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孟歸羽聞言,立刻撩袍跪倒,膝行上前,握住太后的手臂,愴然說道,“姑姑何以說侄兒在族裡受過委屈?!昔年爹爹年少無知,對姑姑還有三位伯父十分不敬,原本父債子償,爹爹跟孃親去後,姑姑還有三位伯父,遷怒侄兒兄妹幾個,都是應該的!”
“可是無論是姑姑還是三位伯父,並不曾侵佔過侄兒兄妹幾個的家產,也不曾對侄兒兄妹幾個有什麼打壓,只不過是鮮少上門看望而已!”
“若說侄兒小時候,還有點委屈,覺得受到了冷落。”
“這會兒都長大了,豈能不知道這並非是刻意疏遠,而是情非得已?”
“畢竟姑姑身爲太后,深居宮闈,又是長輩,難爲還要親自出宮,去探望侄兒幾個嗎?”
“至於三位伯父,孟氏這些年來聲勢赫赫,姑姑當居首功,三位伯父則是中流砥柱!”
“朝堂上應付高密王,回府之後,也有一大家子要顧,根本就是分身乏術!”
“而姑姑跟三位伯父雖然鮮少探望,然而孟氏的逐漸崛起,何嘗不是澤被侄兒幾個?”
“且不說爹孃去時,侄兒幾個尚且年幼,卻能夠保全家產跟奴僕,好好兒的長大,這豈不是孟氏門楣的震懾?!”
“再說侄兒之前得封伯爵,更是全賴姑姑厚愛!”
“侄兒愚鈍,不曾考取過功名,若無姑姑,若無孟氏,安能入朝爲官!?”
“這些都是孟氏給侄兒的好處,侄兒並非忘恩負義之輩,一直都是銘記在心的!”
“所謂侄兒受委屈、同姑姑還有三位伯父之間有了仇怨,根本就是那些妄圖離間之人故意造謠!!!”
孟歸羽滿臉激憤,一口氣說到此處,緩了緩,繼續道,“要說侄兒成年之後,對三位伯父唯一的一點不滿,那就是歸歡的婚事。歸歡是侄兒看着長大的,自來就是個老實的性子。侄兒擔心她應付不了高門大戶的複雜,很早就決定要給她揀個人口簡單的夫家。未想剛剛找到滿意的人選,三位伯父招呼都不打一下,就將她撮合給了廣陵王做側妃!”
“雖然侄兒素來疼愛也縱容歸歡,但也不是不知道顧大局!”
“若果三位伯父好好的跟侄兒商量,侄兒既受家族恩惠,豈能不思報答家族?”
“三位伯父這麼做,分明就是不信任侄兒!”
“這纔是侄兒感到傷心的地方!!!”
“但是也只是傷心而已!”
“之後同三位伯父置氣了一段時間,原本想着到底一家人,打斷骨頭連着筋,過些日子找個臺階,也就和解了!”
“誰知道……誰知道這才幾天?”
“噩耗轉眼而至!”
“侄兒才聽說三位伯父,還有諸位堂兄弟姐妹,包括歸歡他們出事的消息時,只覺得天都塌了!!!”
“只是想到姑姑,想到歸瀚跟長安京畿的歸欣,還有其他三房散佈在外僥倖躲過一劫的兄弟姐妹們……勉力振作而已!”
“如今姑姑竟認爲侄兒對家族深懷怨恨,且因此算計三哥,侄兒……侄兒就算當真對三哥有什麼敵意,試問姑姑,沒了三哥的威懾,甚至還要頂着 ‘叛國之臣堂弟’的身份,這對侄兒有什麼好處?”
“這不是現成給逆王容菁那邊送把柄麼?!”
“侄兒要多麼愚蠢,纔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兒?!”
看着他悲憤的模樣,太后怔了怔,有點不知所措。
實際上在孟太后看來,孟歸羽這一房人也確實沒什麼好委屈的:就孟寶當年被孟國丈慣出來的驕橫輕狂惹人厭,她也好,鄭侯三人也罷,沒遷怒孟歸羽四個,已經很不錯了。
之後孟歸羽長大點,開始努力的討好一干長輩們。
太后被哄高興了,多少也會給點好處。
尤其是封爵跟入仕這兒,人家多少才華橫溢的士子,十年寒窗,金榜題名,也不過是初入翰林院的一個小小編修或者修撰,差點的甚至直接被派出去從縣令做起。
至於爵位,除了軍功之外,這種太平盛世的時候,文官想封爵,簡直就是大浪淘沙:現成的例子,帝師桓觀瀾,海內公認的大儒,名滿天下,聲名赫赫,失蹤之後,實際上就是被認爲遇害之後,太后纔給他長子封了個永義伯。
此舉主要還是爲了抵消宣景帝對桓觀瀾忘恩負義的影響。
而什麼功名都沒有的孟歸羽呢?
加冠不久,很多青年才俊都還在鄉試這一關苦苦掙扎,他已經是崇信伯,且做着小有權勢的京官了!
還能隨意出入宮闈,與聞各種朝廷機密。
多少人苦苦掙扎一輩子,都到不了這樣的高度。
而孟歸羽只不過因爲是太后的侄子,奉承一下長輩,就得到了這一切……太后覺得,這侄子有什麼資格記恨家族?
至於說孟歸歡的事情,正如孟歸羽剛剛自己說的那樣,享受了家族的好處,爲家族奉獻,難道不也是應該的?
