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高密王猝然起兵,又策反了禁軍大統領,以有心算無心,非但殺的孟氏合族以及黨羽幾乎死傷殆盡,連剛剛搬去上林苑的太后、宣景帝以及舒氏姐妹都倉皇失措。
固然他在合歡宮外功虧一簣,然而佔據長安之後,手握大批權貴人質,又污衊宣景帝早已駕崩,如今在位的只是替身,弄的許多想勤王的人都躊躇不前,生怕這話是真,一腔忠心,反而成了謀逆之舉,禍及九族。
倒是高密王這邊的人,本是打着立從龍之功跟隨他的,接到消息,大抵打點兵馬糧草,前來支援。
所以分裂的禁軍固然是在對峙,看着情況,卻是高密王這邊漸漸佔據上風的。
此刻聽說上林苑那邊攻城,高密王不驚反喜,振衣而起,說道:“這必是孟歸羽那小兒知道繼續僵持下去,他與那替身不過是十死無生!所以如今按捺不住了!”
他邊說邊朝外走,是要去城頭督戰,又吩咐,“叫外頭的探子都精神點兒!免得他們聲東擊西,藉助攻打長安城的機會吸引咱們注意力,私下裡護着那替身逃亡他處!”
盛老太爺三人正慶幸躲過一劫,雖然知道高密王此番請了他們過來,斷沒有說下次就不找的道理,然而眼下這關過了,好歹喘口氣,最重要的還能趁機串通一下口供什麼的,抵消已經太太平平有些日子、突兀被“請”過來的猝不及防。
誰知道這時候高密王卻想了起來,轉頭說道:“聞說盛老太爺曾在北疆征戰多年,想來對於此刻的場面也是有興趣的?不若隨孤一塊前往督戰如何?”
盛老太爺一皺眉,說道:“承蒙王爺厚愛,不勝感激!只是我年紀已長,又一身傷病,不復壯年時候,這種場面去了之後也是掃興,沒的耽擱了王爺的正事。”
當他傻的麼!
雖然說因爲容睡鶴跟高密王的父子關係,作爲容睡鶴的岳家,盛家不可避免的被大部分人認爲,就是高密王一派了。
但盛家人一日不明顯表態,終歸還有活動的餘地。
這會兒要是跟高密王朝城頭一戰,哪裡還洗的清楚?
就算不擔心高密王會不敵孟歸羽,盛老太爺也得爲容睡鶴考慮:容睡鶴的岳家都明顯站隊了,容睡鶴豈能置身事外?
這不等於幫着高密王將孫女婿拉上造反的船了麼!
他又不是不知道容睡鶴同高密王關係不好,未必肯順着高密王的算盤走,哪裡能答應這樣的邀請?
“孤只是請親家老太爺指點陣仗,又不是要老太爺親自身先士卒。”只是高密王不許他拒絕,冷然說道,“還是親家老太爺見慣了北疆的大場面,看不上孤這點兒小打小鬧?”
話說到這份上了,如今長安上下又是高密王做主,盛老太爺沒奈何,只得說道:“郡王不嫌我老朽,便與郡王走一遭!”
馮老太爺看了眼滿臉擔心的明老夫人,微笑拱手,道:“郡王!草民可否同往長長見識?”
高密王無可無不可,道:“馮老太爺一道就是!”
見他也去,明老夫人正要說話,卻被盛老太爺狠狠瞪了一眼:“你回去之後好生盯着點家裡,別趁咱們不在,把那些珍玩古董什麼的,叫手腳不老實的下僕給摸了去!”明老夫人怔了一下才醒悟過來,他們三個被“請”過來的倉促,這會兒也不知道故舊之家,比如說寧威侯府是否接到消息,可不得留個人回去報信麼?
然而她還想着報信,半晌後被馬車送回盛府,卻發現府邸前後圍了一圈兒人,個個甲冑鮮明,張弓掛刀,一副抄家滅族的架勢。
本來明老夫人膽子就小,見這情況,駭的腿都軟了。
爲首的侍衛很客氣但毫無轉圜餘地的告訴她:“王爺擔心如今非常之際,會有盜匪滋擾府上,特別吩咐卑職帶人在此守候!”
還好明老夫人固然被看住了,沒法打發人去親近的人家傳遞消息,但寧威侯府卻是已經知道此事了,南氏就是憂慮:“高密王對密貞這個親生兒子都那麼狠,遑論是對密貞的岳家長輩?老太爺老夫人年紀都大了,哪裡吃得了苦頭?這可要怎麼辦?要不我去求見王妃娘娘吧?”
“只怕去了也沒什麼用。”徐子敬聞言,提醒她,“長安這些日子,發生了這麼多這麼大的事情,王妃又不是已經沒了,怎麼會全不知道?卻到現在都沒出面過,顯然要麼就是贊成高密王的做法,要麼就是也勸不住高密王。不管是哪一種,你也是白跑一趟,徒然使王妃難堪。”
這個道理南氏未嘗不明白,只是牽掛盛老太爺、明老夫人還有馮老太爺,想了半晌束手無策,只得跟丈夫商議,暫且瞞住徐老侯爺還有夏侯老夫人:“不是我不念交情,只是如今既然沒什麼可行的策略,若是早早教爹孃知道了,牽腸掛肚之下,於身體不利!爹孃年紀都大了,還是緩幾日,看看局勢是否有什麼變化再說?”
