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王深深看了眼大統領,嘿然道:“當然是……清君側!!!”
禁軍大統領面色劇變時,相隔了重重宮牆的偏殿內,孟皇后正自嘲一笑,以化解後窗久久沒有回答的尷尬:“是爲了康昭?”
她垂下眼簾,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與失望,“我從前說她是我命裡的貴人,她還不肯承認。現在想來,我這輩子的化險爲夷,八成都跟她有關係呢!”
見窗外還是沒動靜,孟皇后沉默了一下,又問,“若果我現在拋棄六哥,投靠密貞郡王的話,且不說從長遠看的好處……眼前這一關,你打算怎麼幫我過?我知道密貞前途遠大,可不管是他,還是康昭,如今都距離長安千里迢迢,只怕是遠水難解近渴吧?”
她抿了抿嘴,看了眼跟前眼觀鼻鼻觀心,站的一絲不苟儼然木雕的春來,猶豫片刻後,到底小聲問了出來,“難道你打算……帶我偷偷潛出宮闈,隱姓瞞名的……去北疆找康昭?”
這句話她停頓了兩次,用力掐着掌心纔有勇氣說出來,只是不想公孫喜也不知道怎的,居然還是不作聲!
“……”孟皇后雙頰騰的血紅!
好一會兒,她覺得四周氣氛僵硬的無法忍受了,終於按捺不住,換了冰冷的語氣,“難道你專門跑過來,就是爲了說方纔那幾句話給我聽?!還是我剛剛大大的得罪了你,你一個字兒都懶得給了?!”
“……娘娘。”這話講了之後,公孫喜卻仍舊未有回答,見孟皇后氣的微微哆嗦,淚水在眼眶裡不住的打轉,本來一直在裝壁花的春來遲疑了下,到底擡頭輕聲提醒,“那位……現在還在後頭麼?”
孟皇后聞言怔了一怔,立刻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的繞到屏風後一看,就是愕然,也有點無地自容,喃喃自語:“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正殿那邊纔出了那麼大的事情,就算高密王他們都離開了,這附近哪裡能不風聲鶴唳的?”春來猜測,“說不定是看到侍衛恰好在附近,怕被發現之後,於您名節不好,故此臨時避開了。”
皇后覺得很有可能,一時間既覺得尷尬,又感到擔心:“外頭方纔一直沒動靜,他應該沒事吧?”
“這人武功高強,不會有問題的。”春來安慰了句,忽然皺眉,“奇怪,宮車怎麼還沒到?就算這處宮殿比較偏僻,算算時間,也該來了呀!”
春來察覺到情況不對時,公孫喜正臉色鐵青的闖進皇城東北角上一座不起眼的屋子裡。
屋中正低頭談話的孟歸羽、孟歸瀚兄弟被驚動,雙雙悚然站起,定睛一看認出之後,孟歸瀚兀自警戒,孟歸羽則立刻噓寒問暖:“盛兄弟!這兩日一直沒找到你,我正擔心着,還想着等一會兒就……”
“沒時間說廢話了!”公孫喜斷然說道,“葛太監有問題,高密王已經說服禁軍大統領支持他,如今宮中已然開始戒備,封鎖消息,不容出入!”
孟歸瀚本來看他對自己兄長態度不好,還打算怒目而視,聞言頓時大驚失色:“葛太監怎麼會有問題?!他不是你家郡王的人麼!?”
公孫喜此刻心情很壞,不假思索的反脣相譏:“你們還是孟氏的血脈,不也一樣想着坑孟氏!?”
“七弟!”孟歸羽面色陰沉,給孟歸瀚使着眼色,要他閉嘴,轉而對公孫喜說,“盛兄弟,多謝你此刻來告,我七弟不懂事,得罪之處,還請你多多包涵!畢竟一旦禁軍爲高密王所用,他很有可能會立刻逼宮,甚至勒令陛下將帝位禪讓給他!”
“如此挾生身之父與大穆天子的雙重優勢,即使郡王在西疆羽翼豐滿,卻也必定進退維谷……此刻不是爭吵的時候!”
公孫喜冷冰冰的說道:“我這會兒也沒心思跟你們吵架,你且趕緊拿個主意出來!須知道郡王到底是高密王親子,哪怕與高密王失和已久,然而王妃還在,看在王妃的面子上,高密王此番即使功成,也未必會不給郡王任何活路走!倒是你們兄弟,那是必然不會有好下場!”
“盛兄弟請放心,我們兄弟自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孟歸羽沉聲道,“現在還請盛兄弟幫忙,送我們兄弟前往上林苑!”
“上林苑?”公孫喜皺眉,“太危險了!我過來的時候,禁軍大統領已經在調兵遣將,封鎖整個宮城!雖然上林苑就在皇城的西側,與皇城只一牆之隔,然而此刻西牆之下,只怕早已被佈下了天羅地網!別說帶着你們倆,就是我自己,也只能強闖,沒把握悄然離開的。”
“不但西牆,南門也一樣危險!南門之外乃是一片坦蕩,無處藏身,戰馬很容易攆上!”
“所以爲今之計,只能走北門,躲入城中,爭取時間!”
他說到此處,看着孟歸羽,“還有個問題,就是你們兄弟進入禁軍沒多少時間,那姓陶的卻是世代掌握禁軍的,你們這會兒去了上林苑……有用麼?”
“有用的!”孟歸羽目光閃動,低聲說道,“禁軍關係重大,所以太祖皇帝陛下豈能不防着大統領作亂?實際上禁軍名義上以大統領爲首,暗中卻還有制約大統領的手段,平素隱匿,只在大統領做出不合規矩之事時露面!這一點,在禁軍高層中待上一年半載之後,就會知道了!”
