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們心急火燎,當事人又豈能無動於衷?
容清酌站在庭院裡,神情落寞的看着不遠處的一樹紅梅。
彤蓮拿着裘衣從後頭走過來,一面加快腳步給他披上,一面嗔道:“我的世子爺!你這傷都還沒好呢,就跑外頭來不說,連裘衣都不穿,這會兒說是說入了春了,可不是還是積雪未消麼!你這會兒哪裡禁得起?”
又罵伺候他的下人廢物,“對主子這麼不上心,世子婦也不知道管管!成天就知道惦記着自己的肚子,一點兒也不關心你!”
“瑗兒離臨盆沒多久了,如今自顧不暇,怎麼好責怪她?”容清酌嘆口氣,溫言說道,“而且下人也沒有疏忽我,是我心裡煩,故此將人都打發了出去。”
彤蓮眼珠轉了轉,上前抱住他腰,努力把腦袋架到他肩上……只不過容清酌傳了高密王的身材高大,彤蓮卻是嬌小玲瓏,足足比他矮了近兩個頭,站一塊就跟父女似的,自然是夠不着的。
她嘗試了幾次,氣餒的放棄,將面頰在他手臂上擦了擦,怏怏問:“你是不是在想外頭那些話啊?其實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密貞郡王做的!你這個兄弟也真是太歹毒了,他自己沒福氣不討爹孃歡心,就見不得你得寵,居然把流落在外的責任都推卸到你頭上!簡直活該他在外頭吃那許多苦,怎麼就沒索性死在外頭……”
“彤蓮!”彤蓮念念叨叨的說到一半,未想素來縱容她的容清酌就是臉色一沉,低喝道,“那是我兄弟!我從來沒希望過他死!!!”
彤蓮愣了愣,她因爲年紀小,跟建安郡君年歲彷彿,又救過容清酌,容清酌雖然曉得她鬧騰,卻也素來縱容幾分的。
之前懟戚氏,懟建安郡君,容清酌知道後,固然勸說過一二,但都是好好兒的說,很是耐心的樣子,從來沒有這樣直接發作。
此刻嚇了一跳之餘,也有點委屈,頃刻間紅了眼圈:“我……我就是替你抱屈!明明你對這兄弟這麼好,甚至連世子的位子,要不是王爺還有戚家、世子婦他們一塊兒勸着,都想要讓給他的,爲什麼他還要這樣對你?”
“……”容清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幽幽道,“你不懂。”
彤蓮茫然看着他:“世子?”
“我這個世子,本來就是他給的。”容清酌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鬆開自己,上前幾步,從不遠處的梅樹上折下一枝開着零星花朵的枝條,低頭嗅聞了一下,語氣中就有了苦澀,“記得當初三弟才學步的時候,還在府裡,那一年也是這樣的風雪,我跟二弟一塊兒抱他來這株梅樹下折花枝給母妃插瓶。”
“那時候我十一歲,二弟七歲,我抱三弟久了,就有些吃不消,二弟於是在旁邊用手託着三弟的腿,努力給我幫忙……這樣兄弟和睦的景象,我都以爲自己完全忘記了。”
彤蓮迷惘道:“世子,你說你的世子是他給的……這……怎麼可能?你是嫡長子啊!”
然而容清酌沒有給她詳細解釋的意思,目光淡漠的看着手裡的梅枝,忽然鬆手,任憑它落到足前的雪地上,淡淡的說道:“彤蓮,你回去吧,我有事兒,要去跟世子婦商議。”
“我也要去!”彤蓮聞言心頭一沉,忙道,“我也好久沒給世子婦請安了……我跟你一起去!”
只是向來寵愛順從她的容清酌,卻絲毫沒有等她的意思,說話的功夫,就走的不見了。
……而此刻,城北的小院裡,原本好好開放的一樹梅花,被抽的零落紛紛,滿庭狼藉。
容清醉面容猙獰,恨恨的扔下手中長鞭。
市中買來的僕役嚇的瑟瑟發抖,卻不敢不上前勸說,他的前任就是因爲在容清醉發怒後一聲不吭,被容清醉以“對主子半點不上心的下賤東西有什麼用”活活打死的。
此刻戰戰兢兢的捧了茶水高舉過頂:“王子請息怒!”
“我算什麼王子?!王子能住在這卑賤的北城?!”容清醉厭煩的罵了一句,到底有些渴了,接過茶水,只隨便踹了一腳下人,就呷了茶水潤嗓子,末了繼續喝道,“真正的王子不是在王府裡享受父寵母愛,就是在西疆蒸蒸日上!就我……我……那兩個早就該死的老賤人!!!”
下人試圖討好他:“那兩位如今正斗的死去活來,互相把對方的老底都揭了個徹底,完全不留情面了!這情況不定就會兩敗俱傷同歸於盡,到時候,高密王膝下就您一個子嗣,這偌大基業,不傳給您,能傳給誰?”
想到容清酌膝下已有諸子,忙又補充,“高密王世子膝下那幾位王孫纔多大?哪裡擔當得起事情?歸根到底,還是得指望您啊!”