徐子敬也是這麼想的,於是夫婦倆就喊了下人過來敲打,要暫時瞞住兩位老人。
打發了下人,南氏又擔心遠在北疆的盛惟喬:“前兩天馮老太爺親自過來跟咱們說了喬兒早產,趕着難產,還好孩子福澤深厚,母子平安!我才高興着呢,誰知道這會兒就這樣了……真不知道高密王夫婦都是什麼心腸?以前王妃不大喜歡喬兒,知道喬兒有喜後,我還想着這下好了,不喜歡兒媳婦,哪有不喜歡孫子的?回頭看孫子面子,少不得對喬兒也有幾分寬容……如今看來,怨不得密貞對親生父母不親近,這樣的父母,但凡明理的人,誰不心寒?”
“密貞那孩子雖然年輕,然而看人看事,自來準確。”徐子敬也嘆息,“也幸虧他是這樣的性子,否則喬兒還怎麼過日子?這年頭,善待兒媳婦的婆婆本來就不多,似你這樣體貼明理的更是少之又少。王妃大家出身,要不動聲色的磋磨人有的是法子,就喬兒那天真的,哪裡會是這婆婆對手?沒有密貞護着,只怕根本熬不過幾年!”
“我真是不明白王妃!”南氏皺眉,說道,“早年王府時疫的事情,說不得就是她做的。不然,那事兒之後,怎麼會就她跟她的親生骨肉活了下來?莫太妃也好,高密王也罷,總沒理由對自己的骨血下毒手吧?甚至連高密王那些姬妾都統統送了下去!”
“從這事兒看,她對密貞的流落在外,是真的心疼!”
“密貞被他們領回去之後,我看着也覺得王妃是真心喜歡憐愛這兒子的!”
“怎麼不管是前番的謠言,還是這會兒的局勢,她都彷彿一下子忘記了密貞是她兒子似的?”
此刻,被他們議論的高密王妃,正坐在湘霽堂後頭的涼亭裡,定定的看着面前清澈卻未見底的池水。
身後不遠處,侍立已久的趙桃媗,有些不安:“姑姑,我說錯話了嗎?”
“啊?”王妃似乎有點走神,愣了一下,才轉開視線,微笑道,“好孩子,你說了什麼?實在對不住,我方纔想到些往事,竟沒注意聽呢!”
趙桃媗關切道:“既然是往事,那都過去了,若是不開心,姑姑還是不要想的好……這湖上風大,姑姑您覺得還好麼?要不,咱們回堂上說話去?”
高密王妃笑了笑,謝絕了她的好意:“這會兒天熱着呢,這邊說話才涼快,若是回去堂上,就算有冰鑑,到底氣悶。”
又問她,“你方纔說什麼來着?”
“就是大姐姐的事情。”趙桃媗忙道,“雖然我們都覺得姑父肯定不會爲難她還有外甥、外甥女的,然而大姐姐可能被廣陵王府的慘劇嚇着了,這兩日一直心神不寧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得空就是摟着外甥跟外甥女哭!您說這要是時間長了,哪裡能成呢?”
“所以我……我就趁過來的機會,求姑姑指點了!”
……那天秦老夫人讓孫女來找高密王妃的時候,趙桃媗本來打算立刻就來的,但在廚房裡看着下人給高密王妃做糕點等探問禮時,她的大嫂厲氏找了過去,將她喊到旁邊說話:“祖母讓你去找姑姑給大妹妹說情?”
見小姑子點頭,又問,“你打算馬上過去?”
得到趙桃媗的確認後,厲氏就嗔她不懂事:“這要是祖母自己馬上去找姑姑,也還罷了!你一個晚輩,這麼急三火四的去懷疑姑父,哪怕姑父不跟你小孩子一般見識,心裡豈能高興?如今長安是姑父做主,雖然咱們是他岳家,可是因爲爹爹給密貞表弟幫忙的緣故,姑父這些日子,對咱們這一房人,很有點不喜了,你又何必再出這個頭?祖母年紀大了,才聽了大妹妹的遭遇,不免有些心神不寧,是故沒有考慮周全,你自己怎麼也不多想一想,好替她老人家拾遺補缺?”
“可是大姐姐呢?”趙桃媗覺得嫂子說的有道理,只是又爲趙桃姌擔心。
“急什麼,大妹妹是我派人接回來的,我還能不管她?”厲氏指點道,“只不過她纔回來呢!姑父那邊如今千頭萬緒的事情多了去了,就算想起來大妹妹,也犯不着這麼急着拿了她跟倆外甥去吧?你且等個幾日,完了再去看望姑姑,到時候就可以說,大妹妹回來小住的日子裡,一直滿腹心事,你作爲妹妹看着不放心,所以去找姑姑求助……這樣就算叫姑父知道了,也能說大妹妹畢竟只是女流,遭遇了廣陵王府幾近覆滅的慘劇後,哪裡能不被嚇着?”
“外人知道了,也不會很議論姑父對咱們趙家不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此刻趙桃媗就按着嫂子的指點,同高密王妃一五一十的說了:“大姐姐素來溫柔賢惠,又只是女流之輩,那些大事,她既不知道也不懂得,這會兒卻只想守着外甥跟外甥女平平安安長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