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歸羽聞言頗有些訝然,說道:“那些可都是大伯留下來的人才,又對十四妹妹有着救命之恩,十四妹妹不打算將他們留在身邊麼?”
“那兩個丫鬟,我倒是想讓她們充當宮女的。”孟皇后聞言,搖頭說道,“至於那三個小廝……六哥也知道,他們並非寺人。之前在外頭,也還罷了。如今來了上林苑內,雖然說陛下八成早就忘記我這個皇后了,可是爲了姑姑的面子,我難爲還能讓他們在跟前繼續使喚麼?”
“人家花了那麼大的力氣救了我,我總不能恩將仇報的賞他們一個做閹人的機會罷?”
“所以六哥肯接納他們,給他們一個前途,我真是求之不得!”
似乎怕孟歸羽因此看不起那三人,她想了想又說,“何況他們都是一身的本事,如今的局勢,正該在六哥這樣統領全局的人手底下效勞,也不算辜負了一身技藝,老是跟着我這個所謂的皇后,卻是浪費人才了。”
“如今局勢這麼亂,我幾次想派人前往皇城救援你,都失敗了,甚至爲此還死了幾個要緊的探子。”孟歸羽嘆息一聲,說道,“他們能夠將你平平安安的帶過來,可見本事了!不過你也太小看你六哥我了,咱們雖然是隔房的堂兄妹,甚至大房跟我們四房的關係也未必好,咱們兩個卻是早有盟約,關係匪淺的!”
“如今歸歡不在了,歸欣也被我遠遠的送走以避兵燹……我面前當親妹妹看待的,只有你一個了。”
“衝着他們將你平安送過來的份上,就算什麼都不會,我也絕對不會虧待他們的。”
“更何況,他們都是人才?”
“所以十四妹妹請放心,這三個小廝到了我手底下,定然不會委屈!”
孟皇后聽了這番話,神情很有點意外,愣了一愣,才說道:“原來六哥派人去皇城找過我麼?我都沒聽說到過。”
“八成是不當心,一腳踩進逆王容菁設的局裡去了。”孟歸羽斷然說道,“因爲負責行動的人,都是在決定潛入皇宮之後,就立刻失去了所有消息。甚至連他們的上線,沒有及時轉移或者撤退的,都被容菁抓了好幾個……統統斬首棄市了。”
爲了讓孟皇后相信自己對她的重視,他現成扯了一份很有分量的證據,冷笑了一聲,說道,“當時我,姑姑,歸瀚,都以爲你可能已經……心中均是悲慟萬分!結果這時候舒氏姐妹卻還幸災樂禍,甚至舒貴妃還謀劃着,沒了你這個皇后擋路,回頭她這個貴妃,是否就有機會再進一步,正位中宮?!”
孟皇后聽到“舒氏姐妹”二字,下意識的皺了下眉,才道:“怎麼?陛下答應她了?”
孟歸羽將這堂妹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裡,聞言淡淡道:“陛下對她們兩個如何……國朝上下,誰不知道?說句不好聽的話,若非如此,當初你我何必對她們卑躬屈膝,百般逢迎?”
“……我在外頭這些日子,倒是沒聽到說我後位已然不存。”孟皇后之前一直跟着公孫喜在宮闈裡頭東躲西藏的,確實什麼也不知道,但後來董良同意她前來上林苑做內應後,卻是將烏衣營這些日子打聽到的消息,差不多都告訴了她的。
其中就包括“病逝”的舒貴妃。
董良爲人疑心很重,不然也不會在孟皇后主動配合的情況下還設計她,非要留下一份把柄不可了。因此儘管烏衣營由於無法滲透上林苑,對於舒貴妃去世的前因後果不甚明瞭,他同孟皇后說這事兒的時候,還是提醒她:“太后跟宣景帝之前去上林苑時,局勢尚未糜爛到如今的地步。他們說是去的匆忙,然而因爲上林苑距離宮城很近,所以該帶的人跟東西都很齊備。譬如說太醫跟藥材……尤其太后跟宣景帝年紀都大了,近年各自專用的太醫根本就不離身!”