他以爲容清醉野心勃勃,私下裡一直怨恨高密王夫婦耽擱了他的前途,總說如果自己有高密王府栽培或者桓觀瀾哪怕只是盛家的教導,也不至於在今日寂寂無名,或者說是長安公開的笑話,怎麼都有一番成就,而且絕對不在容睡鶴之下了。
所以這麼說了,主人必定會高興。
誰知道話才說完,就被容清醉踹了個踉蹌,跟着茶碗就照轉了腦袋上砸過來,直砸的他頭暈目眩,正駭然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之際,就聽容清醉破口大罵道:“蠢貨!你居然還以爲你家主子我這會兒可以坐收漁翁之利?!老子就快大禍臨頭了你知道不知道?!”
“從公孫老海主之死入手敗壞密貞的名聲,再引導到他忤逆高密王、有一而再弒父的意圖,這個主意是老子出的,事情也是老子做的!”
“高密王同意這建議,圖的就是剷除密貞,給世子鋪路!!!”
“結果這會兒密貞那個畜生,連查都不查,白瞎了老子的種種金蟬脫殼的設計,直接給了世子一下狠的!”
“這下好了,高密王豈會怪他的世子無能?!”
“必然是全部怪到老子頭上!”
“他私下裡怪老子也還罷了,一旦他那個窩囊廢世子禁受不住密貞的攻訐,說不得就要將老子拖出去給世子做擋箭牌!!!”
“到那時候,老子會是什麼下場?!”
他對下僕又罵又踹,又打又砸,好一會兒,瘦瘦小小的僕人已經蜷縮在地上動也不動了,容清醉心中的暴戾才稍稍減緩,抹了把臉,也懶得看這下人是死是活,徑自扶着牆走回內室去歇息。
“高密王除了對世子珍愛萬分外,對其他子女都很淡漠。”在屋子裡坐了會兒,容清醉恢復了點體力,就尋思着,“尤其是對我跟密貞,簡直沒有一點點的父子情誼可言……爲了世子,他一點都不會在乎我跟密貞是死是活!”
“只可惜我跟密貞之間仇深似海,根本沒法聯手,否則這會兒就該說服他將世子剷除!然後再利用他遠在西疆這點,挑唆高密王與他之間的罅隙,屆時設法讓世子那幾個兒子來個三長兩短……還怕世子之位不入我手?!”
他遺憾了一會兒,皺眉,“現在要怎麼辦?密貞太狠了,這一招釜底抽薪,只怕高密王往後都不敢使這類手段了。而我在他心目中的評價,自然也要大大的降低!”
本來高密王對他就是厭憎居多,毫無憐愛,如果沒了利用價值,除了做棄子還能怎麼辦?
他這裡思來想去都覺得束手無策,正絕望之間,卻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長安這邊沸沸揚揚的時候,遠在西疆的容睡鶴心情卻不錯。
這倒不是吳大當家又來了信,告訴他盛惟喬終於想起來詢問他的近況了,而是那伏真跟登辰利予的談判取得了初步的勝利,履行諾言跟他分贓來了!
當然那伏真給茹茹的解釋是,他把東西賣給了茹茹中的商賈,至於商賈怎麼處置他就不知道了。
打着這個幌子,那伏真一共給容睡鶴送來戰馬一千匹,駑馬五千,牛羊各五百。
來人用略爲拗口的大穆官話,信誓旦旦的向容睡鶴保證:“可汗錙銖必較,什麼都不願意給大人!就這些,還是塞厲伏誅之後,大人從他家族分到了一大筆好處,將其中絕大部分,送來給您!”
說到塞厲也是倒黴,本來作爲登辰利予的心腹,又是任着茹茹進犯大穆的統帥這樣的要職,就算刺殺那伏真的證據非常確鑿,回去之後官職地位興許會受到巨大打擊,本來也未必會身死,且在死後連家族都被人瓜分的。
只是截殺那伏真未果之後跟着遭遇慘敗,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壓力,可能是擔心回去之後被登辰利予放棄吧,他讓副手帶着大軍行進,自己悄悄搶先回到王帳附近,試圖買通……應該是試圖買通登辰利予目前最喜愛的妃嬪束黎,爲自己在登辰利予面前美言。
然而也不知道是登辰利予年歲已長,束黎獨守空閨久了,見着正當壯年的塞厲把持不住;還是塞厲爲了保證束黎會下力氣幫忙故意勾引;又或者有其他什麼內情……反正束黎的女奴引登辰利予進入束黎的帳子時,正正好好抓了奸!
這下子塞厲肯定是沒活路了,登辰利予盛怒之下,索性將他的家族都交給那伏真處置!
而那伏真將人口帳篷之類留下後,將塞厲家族的馬匹牲畜歸攏了一番,就趕緊送過來給容睡鶴,免得圖律提等人日子不好過了。
“一千匹戰馬少了點,以塞厲在茹茹的地位,他的家族不該只有這麼點戰馬的。”不過樂羊文過來看了數目之後,悄悄的跟容睡鶴說,“那伏真這是在存心拖慢咱們調教精騎的步伐。”
“他的人給的解釋是塞厲家族確實不止一千匹戰馬,問題是給多了他沒法在茹茹交代,也怕咱們這邊太過引人注目。畢竟長安那邊的議論,最近好像已經傳來西疆了?”容睡鶴說道,“嗯,最近很有些人私下說,益州城根本就是孤燒的?”
他這兒打算給西疆不識趣的人們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時,北疆的盛惟喬,堪堪聽到長安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