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如此大事,豈能婦人之仁?!”戚見珣臉色鐵青,從旁搶過士卒手中的長槍,踏前一步,眼都不眨一下的刺入抱着容清酌的腿大聲哀哭的孩童軀體,跟着手臂一抖,將還在掙扎抽搐的屍身抖下,厲聲呵斥女婿,“倘若這小童懷藏利刃,刃上且有劇毒,趁你心軟之際痛下殺手,你此刻該是何等情景?!”
又附耳低聲,“混賬東西!你看這小童可憐,你膝下那些個孩子,尤其是最小的女孩兒,尚在襁褓,難道就不可憐了嗎?!如今王爺起事,不成功便成仁,王府一干人的身家性命前程,包括老夫這些人的舉族,都已經壓上賭桌,你也敢做好人?!你簡直就是昏了頭了!!!”
無怪戚見珣這麼生氣,本來高密王在得到葛太監那邊的消息之後,是沒打算搞這麼大的,只想着趁勢將鄭侯三兄弟裡隨便一兩位誆騙入宮,趁勢擊殺,以弱孟氏,也就是了。
是他跟戚見珣商議的時候,戚見珣憂心容睡鶴氣候已成,只要在西疆穩打穩紮的發展一段時間,哪裡還有容清酌什麼事情?
所以鼓動三寸之舌,硬是說動了高密王,決定藉着這個機會,直接逼宮,以定乾坤!
爲了這個緣故,戚見珣不辭勞苦,這幾日幾乎晝夜都奔波在黃無咎、方安世、黃獻允等人的府邸上,以說服他們贊成且配合此事。
包括之前在宮城裡,安排禁衛攜帶吹毫可斷的利器在側,讓容清酌持之親手斬殺武安伯立威,也是戚見珣的建議。
作爲岳父,怎麼都算是掏心掏肺了吧?
誰知道這女婿就是這麼不爭氣!
方纔高密王與禁軍大統領離開後,戚見珣親自陪着容清酌,帶着禁軍大統領給的兵馬直奔鄭侯府。
鄭侯這邊固然由於子孫不孝,懵懵懂懂的踏入陷阱,然而他們既然打算此夜算計高密王,當然也要防着高密王垂死反撲,所以閤府都在枕戈待旦的。
察覺到情況不妙,府中管事立刻一面飛報內院,一面開了庫房,給家丁發放兵刃抵抗。
索性一來孟氏私下訓練的家丁不是甲冑齊全的禁衛對手,二來鄭侯他們根本料不到高密王府並非倉促之間反抗,而是有備而來,什麼火攻、下毒,甚至戚見珣利用自己是兵部尚書的便利,悄悄提前準備了小型衝車,幾乎一上來就將準備不足的鄭侯府大門撞開,士卒一擁而入,打了鄭侯府上下一個措手不及!
接下來自然是勢如破竹的殺向後院,這中間容清酌除了茫然的跟着隊伍走之外,基本上就是戚見珣在旁邊低聲提醒一句,他才知道下一道命令,這表現已經讓戚見珣不滿意了,之後孟霜曉等女眷被搜查出來之後,士卒請示如何處置,戚見珣心道這麼簡單的道理這女婿總該不會不知道吧?
結果容清酌知道是知道,今晚王府要做大事,人手卻未必足夠,根本沒法子留人下來做看守,而且孟氏勢大,就算是婦孺之流,放了出去,天知道會不會糾集部屬翻盤?
所以必須是殺!
可他猶豫片刻,愣是頂着戚見珣幾欲噴火的目光,訥訥問:“爹爹,只是幾個女流之輩……”要不是左右一大羣人在,戚見珣簡直想給他兩個耳刮子好生清醒清醒!
這次事情之後,戚見珣已經揀機會痛罵了女婿一頓,要他務必不能再犯糊塗了,然而這會兒,爲了成陽伯府上的一個孩子,容清酌居然又心軟了!!!
戚見珣簡直是:“……”
要不是容睡鶴娶的是跟戚家八竿子打不着關係的盛惟喬,他一準甩手就走!
“情況有些不對勁!”這會兒親自殺了求饒的小童後,戚見珣陰沉着一張臉,正要將容清酌喊到旁邊繼續耳提面命,不想一名士卒帶着黃無咎匆匆而來,一見到他就劈頭說,“戚尚書,鄭侯與成陽伯的首級可曾見到?”
戚見珣點了一點頭,說道:“我親自看到的,也確認過……怎麼不對勁了?”
“就算孟氏此番聰明反被聰明誤,無論鄭侯府還是成陽伯府,得手都太容易了。”黃無咎解釋,“孟氏到底崛起了三十來年,其他不說,難道府裡連個地道、密室都不備着?怎麼就那麼容易被咱們斬首示衆?”
不等戚見珣說話,他已經繼續道,“下官方纔所以審訊了幾個管事,據他們招供,咱們此番之所以得手如此迅速,乃是因爲在咱們包圍府邸的時候,府中也發生了下僕作亂,甚至假傳命令,故意誤導家丁到弓箭手面前送死!就是鄭侯跟成陽伯,也不是不想潛逃或者躲避,乃是因爲行動之際,受到了近侍的襲擊與拖延!”
