孫喜不解的說道,“這彤蓮是北方海域的海主之女,同咱們玳瑁島,壓根就是八竿子打不着!再說了,就他那幾下子,郡王要對付他,還用得着這麼處心積慮?這兩年郡王手底下缺人的厲害,烏衣營的精心調教出來的人手,怎麼可能浪費在他身上!”
像儀琉、儀珊、縷音、縷心這種女子,雖然從調教的時候,就有以色侍人來換取情報之類好處的課程,但這也是看人的。
譬如益州前任刺史,見着儀琉就走不動,容睡鶴也就是將盛惟喬在長安時買的尋常歌舞伎人裡找了倆給他打發而已,至於儀琉本人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區區一個前任刺史,根本沒資格讓他下這樣的本錢……烏衣營教導一個合格的女間容易麼!
“這些咱們知道,他卻未必知道。”董良解釋,“他大概就知道郡王有個烏衣營,內中有栽培女間,然後在海上遇見意外,彤蓮恰好救了他,就以爲郡王安排的,目的是在他身邊安插人手……甚至是關鍵時刻對他下毒手?”
“畢竟之前派給他做招安副手的兄弟,也確實太爭氣了點兒!”
“竟然趁這機會,在北海給郡王生生攢了一支船隊出來!”
“說不得這位世子就以爲,那兄弟也順勢給他弄了個枕邊人當眼線?”
他說到此處,神情有些複雜,說道,“不過這世子倒是有些長兄的謙讓的意思,約莫是打算順水推舟的成全了郡王?不過他將咱們郡王想的也太小氣了,郡王想要的東西,直接從高密王手裡拿就是,哪裡用得着轉彎抹角的算計他?那位世子婦,還有郡君們,竟是平白受了這兩年的氣!”
公孫喜皺了會兒眉頭,說道:“原來是這樣……那麼那賤婢死了倒是件好事,不然高密王世子一直這麼認爲下去,一旦走漏消息,說不得就弄假成真,當真一口鍋扣在郡王頭上了!”
他思索了會兒,問,“這事兒跟郡王說麼?”
“有什麼好說的?”董良擺擺手,“本來郡王對於世子也沒什麼感情,不過是世子未曾同郡王作對過,所以也沒有殺意而已。這會兒之所以還護着他們一家子,八成是爲了王妃……如今高密王一派的東西都到了郡王手裡,這一家子也沒多少利用價值了,既然如此,何必叫郡王爲他們分心?這事兒咱們知道就好。”
思忖了下,他道,“縷音跟縷心最近一直沒有傳出什麼消息來,約莫是孟歸羽纔拿下長安,上林苑中局勢正亂,所以找不到送信的機會……嗯,沒聽說皇后有什麼意外,八成他們暫時都還安全。倒是戚見珣……郡王走之前叮囑過,無論如何也要剷除!”
“我已經命人搜尋此人蹤跡,到時候若果他左右有高手,說不得要請你出手?”
公孫喜淡漠道:“到時候你跟說我下地點就好。”
他們閒話到這裡的時候,孟歸羽正緩步走入望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