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知女兒脾氣的盛蘭辭,本是抱着安撫狂暴中的乖囡的心理準備進來的,這會看到盛惟喬居然沒朝自己發作不說,反倒主動許諾以後會做個乖巧聽話的好孩子——二十四孝親爹的眼淚頓時就下來了:“爹的乖囡這段時間受了多少委屈啊,居然懂事成這樣子了!”
以至於他把盛惟喬哄回朱嬴小築後,趁女兒梳洗更衣的機會,怒氣衝衝的跑回乘春臺問馮氏:“你怎麼能把乖囡在祠堂一關小半個月呢?你知道不知道乖囡現在被嚇成什麼樣了!?”
馮氏毫不示弱的拍案而起:“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爲了二房那攤子事情,匆匆忙忙的出了門,我怕自己一個人盯不牢乖囡,叫徐家那孩子覷機把咱們女兒哄了過去,至於找理由將她一直拘在祠堂裡頭還不許睡鶴之外的人探望?!”
她不是盛蘭辭,對未來女婿的才幹有着不低的冀望——在她看來,可心的女婿最重要的就是離得近,而且沒有遠行的可能,方便盛惟喬出閣之後也能隨時回孃家!讓她這輩子都能時常享受天倫之樂!
至於才華能力什麼的,中人之姿就行了,只要對她女兒好,笨點的人還沒那麼多花花腸子呢!
所以徐抱墨儘管從進府以來一直表現良好,甚至還爲盛惟喬赴湯蹈火過,但衝着他將來肯定會回去長安繼承爵位這點,馮氏是一丁點都不想把女兒嫁給他!
偏偏前段時間底下人報上來的消息,都是盛惟喬與徐抱墨走的很近,兩人甚至還專門在花園裡畫過荷花!
想到自己出閣前跟盛蘭辭花前月下的場面,馮氏哪能不感到危機重重?
她可就這麼一個親生骨肉,盛惟喬倘若對徐抱墨動了心,鬧死鬧活要嫁到徐家去的話,馮氏自忖根本攔不住——畢竟她公爹盛老太爺是非常支持這門親事的!
而徐抱墨本身以及徐家的家世,也讓馮氏沒什麼理由反對。
她就是明說“捨不得女兒遠嫁”,盛老太爺一句“咱們做父母長輩的,最希望的是孩子過的好,而不是成天想着把孩子拴自己跟前樂呵”就能給她堵回來!
所以趁抓到盛惟喬現行的機會,馮氏二話不說讓女兒進祠堂裡反省去了——然後徐抱墨畢竟是盛家的貴客,在盛家也沒什麼劣行,反倒對盛家頗有襄助,馮氏怕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傷了兩家情誼,也顯得自己恩將仇報。
故而擺出定要嚴厲懲罰女兒的架勢,既不許帶丫鬟,也不許人探望,連送飯都由盛睡鶴親力親爲——因爲如果派遣下人送飯的話,萬一被徐抱墨買通,幫忙傳書寄情呢——這麼着,她自己則藉口二老病倒與二房之事,成天“忙得團團轉”,果然這些日子,徐抱墨雖然沒少在祠堂外轉悠,到底沒好意思來糾纏她。
“就算要防着徐家那小子,也不至於說把乖囡關祠堂裡去吧?”盛蘭辭見妻子也發怒了,聲音頓時低了八度,半是委屈半是訕訕道,“馮家跟宣於家離得又不遠,你讓岳母或者大姐派人來,把乖囡接過去小住個幾日不也一樣?沒宴沒節的,徐家那小子難爲還能追去他們兩家嗎?”
“爹孃都病着,二弟妹新喪,二弟今兒個纔出獄!”馮氏使勁剜了他一眼,方冷笑着道,“這種時候,咱們女兒倒是開開心心的跑去外家或者姨母家玩了,這是唯恐裡裡外外不議論她不孝不義嗎?!我關她祠堂的這些日子,對外可都是說她一片孝心,自請往祖先跟前侍奉,爲祖父祖母之病祈福!”