“按照舒貴妃在宣景帝跟前的得寵,若果在合歡宮之難裡頭受驚過度,沒有理由不得到最好的照顧與診治。”
“她現在雖然已非韶華,比起孟太后還有宣景帝來說,卻要年輕很多的!”
“以前也沒聽說過有什麼痼疾在身,怎麼一場驚嚇之下,就說去就去了?”
“何況說句不好聽的話,要是那晚上高密王攻破了合歡宮,孟太后跟宣景帝,都有可能死,唯獨她們姐妹倆,姿色尚存,又聲名在外。按照以往的慣例,哪怕高密王自己瞧不上了,隨手賞賜部下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也未必就是死路。”
“她至於嚇的連孟太后都不如?”
“我個人是認爲必有內情的。”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具體如何,還請嫂子自行斟酌!”
此刻孟皇后就作出迷惘之色來,苦澀道,“早知如此,我就不過來了……不過,說實話,眼下要是不來找姑姑跟六哥,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
“你這說的什麼話?”孟歸羽皺眉,道,“我都說了,如今你就跟我親妹妹似的,我豈能讓你流落在外?實在是早先的兵荒馬亂,你也知道,我底子薄弱,委實找不到你。否則哪裡能夠不去將你迎回來,早日同姑姑團聚,你們有個伴,我在前頭心裡也安定些?”
又冷笑,“舒氏姐妹固然野心勃勃,然而如今已經不是從前的時候,朝堂之上,固然暗流洶涌,整個天下,卻還算安定。所以底下再多的詬病,也耽擱不了她們在宣景的寵溺下無法無天!”
“那會兒我再一次派人尋你無果,心中正自沮喪,卻聽說舒貴妃在謀劃後位,心中一股怒火上涌……”
孟歸羽說到此處,停頓了下,才淡淡說道,“一怒之下,去了她當時住的瓊雪宮,將她跟她的近侍,都活活打死了!”
“……”孟皇后驚的小嘴微張,好一會兒,猛然抓住他手臂,驚慌失措的問,“那……那後來陛下跟舒昭儀,有沒有對你?!”
“十四妹妹別擔心!”孟歸羽很滿意她緊張自己的態度,柔聲安慰道,“爲兄不是好好兒的在這裡麼?”
“如今陛下還需要你戍衛上林苑,故此隱忍也不是沒有!”孟皇后眼中迅速聚集起濛濛霧氣,哽咽着說道,“六哥你真的太沖動了!且不說我這會兒好好的回來了,就算我當時真的已經不在了,你好不容易纔有今日的景象,怎麼可以爲了我而罔顧前途?!”
又說,“何況天下人誰不知道我這個皇后是怎麼回事?你看那些正經貴胄,有幾個是將我當國母看的?以前也還罷了,鄭侯他們的意思,咱們都違抗不得!這會兒沒什麼長輩管着咱們了,一個有名無實的皇后之位,六哥你說值得什麼呢?!”
“就是因爲這會兒沒有長輩管着咱們,同時也沒有孟氏這塊招牌護着咱們了,咱們若是還不露一露獠牙跟利爪,外人豈不是越發不把咱們當人看?!”孟歸羽寒聲說道,“尤其我已經沒有保護好歸歡了,若是連十四妹妹的尊嚴都不能維護……我這輩子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孟皇后潸然落淚,說道:“我這輩子有過許多遺憾,現在想來,最遺憾的大概就是,沒能成爲六哥的胞妹了吧?不過想想六哥將七哥還有十姐姐、十一姐姐幾個拉扯大,已經很不容易。若果再有我這麼個累贅,也不知道日子要苦成什麼樣?所以還是做堂兄妹的好。”
又說,“上天做什麼要對咱們這些人這樣的狠心?我也還罷了,一番顛沛流離,總歸是平安跟你們團聚了;可是十一姐姐那麼好的人,都已經被迫進入廣陵王府,給那廣陵王做側妃了,卻還不落個好結果!我方纔才聽說這消息時,都不敢想六哥、七哥還有十姐姐,乍聞噩耗時,是怎麼過來的?”
