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言此話一出,室中頓時一靜!
欒玉嗣面上閃過一抹怒色,似乎想說什麼,但邵言看着他,已經搶先道:“你閉嘴!別說什麼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爲老海主討個公道,假如今兒個老海主的魂靈在此,八成是勸海主以前途爲重!莫忘記海主是老海主獨子,一旦海主有個三場兩短,老海主這一脈就斷了!”
“而且老海主生前最心心念唸的,就是上岸,洗白公孫氏盜匪的身份!”
“如今密貞郡王在西疆堪堪站住腳,正是望得見的前途大好。”
“儘管咱們沒有跟去西疆,但且不說應敦公子是被他帶過去的,就說如今公孫氏對他的恩情已經由高密王還有孟氏幫着大白於天下,將來他登臨大寶的話,爲了名聲考慮,也絕對不會虧待海主,一個爵位八成是跑不掉的!”
“當然倘若他功虧一簣失敗,咱們八成也要倒黴!”
“但目前的情況,不管是投靠孟氏還是高密王,前途都比不過跟着密貞!”
“因爲孟氏跟高密王手底下根本不缺咱們這樣的人,拉攏咱們,無非就是爲了對付密貞!”
“只要密貞倒臺了,咱們也沒什麼用了!”
“到那時候,打入冷宮不理不睬已經是邀天之幸,就算他們過河拆橋,咱們又能怎麼樣?!”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轉向臉色陰晴不定的公孫夙,“當然屬下說這些其實也不是爲了勸說海主裝糊塗,而是提醒海主做出決定之前,一定要考慮清楚!”
“您追根問底的話,即使密貞是清白的,兄弟之間的感情也必定會生出罅隙!”
“屆時就算密貞顧念前情,成就大業之後不予追究,公孫氏也肯定會被冷落,頂多不鹹不淡的過着罷了。”
“而且到時候玉嗣十成十是要倒黴的……因爲阿喜看起來不像是會忘記前怨的人。”
“之前郡王給海主面子,阿喜只好忍着。”
“如果海主懷疑郡王,郡王對海主也冷淡下來了,他可未必會手軟了,他的刺殺之術咱們都有所知,說句不好聽的話,他不出手也還罷了,他一出手,玉嗣必死無疑!”
“如果密貞確實是謀害了老海主的人,那麼海主如今追根問底,一旦藉助高密王或者孟氏的勢力報仇成功也還罷了,一旦失敗,他也肯定不會再留後患!”
“再說裝糊塗,其他不說,這會兒謠言都在信誓旦旦的說老海主是郡王害死的。”
“這謠言背後有着高密王跟孟氏的雙雙推動,他們的勢力不問可知!”
“至於郡王,他羽翼未豐,還遠在西疆!”
“就算有心給咱們解圍,也是鞭長莫及!”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即使海主願意裝糊塗,高密王跟孟氏估計也不會答應!”
“到那時候,正如玉嗣方纔所言,質疑海主爲了富貴罔顧父仇的言論肯定蜂擁而至!”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要命的是,這雙方會不會一不做二不休,對海主下毒手,然後僞造成密貞殺人滅口?”
“畢竟如阿貴方纔所言,高密王連親生骨肉都能這麼下死手的整,可見不是一般的狠毒,卻有什麼理由對海主手下留情?!”
他吐了口氣,慎重道,“海主……您覺得呢?”
“………”公孫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爹爹這輩子,待人確實算不上寬厚,對密貞,也着實有許多不近情理的地方。然而,爹爹對我這個唯一的親生骨肉,是怎麼都沒得說的。所以密貞怨恨他、報復他,我都可以理解,但,作爲爹爹在世時傾盡心力對待的兒子,我絕對不會在爹爹之死的真相上含糊!”
欒玉嗣鬆口氣,笑道:“海主,那咱們是選擇孟氏還是高密王……”
“爲什麼要選擇他們?”不想公孫夙聞言卻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們說的是真的?”
欒玉嗣張了張嘴,急切道:“但是密貞郡王羽翼已成,不趁現在對付他,日後就算查出來鐵證如山,還有機會爲老海主報仇雪恨嗎?”
“但老子也絕對不會給賣兒子的貨色當槍使!”公孫夙冷冰冰的說道,“很多人說爹爹是因爲膝下是獨子才格外憐惜,就如同盛蘭辭對密貞郡王妃愛若珍寶一樣,實際上老子對膝下的衆多子嗣,確實不如爹爹對老子好。但就是老子最不喜歡的應敦,還有女孩兒的應姜,老子不上心歸不上心,看他們不爭氣的樣子,打罵下重手都有,也沒有會想方設法的給他們潑髒水朝死裡坑的!”
“以前雖然知道高密王對密貞不親近,老子想着他們親生父子之間的事情,老子一個做義兄的也別管太多。”
“可這次,老子打從心眼裡,不想如他的願!”
欒玉嗣訥訥道:“但老海主的仇……”
“密貞是老子從海上救下來帶回島上的。”公孫夙嘿然說道,“他成爲公孫氏義子,也是因爲老子看他模樣不像等閒人家出來的,覺得扔島上自生自滅過於可惜。”
“假如老子當年的一念之仁,卻害死了自己的生身之父……你們覺得,老子就算殺了密貞,有臉去見爹爹?!”
三個心腹都沒想到公孫夙會這麼想,急忙說道:“就算密貞害了老海主,如何能怪海主您……”
“閉嘴吧!”公孫夙冷冰冰的說道,“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考慮到長安是高密王跟孟氏的地盤,咱們爲了自己的安全,暫時不能不跟他們虛與委蛇!但私下裡務必跟密貞說清楚!”