“所以哪怕大統領被高密王說動,此刻就前往上林苑去發動宮變,只要搶在他們威脅到陛下之前傳開消息……”
“那些制約大統領的手段就會發動?”公孫喜狐疑道,“到底是什麼手段?有用麼?”
孟歸羽道:“我們兄弟進入禁軍的時間不長,又非禁軍世家,所以具體什麼手段我們也不是很清楚。但效果肯定有,不然一干人也不會提起來都諱莫如深。”
又道,“何況四十萬禁軍近在身側,咱們當今這位天子雖然不可靠,諸位先帝可不糊塗!怎麼可能貿然將決定王朝更易的大權,交給區區一個大統領?!”
公孫喜覺得有道理,沉吟了下,說道:“那麼閒話少說,我先陪你們離開皇城……路徑我不是很熟悉,你們指路,快!”
“上林苑那邊交給我們兄弟!”孟歸羽一面指了個方向,跟上他腳步之餘,飛快的說道,“還請盛兄弟在離開皇城之後,即刻與郡王的親眷們報信……尤其是寧威侯!”
公孫喜聞言愣了一下:“寧威侯雖然曾爲北疆軍統帥,一來已經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二來從未執掌過禁軍,找他有用麼?”
孟歸羽解釋:“寧威侯還朝時是帶了一批親衛回來做侍衛的,那些都是跟茹茹真刀實槍幹過的精銳,不是禁軍這邊幾代都沒見過血的士卒能比的。哪怕那些人少,然而萬一情況不對,咱們其實也不需要保護太多的人撤退,只要陛下在手,高密王的陰謀就無法得逞!郡王也不會陷入徹底的被動,其他的人與事,暫時扔下來,諒他也不敢怎麼樣!”
又說,“何況四十萬禁軍,嚼用都是朝廷撥給,又不是那姓陶的養出來的!就算姓陶的心腹願意跟着他造反,總有不願意的!這些不願意的人裡,未必有人能夠站出來統領大局,就算有,又怎麼比得上寧威侯出面來的可靠?”
他這番解釋合情合理,公孫喜這輩子經歷過的兇險雖然多,但這種關係社稷江山的重大變故,還是頭一次接觸,不免有點目眩神迷,思索片刻,也就答應下來。
只是半晌後,在熟悉宮城又有這些年來陸續積攢的人情行方便的孟歸羽帶領下,三人輕車熟路的出了皇城之後分頭行動,公孫喜率先趕到寧威侯府,找到寧威侯如此一說,寧威侯震驚之餘,卻道:“阿喜,你只怕上了孟歸羽那小兒的當了!”
實際上這時候,孟歸瀚就在問孟歸羽:“六哥做什麼要編造出什麼禁軍裡頭有制約大統領的話來騙那盛喜?雖然他沒入過禁軍,對禁軍一無所知,但這種謊話只怕是瞞不久的。”
“你忘記葛太監是什麼人了?”孟歸羽面色凝重,低聲說道,“那本來是先帝留給高密王的,後來爲桓觀瀾所策反……現在看來,要麼他從來就沒被策反過,只不過連桓觀瀾都騙了過去,要麼就是他服桓觀瀾但不服密貞!總之從今晚的經過來看,真正的黃雀已經不是咱們,而是高密王了!”
“當年先帝極愛高密王,深恨今上。既然能夠在宮城裡給高密王安排葛太監,誰知道禁軍裡頭有沒有也留一手?”
“咱們兄弟倆這兩年說是風光,實際上也就那麼回事,好不容易積攢的一點資本也就是在禁軍裡頭……倘若叫盛喜知道咱們這會兒有可能什麼忙都幫不上,反倒是純粹的需要保護,你覺得他會怎麼做?他絕對會立刻扔下咱們轉頭就走,自己想辦法!”
“接下來也不可能再給咱們絲毫關注!”
孟歸羽冷笑了一聲,說道,“這樣倘若咱們一番心血毀於一旦了,倘若此番就死在高密王手裡也還罷了,如果沒有,還怎麼再借助密貞郡王東山再起?!”
他深吸了口氣,“要知道對於密貞這種人來說,最讓他厭棄的,未必是背叛者!因爲他知道我有異動好些日子了,卻一直沒有采取什麼暴戾的手段,這跟他平常爲人根本就不像!這不僅僅是因爲他如今人不在長安,騰不出手來,也是因爲我如今的所作所爲,對很多也是正投他下懷!於他是有益的,他自覺不會讓我發展到脫離控制的地步,樂得坐享其成!”
“他最厭棄最不耐煩的,是毫無利用價值的人!”
“那纔是看都懶得看一眼……咱們家底這麼薄,怎能不處處謹慎小心、留足後路?!”
孟歸瀚怔了一會兒,說道:“六哥,那你說服盛喜去找寧威侯,可也有什麼打算?”
而此刻,徐子敬正嘆息着告訴公孫喜:“孟歸羽這壓根兒就是空手套白狼:打着我的旗號去收攏禁軍裡不願意跟着大統領造反的將士哪!雖然眼下這種情況,他不這麼做,我也不可能不站出來,只是不管是他還是我,反對高密王逼宮,歸根到底的靠山是密貞!”
“你要是不被支開,那些將士自然以你爲首!”
“現在倒是給了他一個狐假虎威壯大聲勢的機會了!”
公孫喜:“……”
“不過現在沒功夫計較這些細節。”徐子敬眯起眼,“你且將方纔的來龍去脈與我說一說……老子離開北疆雖然有些年頭了,怎麼說也是一步步從行伍裡殺出來的,什麼爭功冒名沒見過?!孟歸羽那小兒想班門弄斧,真以爲老子拉不下臉來欺負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