“……”聽到孟歸歡,孟歸羽有片刻的沉默,末了才啞着嗓子道,“日子總還要過的,就這麼過吧。”
由於這個問題,他似乎喪失了繼續兄妹情深的興趣,再次確認孟皇后真心實意想將那三名小廝交給自己安排後,就藉口皇后纔回來,應該多休息,告辭而去。
他走之後,孟皇后招手讓原本停留在遠處的倆“丫鬟”靠近,這倆人是烏衣營剛剛派出來的,臨時取的名字是縷音跟縷心。
兩人雖然在外人面前,對皇后十分的恭敬,儼然就是鄭侯舊部對於主人骨血該有的敬重。但實際上受董良影響,對皇后根本就不信任。
此刻走到近前,見皇后眼眶通紅,面上還有淚痕,很受感動的樣子,心頭就是一個“咯噔”,暗想皇后該不會同孟歸羽傾訴了一番別離之情,心中觸動,打算將自己這些人給賣了吧?
正自戒備,卻聽孟皇后冷聲說道:“情況很不好!孟歸羽已經殺了舒貴妃,而且還把事情矇混過關,以至於外頭只知道貴妃是染病而死。這麼着,按照我對陛下還有舒昭儀的瞭解,要麼他們根本不知道此事的內情;要麼就是知道了卻不得不隱忍不發。不管是哪一種,都意味着孟歸羽這些日子趁勢繼承的孟氏遺澤絕對不在少數,而且已經用到了方方面面,這上林苑上下,如今不說他已經是隻手遮天,只怕也是快了!”
她深吸了口氣,沉聲說道,“所以,咱們接下來必須要快!晚一點的話,只怕就沒有送走公孫海主等人的機會了!”
縷音跟縷心聽了這話,疑心還是難去,對望一眼,就問:“娘娘,咱們當然也想快一點,只是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這會兒卻要怎麼辦呢?”
“你們跟孟歸羽報的身份,乃是鄭侯麾下,專司打探消息。”孟皇后說道,“孟歸羽爲人疑心重,雖然如今大肆吞噬着孟氏其他三房的遺澤,實際上對於這些人也不是很信任。可能是看你們五個人年紀小,方纔就委婉的跟我要了人!”
“我已經答應將你們三個同伴交給他了,只你們兩個,因爲我心腹宮女都已經不存,這會兒才與親人團聚,如果就答應把你們也讓他帶走,不免會引起懷疑!”
“何況,回頭你們的同伴打聽到什麼消息,也需要你們來傳遞跟掩飾……如今一面是等他們到了孟歸羽麾下的迴音;一面則是……”
她眯起眼,“先找姑姑套套話,看看這些日子的上林苑,都是個什麼情況?”
“若果孟歸羽真的已經徹底將陛下架空……”
“那麼,我這個被他口口聲聲當親妹妹看待的堂妹,想借他權勢報一報昔年恩怨,想必他是不會有意見的吧?!”
縷音跟縷心正要說自己不是陪皇后過來報私仇的,就聽皇后又說,“陛下盛寵舒氏姐妹這些年,爲了她們甚至連皇嗣都不顧,可謂驚世駭俗!斷無可能在短時間裡,就對她們厭棄。尤其舒貴妃去後,舒氏姐妹就剩了昭儀一個。若果再受到我的挑釁,哪怕陛下已被軟禁,少不得也要想方設法的爲他的昭儀出氣!”
她冷冰冰的笑了笑,說道,“到底是做了三十來年的陛下的人,他出面對付孟歸羽,可比咱們這麼幾個突如其來的人想方設法,辦法多得多了吧?反正上林苑裡只要亂了,牽扯住孟歸羽的精力,咱們救人找人,纔好下手!”
“……娘娘,方纔奴婢們雖然離的比較遠,然而因爲學過脣語的緣故,大概也知道您跟崇信侯的談話。”縷音跟縷心聽罷,躊躇了會兒,到底還是問了出來,“就算崇信侯所言,未必句句是真……您真的一點不感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