這丈夫平時挺精明的,怎麼碰見女兒的事情就一個勁的犯渾?!
不過馮氏也不是不心疼盛惟喬,見丈夫焦急的模樣,放緩了語氣問,“你說乖囡被嚇壞了?不至於吧,祠堂也在府裡,我又讓睡鶴天天去看她,晚上也遣了丫鬟悄悄去隔壁陪夜的,聽丫鬟說,那孩子一直好好兒的,沒見有什麼不對啊!”
“你知道我方纔進去時,那孩子赤着腳衝到我跟前,說的是什麼嗎?”盛蘭辭痛心疾首道,“她居然說她知道錯了——換了以前,她一準是大發脾氣,埋怨咱們居然把她關了這麼久!”
馮氏聞言也慌了:“怎麼會這樣?除了這兩日不許她出祠堂外,我也沒爲難她啊!連飯菜都是叫小廚房變着法子給她做的!”
他們這女兒雖然不是死不認錯的人,但畢竟是被當掌上明珠養大的,脾氣上來的時候哪怕明知道自己是錯的,也非擰到底不可!
這回盛惟喬在祠堂裡一關小半個月,不止風塵僕僕歸來的盛蘭辭,馮氏也做好了二房鬧出來的這場風波平息後,花大力氣安撫女兒的準備——哪知女兒竟被刺激成這樣?
一時間夫婦兩個都是憂心忡忡:“這孩子,該不會真的以爲咱們不疼她了吧?不然怎麼會嚇成這樣?”
盛蘭辭面色沉重道:“可不是嗎?不是我說你,但即使要讓乖囡避着徐家小子,也範不着把乖囡一關這麼久吧?且不說你已經把嬈兒安置到朱嬴小築去了,隔壁還住着應姜那孩子,徐家小子就算天天朝朱嬴小築跑,那麼多人看着,又能怎麼個勾引乖囡法?你就是打發乖囡去爹孃跟前侍疾——咱們家纔出了這樣沒臉的事情,徐家小子難道好意思朝爹孃跟前湊,叫爹孃病着還得給他賠禮,自承招待不週?”
馮氏這回沒有反駁,只神情凝重的起了身:“我跟你一塊去看看!”
夫婦兩個匆匆忙忙的到了朱嬴小築,這時候盛惟喬剛剛收拾好——她在祠堂裡的時候也不是沒機會沐浴,只不過馮氏不許她帶丫鬟,什麼都得自己來,自然比不得回到自己地盤上之後一羣人圍着轉舒坦閒適。
此刻綠錦綠綺打頭,領着一羣十二三歲的小丫鬟,又是拿帕子給她絞乾長髮,又是給她捏肩捶腿,又是給她喂切成小塊的水果、糕點,個個滿臉心疼,口口聲聲說着:“小姐這些日子受苦了!”
沐浴更衣後的盛惟喬明顯精神了不少,但翠羽似的雙黛,仍舊頻頻蹙起,這心神不寧的模樣,讓聯袂進門的親爹親孃愈加擔心——這種時候,就看出反應能力來了!
盛蘭辭虎目含淚,快步上前搶過丫鬟手裡的果盤,邊親自給女兒喂水果,邊顫聲道:“乖囡!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自來是爹的掌上明珠心頭肉,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
然後馮氏跟着就拭淚道:“我早就跟你說過乖囡這麼聽話懂事,哪裡用得着在祠堂裡一關小半個月?偏偏你定要給乖囡個教訓——我多少次想去看望乖囡、把乖囡接回來你還不許!如果乖囡因此跟我生分了,我……我跟你沒完!!!”
“!!!!!”盛蘭辭扭過頭,目瞪口呆的看着妻子:說好的一起來讓女兒感受父母的關心與愛護呢?!
這才進門就把我賣了啊!
馮氏藉着他身體的掩護,一邊使勁掐着他肋下的軟肉,一邊用充滿了母愛的目光看女兒:“乖囡,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天可憐見,從你爹回來起,爲娘跟他好說歹說,可算說動他放你出來了!”
