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讓十四妹妹怎麼做,十四妹妹就怎麼做,其他的,交給我就是了。”孟歸羽溫和道,“畢竟我如今有舒氏姐妹做靠山,在禁軍當中也有了些地位,哪怕招了大伯他們的怨恨,也有自保的餘地。十四妹妹你一介女流,手無縛雞之力,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得罪一干長輩的好。何況其他長輩也還罷了,姑姑對你到底有些真心疼愛,要知道你跟大伯不是一條心,甚至對整個孟氏的死活也不是很上心,八成會傷心的。她老人家年紀大了,禁不得這些,咱們做晚輩的,卻不能不考慮到。”
孟皇后皺眉道:“我當然是不想傷了姑姑的心的,可是我更不想認命!茲事體大,你一個人辦的來麼?”
“也不是我一個人。”孟歸羽解釋道,“其實也是密貞的意思,他那個人,豈是光捱打不還手的?這些日子,他跟生身之父之間你來我往斗的固然激烈,孟氏推波助瀾的看熱鬧享漁翁之利,早就被他恨上了。這不,這次派來的使者,先是去了盛府找馮老太爺,到舒氏姐妹跟前進言,跟着就暗暗找到我商議……反正大家現在都不希望孟氏太佔上風,自然是要同心協力。”
皇后低聲道:“宮闈重地,他竟有這樣的把握,看來那位果然還在,而且對他鼎力支持了?”
就有些憂慮,“你說咱們會是那位的對手麼?別辛辛苦苦,到最後是爲他人做嫁衣裳!”
“這擔心應該是我來纔是。”孟歸羽聞言微微一哂,說道,“十四妹妹好歹跟密貞郡王妃情同姐妹,若是他日密貞踐祚,衝着結髮之妻的面子,不說怎麼個禮遇你,怎麼也能衣食無憂的過一輩子罷?倒是我,跟密貞周圍的人既無交情,這些日子做的手腳叫他知道了,不砍了我纔怪!”
孟皇后搖頭道:“我跟康昭確實關係不錯,也跟她講過將來無論誰得意,都不忘記對方。然而要說因爲這個緣故,我就漫不經心的將前途全部寄託在她夫貴妻榮之後的念及舊情上,卻是不能的。畢竟我跟她是做朋友,可不是攀附。自己能做的事情,何必指望旁人?”
她不欲多說這個話題,只道,“雖然你如今手頭也有了些權勢,然而還是謹慎點的好。鄭侯他們對三哥那些子弟寵愛無比,對咱們卻一直都是可有可無!一旦惹了他們發起性子來,付出些許代價也要對付你,你也是很危險的!你說舒氏姐妹可作靠山,然而那姐妹倆心思詭譎,也不是什麼可靠的人。”
說到此處就是嘆息,“早知道那姐妹倆會將侄女硬塞給你爲妻,我就該替你想想法子,早點求娶禁軍大統領家的女眷做侯夫人的!這下子好了,那舒家壓根就扶不起來,舒萼珠更是出了名的刁蠻任性脾氣壞,弄這麼個妻子進門,別說指望岳家扶持了,不被她鬧的雞飛狗跳就是了!”
孟歸羽對此倒是神情平靜,淡淡道:“個人的緣法不同,強求不來。如今還有用到舒氏姐妹的地方,這門親事到底拒絕不得……不過娶舒萼珠也未必沒有好處,舒氏姐妹對於當年父兄將她們賣入舞陽長公主府的舉動固然有些怨懟,卻還是認了他們,且給了他們富貴,可見還是看重血親的。給她們做了侄女婿,多少可以拉近下雙方的關係。”
又說,“至於禁軍那邊……歸瀚也是尚未婚娶。”
孟皇后心中有些悲哀,她是知道孟歸羽從前反對弟弟妹妹拿婚姻做交易,來提升四房的權勢的做法的。
然而這會兒,他卻主動開始考慮這麼做了。
“六哥千萬小心!”皇后想安慰他幾句,但看着他平靜到毫無波動的眼神,心中一嘆,到底什麼都沒說,只叮囑道,“若事不可違,還請以保全自身爲上!”
……孟歸羽離開之後,公孫喜從皇后身後的屏風後轉了出來,若有所思:“娘娘真的相信他麼?”
“你?!”孟皇后驚的差點從軟榻上摔下來,手按胸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怎麼會在這裡?!”
想想不對,又問,“你來了多久了?!”
公孫喜淡淡說道:“卑職是跟着崇信侯進來的。”
這就是說他什麼都聽到了?!
孟皇后一時間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好一會兒,才啞着嗓子道:“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做?!”
“娘娘難道以爲郡王人不在長安,就不知道崇信侯這些日子的不安分?”公孫喜反問,“若非郡王一來還有用得上崇信侯的地方,二來根基也不在長安,早就派人收拾他了,還能讓他逍遙至今?”
“既然這次卑職在宮裡,發現他來跟娘娘會面,自然要旁聽一下,看看他都在攛掇娘娘些什麼了!”
孟皇后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半晌後,她冷着臉,說道:“事已至此,你想怎麼樣?”
“卑職想請娘娘擇良木而棲。”公孫喜在屏風後就考慮過了,此刻便道,“娘娘本來就跟郡王妃相善,有郡王妃作保,難道郡王的信用還不如崇信侯?又或者您這堂兄的前途,會比郡王更明朗?”
“我要是不答應呢?”孟皇后冷冷的說道,“你打算怎麼辦?殺了我?還是跟對莫太妃一樣,趁我安置的時候,將吹毫可斷的匕首擦在我枕畔,讓我醒來之後自己割破面頰,看着容貌毀於一旦?!”