說句不好聽的話,孟歸歡做了廣陵王側妃,雖然只是側妃,但且不說後來柴王妃就死了,就說她好歹是生育下子女的,這點比起同樣爲了家族嫁給宣景帝做皇后的孟碧筠來說,就好太多了。
畢竟在孟氏的計劃裡,孟碧筠是守一輩子活寡,替孟歸歡養兒子的好麼?
而且這個兒子養大……嗯,還不知道能不能養大,若果孟氏篡位成功,孟碧筠連太后的頭銜都無法保留,說不得就是空擲一世年華,孤獨落寞而終!
那還是鄭侯嫡女,深得太后寵愛,尚且如此,遑論孟歸歡?
這會兒孟歸羽這麼一番慷慨陳詞,太后固然疑疑惑惑的不是很相信,但心中的怒氣卻多少被撫平了些,眉宇間原本的悲憤也散去了不少。
孟歸羽察覺到,心頭暗自冷哼,面上卻越發的誠懇:“不敢瞞姑姑,侄兒此番之所以這麼做,全是爲了三哥,也是爲了家族啊!”
“你讓伯勤以大穆重臣、北疆統帥的身份叛逃茹茹,走之前還在北疆肆虐了一番……這根本就是要將孟氏朝死裡坑,還說爲了伯勤爲了家族?!”孟太后聞言,頓時又怒了,喝道,“你當哀家老糊塗了不成?!”
“姑姑,三哥投奔茹茹,一家子人一走了之,也還罷了!可侄兒如今人可還在此處的!不但侄兒,歸瀚跟歸欣一家子亦然!”孟歸羽見狀,就是落下淚來,語氣悲憤的說道,“您說侄兒年紀輕輕的,至今尚未婚娶,膝下也無子嗣!至於爲了謀害三哥,搭上整個四房?!”
“這……”孟太后一愣,覺得確實不太說得通?
孟歸羽又說:“而且三哥自來就是侄兒這一輩的翹楚,說起來侄兒同三哥是兄弟,論年紀,三哥足足比侄兒長了一輩!又是早些年就前往北疆打拼,一步步坐上北疆軍統帥之位的,豈是那種尸位素餐、徒有虛名之輩?”
“若果此舉對三哥一家子、對孟氏百害而無一益……三哥做什麼要採用?”
“這個……”太后皺眉,原本信誓旦旦認爲孟歸羽有問題的念頭,開始搖動。
孟歸羽再接再厲:“三哥是大伯原配嫡子,也是姑姑最疼愛的侄子,當年姑姑甚至親自爲他挑選繼母!受姑姑如此厚愛,三哥合該也是最孝順姑姑的!既然如此,就算三哥這會兒覺得侄兒害了他,試問他送過來的消息,又怎麼可能讓姑姑才聽就氣急攻心的暈倒?!”
“須知道坊間小童,有那孝順懂事的,在外頭玩耍摔着碰着,或者與同伴嬉鬧吃了虧,爲防雙親心疼或者煩惱,也會的報喜不報憂……何況是三哥?!”
他眯起眼,“侄兒敢打一句包票:如果是三哥親自私下給姑姑說這事兒,絕對是絕口不提對侄兒的埋怨,只會同姑姑好生解釋投奔茹茹的緣故,勸姑姑寬心,莫要爲他擔憂;跟姑姑請罪,爲其行爲玷辱了孟氏門庭;請姑姑保重,以待他日或者還有相見之日……如此,盡最大可能的避免刺激到姑姑,這纔是三哥對姑姑會有的態度!”
“這會兒這消息……”
冷笑了一聲,“姑姑,恕侄兒直言,八成就是有人存心要離間咱們孟氏已經屈指可數的骨肉之間的情分,是要對我孟氏趕盡殺絕啊!!!”
“!!!!!”孟太后臉色煞白,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似的說道,“你……這……你……哀家……誰……到底是誰?!是誰如此歹毒,竟假託伯勤之名,設下如此絕戶計,不給我孟氏任何生路?!”
“姑姑,這消息如今還沒在上林苑傳開的,您是從哪知道的?”孟歸羽這麼問的時候,眼睛卻是看着池作司的。
跟太后一樣被他一番話說的啞口無言的池作司,瞥了眼太后,見太后怒容滿面,微微頷首,輕聲說道:“是驃騎大將軍的使者,千里迢迢從北方而來,因爲逆王容菁佔了長安城,他特意繞了個圈子,從東北方向穿林涉水,花了近十天時間摸到行宮附近,照約定的暗號通知了咱們的人去接。然後……帶的是口信,據說是驃騎大將軍親口叮囑,哦,他還有驃騎大將軍的私印作爲身份證明!”
“那人必然是奸細!”孟歸羽毫不遲疑的說道,“否則斷沒有這樣不心疼姑姑的道理!而且,三哥的私印,之前在西疆,就被冒充過一次了!”
池作司羞愧,低聲說道:“奴婢當時被說辭所震驚,把西疆的事情給忘記了。”
“……哀家等會兒就將那使者拖過來問個明白!”孟太后深吸了口氣,眼中流露出狠色,“若教哀家知道了幕後真兇……”
“姑姑!”孟歸羽乾咳一聲,打斷道,“若侄兒估計不差……那人多半已經沒了。”
太后一皺眉:“他敢逃?逃得掉麼!?”
“姑姑,他不是逃走,他是自盡什麼的,如此正好證明他對侄兒的污衊,現成叫姑姑以爲侄兒殺人滅口不是嗎?”孟歸羽這麼說的時候,心道:公孫夙幾個到底是海匪出身,悄沒聲息的殺人綁票都是熟手,這次應該也不例外……這會兒,應該已經把人拖角落裡問完話,滅完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