他深吸口氣,“關於爹爹的死,我會在日後跟他見面時,親自一句句的問!任何的疑點,我都會親口問清楚,要他親自解答!”
“是真是假,到時候我親自分辨!”
“老子救下他時他才五歲,這些年來,老子是看着他長大的!”
“他是什麼人,老子心裡多少有數!”
“公孫勇的死十成十是他做的,但謀害爹爹……不太可能!”
“如果他能夠從五歲就騙老子騙到現在……”
“栽在這樣的人手裡,老子也認了!”
欒玉嗣下意識的問:“那如果海主當面跟郡王確認下來,發現確實是郡王呢?那?”
“那老子就跟他單對單的拼個你死我活!”公孫夙冷漠道,“當然老子根本不是他對手,如果他殺了老子之後,連老子的血脈都不放過……其他人也還罷了,應姜嫁的是寧威侯世子,是徐家的兒媳婦,他總歸不好動手。你們到時候沒有被牽累的話,幫老子給應姜帶句話,讓她跟徐抱墨多生幾個兒子,往後過繼一個給公孫氏,好歹將爹爹這一支人給延續下去!”
欒玉嗣急切道:“海主,這如何使得?!”
康貴跟邵言也皺眉:“海主既然不喜高密王也不喜孟氏,是決定在大局上站在郡王那邊的,又何必多此一舉,自毀前途?!”
“這不是多此一舉。”公孫夙淡淡說道,“這叫問心無愧:我不想冤枉了當成手足對待的兄弟,也不想自己的生身之父沉冤莫雪。所以,只能這麼做!”
他是在說了這話之後五六天的樣子收到輾轉送來的容睡鶴親筆手書的。
知道容睡鶴從西疆送了書信來,欒玉嗣三人都匆匆趕到,想知道這位郡王是怎麼爲自己辯解的。
誰知道書信打開後,裡頭半個字的解釋都沒有,除了跟以前的書信一樣對公孫夙噓寒問暖了一番之後,直截了當的提起“弒父”的謠言,竟只有輕描淡寫的一番叮嚀:“兄可悉數承認,以自身安危爲重,莫以弟爲念。弟在千里之外逍遙,西疆風大,些許閒言碎語,未至益州,已隨風沙而去。”
“……郡王這是一聽到消息,就想到海主人在長安,若是執意爲他辯解,八成要遭毒手。”康貴神情複雜的說道,“是以要海主以自身安危爲重,不必擔心這麼做對他造成的壓力。”
他嘆口氣,環視左右,“假如郡王曾經謀害過老海主,怎麼可能這眼接骨上首先想到的就是爲海主考慮?”
“招攬人心的手段罷了。”欒玉嗣反對,“古時候大將不就有例子?愛之若親子,用之若草芥。不外乎是!他知道自己此刻遠在千里之外的西疆,一時半會回不來,無法左右長安的輿論。所以就寫這麼一封假惺惺的信過來,如果海主沒有懷疑他,越發會因此感動;如果海主懷疑他了……他也能由此爭取到像你這樣的看法!”
康貴皺眉道:“你對郡王成見太深了!我看八成是因爲阿喜的事情,公報私仇吧?”
欒玉嗣道:“那你呢?你也太爲密貞說話了,莫非你跟他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私交,見天的攛掇海主對他深信不疑?!”
“你們兩個不要吵了。”邵言皺眉道,“這事兒要怎麼做,海主已經拿定主意。而且這封信裡說的,也正好是應和了海主的想法,既然如此,咱們一切照舊就是了!”
頓了頓,“玉嗣,我要提醒你一句:就算你對密貞郡王深爲懷疑,跟他所倚重的心腹阿喜還有私怨,但這會兒順應謠言,做其他事情也還罷了,唯獨一件,我希望你能夠閉嘴!”
欒玉嗣目光閃了閃,說道:“什麼?” WWW⊙ ttκǎ n⊙ ¢o
“那一位!”邵言冷然道,“那位的一切!不管是他的經歷,如今的情況,與郡王的關係……一個字都不要提!”
“最好根本不承認自己知道這麼個人!”
見欒玉嗣似乎有些不以爲然,他微微提高了聲音,“你家世世代代都在玳瑁島上土生土長,所以不知道那位的可怕!我爹爹在世的時候,親自教授我功課時,曾經羨慕的說如果能去那位的窗外聽上幾句就好了,我曾問爹爹,那位的窗外並不禁止偷聽,而且咱們可以悄悄的去,爲何爹爹只是羨慕卻沒有行動?”
“我爹爹說,那位身份非同小可,而且心智過人,謀算起來,咱們這樣的人,只怕想都想不到!”
“所以,絕對不能跟他有任何瓜葛,以免被捲進涉及社稷民生的風波里去,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密貞郡王被他看中也還罷了,他沒注意到我們,那是我們的幸運,所以絕對不要主動湊上去,再欽佩再仰慕,頂多在遠處看看!”
“但他已經死了!”欒玉嗣嘟囔道,“一個死人有什麼好怕的……”
邵言嘿然道:“那位是什麼樣的眼界,你覺得他會讓自己的關門弟子在玳瑁島過一輩子?既然設想過郡王走出玳瑁島,豈能不期許郡王有所成就?那麼,他會不防着咱們這些人跟郡王搗亂?!”
“相信我,你不會想感受那位的手段的。”
“要知道即使是高密王跟孟氏,對那位都是聞之色變!”
“何況咱們這樣的?!”
欒玉嗣還有些不服,但公孫夙緩緩開口:“聽邵言的!”
他纔不情不願道:“屬下遵命!”