“乖囡,你別聽你孃的!今兒個可是爹爹去接你的,爹這麼疼愛你,怎麼可能關你祠堂?!實在是爹這段時間不在府裡,不知道你的遭遇!”盛蘭辭被掐的齜牙咧嘴,目光在“敢不背鍋你就死定了”的妻子,以及“原來你是這樣的爹爹我之前都看錯你了”的女兒之間來回逡巡片刻,最終還是把心一橫,試圖辯白,“跟你說啊,你這次之所以會被關進祠堂……”
“夫君,都到現在了,你還不肯跟乖囡說實話嗎?”馮氏揪着他腰間軟肉使勁擰了一圈,無視丈夫倒抽一口冷氣的哆嗦,挑眉冷笑,“是!你是疼乖囡,所以你纔在明知道乖囡最想念你的那幾天出門,好來個眼不見爲淨!乖囡是咱們的親生骨肉,有道是血濃於水,即使知道你管她管得嚴厲了,難道還能恨上你?你又何必這樣遮遮掩掩,倒顯得信不過乖囡一樣了!”
豈有此理!
以前爲什麼沒發現馮氏倒打一耙這麼厲害!?
這還是我心目中溫婉秀美的結髮之妻嗎?
總覺得自己當年是被騙婚了!!!
盛蘭辭暗吐一口血,正要反擊,未想馮氏卻悄悄伏在他耳畔飛快道:“咱們兩個總要有個讓乖囡信任的,纔好給另外一個圓場吧?現在乖囡已經信任我了,你若還要戳穿我,回頭乖囡對咱們兩個都大失所望,再把她哄回來得花多少力氣?”
這髮妻不但擅長倒打一耙,更擅長要挾啊!
盛蘭辭淚流滿面的轉向正用憤怒目光注視自己的女兒,嚥了咽心頭血,艱難道:“乖囡,是爹不好!爹不該聽你祖父的建議,對你從嚴要求……”
學習髮妻好榜樣——髮妻找了自己背鍋,自己當然也要找個人好推卸責任!
反正親爹盛老太爺的病還沒好,乖囡一時半會的即使到了祖父跟前,也不會就此事計較的——至於說盛惟喬會不會因此對盛老太爺冷淡,盛蘭辭表示:那不重要!
只要女兒對自己親熱依舊就可以了啊!
至於說自己親爹不受女兒待見——就丟給親爹他老人家自己想辦法去吧!
大不了被親爹挽袖子暴打一頓!
反正從小到大都被打習慣了!
在爹孃的一番勾心鬥角下,盛惟喬總算相信了自己其實沒有失寵的這個事實。
鬆口氣之餘,屬於掌上明珠心頭肉的驕傲與矯情頓時又回來了——盛惟喬高高揚起下巴,正要開始一輪嫺熟的“我不聽我不聽我就不聽,你們都不愛我不疼我不關心我不重視我也不喜歡我”,未想這時候門外有丫鬟咳嗽了一聲,遲疑着不知道該不該打擾。
正坐在對着門的錦榻上的盛惟喬恰好看得清楚,認出那丫鬟是馮氏跟前很得重用的婉春,下意識的朝她點了下頭:“什麼事?”
“敖家人進府了,老太爺讓大老爺大夫人去禁雪堂代爲招呼客人!”婉春聞言鬆了口氣,其實這種事情本該立刻進來稟告,不該遲疑的,但盛家上下都知道盛惟喬這位二小姐有多得寵,這會二小姐難得被關了小半個月祠堂,好不容易由盛蘭辭親自接了出來,正一家三口團聚的時候,她雖然是馮氏的心腹,卻也不敢貿然打擾的。
畢竟盛老太爺不會直接處置兒媳婦的近侍,馮氏對她的感觀比老太爺那兒的印象可重要多了!
現在趁盛惟喬發問的機會,她趕緊道,“敖家老太爺領着敖家大老爺大夫人還有敖公子敖小姐來的,如今人已經快到禁雪堂——二老爺在孝中,三老爺一早外出了,三夫人要服侍老夫人,所以老太爺請老爺夫人速速前往,免得怠慢了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