公孫喜沉默了一下,說道:“娘娘想多了,卑職不會這麼做的。”
孟皇后聞言,目光閃了閃,語氣也下意識的緩和了許多:“爲什麼?你不是對密貞忠心耿耿麼?明知道我與六哥合作,對密貞未必存着善意,竟不對付我?難道你想背叛密貞?”
她這麼問,當然是希望公孫喜說幾句對自己另眼看待,或者重視的話。
結果公孫喜沒什麼表情的道:“因爲郡王妃十分看重皇后娘娘,之前卑職提醒郡王妃,皇后娘娘可疑時,還遭到了郡王妃的呵斥!倘若卑職不經准許,直接對娘娘下手的話,日後叫郡王妃知道了,必然不會跟卑職罷休!”
“郡王妃深得郡王寵愛,卑職就算跟了郡王多年,也不敢得罪她的。”
“更何況郡王妃這會兒還有孕在身,禁不得刺激。”
“爲了小世子考慮,卑職行事,自然要以穩妥爲上!”
“……”皇后被氣的眼前發黑,咬着牙,道,“還有麼!?”
公孫喜思忖了下,說道:“還有,就是皇后娘娘這個中宮之主有名無實,能做的其實非常有限,就算對郡王沒什麼善意,其實威脅很小,基本上做不了什麼。所以卑職也沒必要對您喊打喊殺的,歸根到底,需要料理的是崇信侯!”
孟皇后臉色鐵青,抓起桌子上的茶碗朝他扔過去:“滾!男女授受不親,誰準你擅自闖入本宮的寢殿?!你給我立刻滾出去!!!”
……公孫喜離開望春宮之後,輕車熟路的到了一處偏僻的宮殿裡。
這地方從前想來是輝煌過的,殘垣斷壁之間時常可以看到驚鴻一瞥的富貴餘燼,只是如今荒廢的厲害,一路走過來,單是已經傾塌的宮室就有好幾座。
甚至還有許多狐兔之類的小獸,被他驚動,悚然逃竄。
“你老是去窺探望春宮,可是對那位年輕美貌卻獨守空房的皇后娘娘存了心思?”他腳步不停,一路走到最後面的屋子,這是一排的平房,已經倒了好幾間,只有最邊上的兩間屋子,還在努力支撐着。
此刻就有聲音從其中一間裡傳出來,帶着揶揄的笑意,“左右那位皇后也只是頂個名頭,當真喜歡,咱家也不是不能給你想想法子?”
“皇后看起來跟孟歸羽來往不是一兩天了,孟氏當真一無所知?”公孫喜懶得理這話,一面走進去一面說道,“就算燈下黑也不至於如此吧?”
這屋子的裡頭跟外表一樣殘破,不過此刻最裡面的角落裡,卻被打掃出一塊地方來,擱了張與四周格格不入的鐵梨木蟠魑紋翹頭案,案上擺了一套甜白釉繪鸚鵡銜桃的茶具,一雙白皙柔嫩如女子的手,正有條不紊的沏着茶。
翠綠的茶湯注入盅內,猶如一握翡翠,清冽的茶香徐徐瀰漫滿室,沖淡了四周陳腐舊物散發出來的異味。
手的主人端起自己面前一盅,放到鼻下輕嗅了下,語帶遺憾的說道:“前朝有詩讚這日鑄雪芽,道是‘取泉石井試日鑄,吾詩邂逅亦已成【注1】’,又說‘只應碧缶蒼鷹爪,可壓紅囊白雪芽【注2】’,然而偷偷摸摸的過來,沒能帶上好的山泉水,只能以井水烹煮,味道到底欠了一層。”
這時候公孫喜已經到了案前,撩袍跪坐下來,抓起給自己的那一盅茶,揚頸一飲而盡,末了淡淡道:“太少,再來!”
“你這牛嚼牡丹,就不能稍微學着點?”那人嘆息着,面容隱在暗影裡看不分明,只一雙宛如女子的手伸出來,給他斟滿,說道,“你說孟氏對皇后還有孟歸羽的動靜一無所知……就孟歸羽跟皇后當然做不到,這不是還有咱家麼?”
公孫喜皺眉道:“你早就知道他們做的事情?爲何一直沒跟郡王說?”
那人道:“說了做什麼?他有精力成天看着這對堂兄妹?何況這兩個對郡王固然不安好心,對孟氏更加不懷好意。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預備坑孟氏一把大的……要是咱家不幫忙,打從一開始就叫鄭侯把他們收拾老實了,還能有今兒個這樣的收穫?”
又說,“何況人想不安分,看是看不住的。還不如像現在這樣,放任他們去上躥下跳,咱們只管在暗中盯着,看看情況差不多了,再來個一擊必殺!”
“倒是你……你跑去望春宮聽壁腳也還罷了,做什麼要現身?這不是打草驚蛇麼!該不會當真對皇后有什麼想法吧?”
公孫喜沒什麼表情的說道:“我以爲可以說服皇后投靠郡王。”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那位皇后要是那麼好說服,咱家早就這麼做了,還會等你來辦?”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公孫喜皺眉,“郡王豈是孟歸羽能比的?皇后左右與生身之父感情疏遠,並不在乎整個孟氏的利益。既然她都願意跟孟歸羽合謀算計鄭侯等人,爲什麼不能爲郡王所用?尤其皇后還跟郡王妃關係密切,她該知道,衝着郡王妃,郡王也不會虧待她的!”
【注1】陸游《南堂》。
【注2】陸游《安國院試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