戚見珣聞言愣了愣,臉色頓變:他因爲擔心夜長夢多,又想着趕緊把長安城內的事情解決掉,再入上林苑接應高密王,以策萬全,所以見到鄭侯與成陽伯等必殺之人後,壓根沒有廢話,直接就讓士卒動手的。
所以並不曉得孟氏的大房、三房乃是在裡應外合之下才覆滅的這麼速度,還以爲是孟氏坐等高密王落入陷阱,毫無防備之下,纔給自己這邊長驅直入。
此刻心頭一沉,抱着萬一的希望問容清酌:“王爺是不是也起用了在孟氏中的暗子?”
然而容清酌茫然看着他:“父王在鄭侯等人左右雖然有一二眼線,但絕無可能做到眼下的情況?”
畢竟高密王的勢力,主要來自於先帝的遺澤。
然後先帝駕崩的時候,孟氏還是不起眼的小門小戶呢,先帝要是知道他們有後來的成就,那是怎麼都不可能將帝位傳給宣景帝的,就算實在要傳,十成十也會先賜死孟氏滿門。
所以滲透孟氏,是高密王自己的功課。
說起來這裡還有桓觀瀾的事情:宣景帝才登基的時候,孟氏固然雞犬升天帝位大不一樣,然而最初的時候,朝野上下也只當他們是尋常外戚看,根本沒想到他們會有成爲孟半朝的一天。
那個時候的朝堂上,主要就是懷遠莊侯、方安世等支持立高密王的老臣,與桓觀瀾爲首擁護宣景帝的臣子之間的爭鬥。
年輕的宣景帝與高密王,看似是中心,實則只是幌子……他們當時都沒能力插手那個級別的勾心鬥角。
只是高密王在懷遠莊侯等人的教誨下努力成長了不幾年,宣景帝就碰見了舒氏姐妹從此懈怠朝政,本來懷遠莊侯他們還認爲這是個好機會,誰知道正因爲宣景帝坑了,桓觀瀾的手段越發嚴苛,周大將軍的下場就是個現成的例子。
結果就在桓觀瀾同懷遠莊侯等人戰的不亦樂乎的期間,孟氏不聲不響的就壯大了!
這時候高密王這邊再注意到外戚的崛起,已經有點晚了。
所以哪怕當時懷遠莊侯等幾個兩朝元老還在,也已經迴天無力,高密王在孟氏這邊安插的暗子,自然也不會太關鍵……不然他還用得着忍這麼多年?
這個道理戚見珣跟黃無咎都能夠明白,此刻雙雙變了臉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是三弟?”容清酌看到這情況,心裡也是一個“咯噔”,低聲問,“是三弟做的?!”
他此刻心頭百味陳雜,老實講他對於自幼流落在外的幼弟,是一直抱着歉疚的心情的。在對方挾狀元之勢歸來後,更是有了自慚,是真心實意的想將世子之位讓給這個弟弟,以化解早年恩怨,保全王府的父慈子孝。
然而在高密王的反覆申斥下,尤其是高密王讓他在生身之父與同胞弟弟之間選擇一個後,他也是茫然無措。
這會兒想到今晚的一切可能出自容睡鶴之手,容清酌頓時臉色煞白,顫聲說道,“三弟……三弟怎麼都是父王的親生骨肉,他……他……他對父王……?!”
“密貞郡王確實是王爺的親生骨肉。”只是不待他期期艾艾的把話說完,戚見珣與黃無咎交換了一個瞭然的眼色,卻打斷道,“然而桓公可沒理由對王爺手下留情啊!”
見容清酌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黃無咎嘆口氣,溫言說道:“岳父,郡王年輕,連王爺都沒法子在孟氏府裡埋這麼多釘子,何況是他?今晚給咱們搭手的這些人,絕對不會出自郡王之手,最可能的,就是桓公!”
容清酌比容睡鶴大了九歲,桓觀瀾在朝時他已經記事了,雖然那會兒年紀還小,無法親身感受到這位帝師的手段,然而這些日子高密王等人提到帝師也許尚在人間時的慎重其事,還是讓他下意識的懸了心:“桓公……他這是?想幫咱們還是?”
戚見珣跟黃無咎急速的思索着,道:“不好說!今上無道,膝下且無子嗣,桓公即使不計前嫌的想做忠臣,按說也不該繼續支持他這麼胡鬧下去。似孟氏意圖混淆血脈、犯上篡位,更是桓公的大忌!”
容清酌忙道:“那麼桓公對咱們沒有惡意?”
“這怎麼可能?!”戚見珣與黃無咎異口同聲道,“倘若桓公沒有收郡王這個關門弟子,還有這樣的指望,既然有了郡王這個手把手教導出來的傳人,郡王與王爺父子還不和,桓公即使不教唆郡王對付王爺,又怎麼會在這麼大的事情上向着王爺?!”
“八成是考慮到孟伯勤在北疆的地位,想着讓王爺給密貞擋一擋?”黃無咎猜測着,“畢竟王爺今晚倘若有個閃失,孟氏的矛頭就直接對着密貞去了!”
說到此處,他沉吟了下,擡頭道,“戚尚書,您看……既然桓公在覆滅孟氏的事情上願意給咱們幫忙,上林苑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